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辭讓徐州是謙虛還是心虛？

雜了咕咚 時拾史事 昨天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呂布沒費一兵一卒就得到了劉備地徐州。看似是個偶然的結果，實際充滿了必然。劉備丟掉徐州是因為他當初得到的太容易。

時間回到陶謙去世之際。

擔任別駕的糜竺，宣布了陶謙的遺囑：「劉備辦事，我放心。」估計後面還有一句：「有問題，找糜竺「，糜竺不好意思就沒說。（《三國志》謙病篤，謂別駕麋竺曰：「非劉備不能安此州也。」）

因此，糜竺率領徐州的全體官員一起迎接劉備就任徐州牧。

在劉備仕途的履歷中，最初被朝廷安排擔任過高唐縣令，後來公孫瓚給了個平原相，不過委任狀落款兒上，蓋的都是公孫瓚自己刻的蘿蔔章，是偽任狀。（《三國志》：（劉備）後為高唐尉，遷為令。）

陶謙又給了劉備一個豫州刺史，他倒是向朝廷補辦手續，但始終也沒批下來。雖然豫州刺史是封疆大吏，但陶謙並不掌控豫州。豫州全境兩郡四國，但陶謙手上只是個佔據了部分領土的沛國。（《三國志》先主遂去楷歸謙。謙表先主為豫州刺史，屯小沛）

小沛的位置

劉豫州，實際上只是認真負責地管一個郡國，還不全。好在劉備的人手少，管個殘缺的沛國倒也匹配。

現在，包含五個郡國的徐州突然砸進了劉備懷裡，不但免費，還隨贈各種文臣武將這類的必備用品。

陶謙經營徐州將近七年，經過屯田而「粳稻豐積」（《先賢行狀》），周圍諸侯沒有不垂涎的。

突然知道遺囑內容的劉備，懷疑陶謙是不是自己失聯多年的二爺啊。

看著面前的糜竺等人，劉備的內心幾近癲狂，但作為「喜怒不行與色」的典故原型，他臉上努力保持著平靜。只是腿有些抖，好在衣袍寬大，一般人注意不到。

張飛似乎感到大哥異常，關切地問：「大哥，你咋了？「劉備激動的說不出話，也怕顫抖的聲音暴露了真情，他沒說話沖張飛搖搖右手，發現手也抖得厲害，趕快放下。

張飛更關切了：」大哥，您要是高興，就哭出來。大家還等您表態呢。「劉備急忙使勁地表白：」我是讓尿憋的！「

更衣給劉備爭取了冷靜思考的時間，下面的排泄往往可以疏通上面的思路，俗話說「道不通，不想預謀」嘛。劉備想清楚了接收徐州的可行條件。

1、州府官員的承認；2、當地門閥勢力認同自己；3、排除競爭對手。

現狀只實現了第一條，時機並不成熟，所以劉備拒絕了糜竺的請求。

比較一下，劉備面對的徐州現狀，跟曹操當初的兗州有很多類似的地方。

都是老大死了出現空缺：兗州刺史劉岱陣亡，徐州牧陶謙病逝。都有當地人出力輔佐，曹操主要靠的是陳宮，劉備主要靠的是糜竺（後來有陳登父子）；都沒得到朝廷的認可，但都沒通過武力佔領；曹操在東郡呆了一年多，劉備在小沛也呆了一年多。兗州聯絡的西方勢力呂布，徐州也聯絡的西方勢力呂布。

看來這一波歷史，叫：複製黏貼。

不過，雖然場景相同，但結果不同，曹操接受了，而劉備拒絕了。難道劉備太保守了？

曹操敢於當仁不讓，是因為陳宮已經把兗州大部分郡守的工作做完了，前文咱們分析過，最少有三分之二的兗州郡國站在曹操一邊。

而且，還有重要的一點：當時兗州正處於戰爭狀態，黃巾軍已經從南自北切斷了兗州。（《三國志》青州黃巾眾百萬入兗州，殺任城相鄭遂，轉入東平）

被黃巾軍佔領的兗州

由於外敵侵入，兗州各郡自然會同仇敵愾，團結一心。所以，大家對曹操上任的態度是比較明朗和急切的。

劉備所處的情景就完全不一樣了。

首先，劉備跟隨陶謙一年多，並沒有擔任徐州的職務。陶謙給劉備表奏的是豫州刺史，與陶謙平級，雖然劉備的政治地位上升了，但有一個不可迴避的事實，劉備兵團是始終獨立於徐州之外的勢力。這影響了劉備與當地勢力的融合，儘管陶謙曾把將軍曹豹調撥給劉備使用。

