紅似朝霞欲上時：漫談中國古代瓷器的紅釉和康熙豇豆紅釉官窯

綠如春水初生日，紅似朝霞欲上時。

——【清】經學家、文學家洪亮吉

明清兩代燒制瓷器使用的最基本的釉是無色透明釉，這種無色透明釉只有在熔入含有某種化學元素的礦物質，並且具備特殊的溫度等條件的情況下，才會呈現出包括白釉、藍釉、紅釉、青釉、仿哥釉（金絲鐵線）、仿官釉、仿鈞釉等高溫單色釉和黃釉、綠釉、紅彩釉、爐鈞釉、彩釉瓷等低溫單色釉，而紅釉就是其中特立獨行、綻放異彩的一種。

太陽光中有紅色可見光的光譜，通過我們所見對象的吸收和再次發射，我們才能看到紅色的花

需要指出的是，談古論金在本文中和大家所說的紅釉和釉里紅不同。

釉里紅起源於元代，在洪武年間曾經大量燒制，其呈現出來的色調灰暗並且有暈散，不但用於器物，甚至被用於建築（這主要是根據江蘇省南京市明故宮遺址考古發現的洪武年間宮殿建築用瓷），這在以後幾乎從來沒有出現過。永樂朝的釉里紅幾乎完全沒有傳世文物，也是通過江西省景德鎮市御窯廠遺址的考古發現才確定永樂朝釉里紅確實存在。在宣德朝，釉里紅燒制極為成功，產生出鮮艷的紅寶石一般的色澤；而在成化朝，釉里紅也出現了罕見的珍品——對照談古論金在下面和大家提到的紅釉的發展史，我們就很清楚這兩種名稱似乎有關聯的所謂紅釉其實完全是兩回事。

而本文介紹的紅釉屬於單色釉，所謂單色釉，就是在胎外施以單一顏色釉彩的瓷器，古玩行業內行話稱之為『一道釉』，前面提到過，單色釉分高溫釉和低溫釉，高溫釉是在生胎上施釉經過1200攝氏度以上高溫一次燒制完成，而低溫釉則是在熟胚上施釉以後經過重新復燒完成。

清康熙 豇豆紅鏜鑼洗

明宣德 釉里紅五爪海水雲龍紋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早期喜歡言赤色，嚴格來說，紅色和赤色有一些細微的差別，赤色是比朱紅稍淺的顏色，但隨著時代的發展，原先處於中間色地位的紅色的地位逐漸上升，取代了赤色。《詩經·豳風·七月》中有這樣的詩句：

我朱孔陽，為公子裳。

可見至遲在西周早期，貴族男子就以穿大紅衣裳為貴。

唐代官服制度，五品以上的官員服朱（紅），而直到清代，《大清會典》依舊規定，皇帝在天壇祭祀的時候必須穿著紅色的朝服；而在中國古代的婚慶習俗中，無論是帝王將相、皇親國戚還是士農工商、草根百姓，新人們也都講究身穿紅色衣裳。

紅色的布

清二品涅紅頂官帽

紅霞帔是宮廷命婦的著裝，平民女子只有出嫁時才可以穿

霞帔各部分分解分析

本文所主要介紹的紅釉特指是以金屬銅作為呈色劑（coloring agent）的高溫紅釉（低溫紅釉是以鐵等作為呈色劑），會在高溫還原狀態下呈現出鮮艷的紅色。早在宋元時期，已經在工藝中使用銅作為呈色劑，燒制出器物局部顯現出紅斑的鈞紅釉，而真正的純紅釉在明朝永樂、宣德年間方才出現。