其次，徐州此時沒有戰爭，各郡太守都有自己的利益盤算。陶謙一死，徐州天空響徹的不是哀慟之聲，而是打算盤的噼里啪啦和「三下五去二「的口訣聲。劉備如果不知深淺地趟進去，也許就被沼澤吞噬。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雙方實力不同。

人脈方面講，曹操上面有袁紹罩著，背後有家族人脈支持，所以敢當兗州刺史。可劉備沒有，遇到風吹草動，他不能像曹操那樣在崗亭里指揮。劉備更像個協警，連個躲雨背風的旮旯都沒有。

人才方面講，曹操接手兗州前，手下武有曹洪、曹仁、夏侯惇、夏侯淵、任峻，謀靠荀彧、陳宮和棗祗。此時的劉備武有關羽、張飛和陳到(夏侯博存疑)，文有簡雍、陳群和袁渙。

可見曹操接手兗州前要啥有啥，而劉備接近一無所有。不過，劉備也不是什麼都沒有，他有一旁虎視徐州的袁術和曹操。

既然客觀實力不夠，劉備接手徐州的時候，自然要小心謹慎思前想後。

不僅劉備，他的謀士佐官也對這件事有自己的看法。

此時的劉備是豫州刺史，雖然只管轄沛國，但級別是不差的。所以他自己有一套領導班子：別駕、治中，豫州從事等等，隨從一應俱全。

陳群是劉備的豫州別駕，行政級別僅此於劉備。

陳群背景深厚，屬於穎川陳家一脈，與穎川荀家是世交。他的祖父陳寔擔任過太丘縣縣長。他的父親陳紀進入中央，擔任過大鴻臚。大鴻臚是九卿之一，負責朝廷禮儀事務的。他的四叔陳諶曾經在三公司空府里擔任職務（不是三個公司哈）。陳群本人也非常厲害，後世的九品官制就是由他完善建立的。

陳群不同意劉備接任徐州牧，他勸劉備：「儘管袁術前段時間，被曹操打得大敗，但實力還是很強的，您要是接手徐州，他一定會從徐州的南邊來與您爭奪的。西北兗州，還有呂布的軍隊，如果他們同時攻打過來，您現在沒有實力對抗，是守不住徐州的。」這戳中了劉備的憂慮。（《三國志》：劉備臨豫州，辟群為別駕。時陶謙病死，徐州迎備，備欲往。群說備曰：「袁術尚強，今東，必與之爭。呂布若襲將軍之後，將軍雖得徐州，事必無成。」）

後來呂布投靠徐州牧劉備的時候，劉備沒有任何抵抗的意思，也主要出於自身實力不夠的原因，另外，也真怕把呂布逼往袁術一方，那對自己就是絕路啊。所以，當初呂布對劉備的接納的感激之情，還是天真了，那只是劉備的隱忍而已。

陳群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但道理在慾望面前就是件衣服，隨時可以脫掉。劉備怎麼可能讓到嘴的肥肉便宜了別人，即使會撐死自己。

漢末時期，世家豪族在地方有至高的話語權，所以，劉備沒答應糜竺的請求，是在等徐州本土勢力的支持，如果連徐州內部的支持都沒有，劉玄德，即使得到了徐州牧的位置也懸。

沒有背景的劉備，必須要拿當地豪強為背景。

果然，由於劉備拒絕糜竺，下邳人陳登出面了。

陳登來自於當地的望族，而且在徐州擔任典農校尉，負責徐州的農業生產。徐州的名門望族很多，為什麼糜竺要請陳登出面呢？

陳登的父親陳圭擔任過豫州沛國相，堂叔陳琮擔任豫州汝陰郡太守，堂叔陳瑀擔任揚州吳郡太守，大爺陳球曾官至三公中擔任負責軍事的太尉，太爺陳亹擔任益州的廣漢太守。換句話說，陳家最近幾代，就在附近轉著當官了。