永樂紅釉製作工藝精湛，傳世數目非常稀少，歷來被推崇為明代紅釉之中的上上之品。

明永樂 紅釉描金龍紋盤

明永樂 釉里紅暗刻海水龍紋梅瓶

永樂紅釉多數光素無紋理，但也有少數釉暗印雲龍紋等花紋——也就是花紋裝飾在釉下，這種釉下有花紋的永樂紅釉尤為名貴珍稀，被後人稱譽為：

永器鮮紅最貴。——【清】藍浦原著、鄭廷桂增補《景德鎮陶錄》

宣德年間的紅釉器相比永樂時期紅釉的淺淡艷麗，色澤顯得凝重而濃艷，因而有著『寶石紅』、『牛血紅』、『祭紅』的種種稱號。

大英博物館藏明代宣德紅釉瓷器

宣德紅釉器底有青花六字楷書款

宣德以後，紅釉器的製作衰落了下去，帶有帝王年號款的紅釉器傳世的絕無僅有，十分稀少，弘治、正德年間，除了偶然有幾件釉水和色澤馬馬虎虎，大多數製品其實都是不成功的廢品，《大明會典》中有這樣的記載：

嘉靖二年，令江西燒造瓷器，內鮮紅改作礬紅。

說明到嘉靖時期，高溫紅釉工藝已經不能進行正常生產，而不得不改為在900攝氏度左右的窯溫下就可以燒製成功的礬紅——礬紅就是以鐵為呈色劑的低溫紅釉。

也因此，嘉靖之後明代的紅釉器，幾乎全都是低溫單色釉礬紅，高溫紅釉如廣陵散絕矣。

直到180多年之後的清朝康熙年間，明初紅釉工藝才得到恢復，相關的生產也全面展開，燒制技術發展到了一個相當成熟的階段。

清康熙 郎窯紅釉大碗

清康熙 郎窯紅釉觀音瓶

清康熙 郎窯紅釉長頸瓶

康熙紅釉釉色均勻，色彩艷麗，其中最有特色的是新創的朗窯紅和豇豆紅。

朗窯紅是指清康熙四十四年到五十一年（1705—1711），江西巡撫郎廷極管轄景德鎮窯廠時候，督造生產的一種高溫銅紅釉。朗窯紅釉層清澈透亮，釉面多有冰裂紋，這是它區別於其他高溫紅釉的特別之處。

清 康熙豇豆紅太白尊

清 康熙豇豆紅太白尊局部

清康熙 豇豆紅釉蓋盒

豇豆紅則是康熙晚期出現的另一種新品種，它釉面勻凈細膩，色調淡雅，宛若桃花，收藏界一般以通體一色明快鮮艷的器物為商品。這一品種的多數器型往往在粉紅色的釉面上星星點點個散落著綠色的苔點，酷似豇豆皮的色彩，所以被稱為『豇豆紅』。

豇豆紅燒制難度異乎尋常地大，因而成品率非常低，可以說是不惜工本為皇帝私人定製的專屬御用之物，所以流傳於世的極為稀少。

清末光緒年間和民國曾經有人大量仿造豇豆紅，但是其器型、底釉、青花款識都遠遠不及康熙朝的真品。

清雍正 年窯紅釉帶奩花盆

清雍正 紅釉碗

雍正紅釉分為兩大類，一種是濃重鮮艷的傳統紅釉，另一種是講究色澤柔和淡雅的『年窯紅』。年窯紅是指雍正年間年希堯（年羹堯的兄長）兼管景德鎮御窯廠窯務時督造燒制出來的紅釉器物，年窯紅釉正如前述，和與祭紅等一脈相承的傳統紅釉不用，釉面光澤溫和細膩，色澤柔和幽雅。顯示出雍正帝本人很高的審美旨趣。

清乾隆 紅釉玉壺春瓶

清乾隆 紅釉乳釘三足洗

雍正朝和乾隆朝，高溫銅紅釉的燒制工藝已經被制瓷工匠完全掌握，國家財力又相對充盈，因而紅釉的生產規模之大、具體器型之多，遠遠超過以往的時代。無論是盤、洗、花盆，還是梅瓶、玉壺春瓶，大多都是光素無紋飾的，僅僅憑藉釉色和造型本身取勝，可以這麼說，在紅釉方面，乾隆帝是不會被雍正帝鄙視為農家樂審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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