從世家地位看，陳登家族在徐州地區的地位，跟袁氏家族在漢朝的地位類似，是徐州望族中的望族，屬於旺旺系列的，在徐州有很強的符號意義。

陳登很欣賞劉備，兩個人的關係也非常好。他誠懇地勸說劉備出任徐州牧。並說徐州「彼州殷富，戶口百萬「，是英雄建功立業的好地方。

有陳登代表當地勢力向自己表態，劉備當然很高興。但他依然沒有答應。

他向陳登說出了心裡的顧慮：「袁術袁公路就在附近壽春，又是四世五公的出身，實力強大，眾望所歸，你們可以請他來治理啊。「-----路路那麼美還有家世，為什麼你會喜歡我？（《三國志》先主曰：「袁公路近在壽春，此君四世五公，海內所歸，君可以州與之。」）

劉備說的沒錯。

從地理位置上講，袁術在揚州割據，抬腿就可以到達徐州，從名望官職講，袁術是朝廷新封的左將軍，假節，陽翟侯，可以跟袁紹比肩。（關於漢朝職位的知識，在《西涼風雲》系列裡有詳細論述，這裡就不贅述了。）（《後漢書》李傕入長安，欲結術為援，乃授以左將軍，假節，封陽翟侯。）

揚州與徐州的地緣關係

別說一個小小的劉備，就是溫侯呂布，也看重袁術對徐州的態度，他得到徐州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袁術寫信，得到了袁術的支持，呂布才真正的入住下邳（《三國志》：布初入徐州，書與袁術……布得書大喜，遂造下邳）

袁術在長江以南實力最強。他的名望吸引了大量人才，四世三公的出身，像件神采奕奕的禮服罩在了袁術的身上，儘管袁術本人已形同枯槁。

人們會朝那坐在皇位上的皇帝歡呼，只因見到了那座位，並沒有人認識皇帝，但都認識那張偉岸的椅子。

此時，袁術人才雲集，他的團隊主要由四部分組成。

有他自己吸納的文官武將，在正史里留下姓名的就有十六人，還不包括劉詳這類沒有時間坐標的人（他據守過匡亭的將軍），十六個人中不乏劉曄、劉勛這樣的能員。

第二部分是最厲害的孫家軍。孫策、朱治、吳景、周瑜等等十幾員戰將。

孫家拿出愚公移山的精神跟隨袁術，孫堅雖然戰死了，但他的侄子孫賁，兒子孫策相繼成為了袁家的戰將，體現著（侄）子（兒）子孫（賁）孫（策）無窮盡亦的執著。

第三部分是國家官員。袁術出於人們對正統觀念的信賴，他先後搶截和收攏了兗州刺史金尚、議郎鄭泰、侍中劉和、和平使團團長太傅馬日磾、離職尚書郎華歆等等。（《三國志》：時袁術在穰，留歆。歆說術使進軍討卓，術不能用。歆欲棄去，會天子使太傅馬日磾安集關東，日磾辟歆為掾。）

除了正統勢力，袁術還團結了黃巾軍、匈奴、黑山賊、泰山群寇等等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來對抗政府和其他諸侯軍閥勢力。後來，白波軍大帥楊奉、韓暹等人，還成了袁術的座上客。看來，袁術是個兼容並蓄，注重統一各方勢力的人。是啊，作天子的胸懷就要有天下，否則誰會主動給天當兒子呢。

袁術不僅具有人才優勢，他控制的地盤兒也不小，是江東最大的勢力。

在陶謙病逝前後，袁術已經得到了揚州最繁華的大部分地區：九江、廬江和吳郡大部分地區。只有劉繇控制的長江下游還沒佔領。

袁術、劉繇勢力範圍圖

有僭越之心的袁術一直覬覦徐州，因為揚州的大部分地區比較荒蕪，遠遠沒有徐州富足。

當初袁術逃到揚州佔領了九江郡以後，立刻就給自己發了雙博士學位：揚州刺史、徐州伯。要知道，陶謙當時還活著，彼此還是盟友。袁術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在主持人化妝間要給人家看手相，摸大腿了。

所以看到袁術的所作所為，劉備擔心袁術爭奪徐州很正常，反正自己勢力不強，與其以後被動拿走，不如現在主動放手。

陳登是當地望族，對徐州及周邊的政治非常清楚。他對劉備說：「袁術確實因家庭背景有威望，但為人肆意驕橫，並不是一個治亂之主。調和亂世需要各種人才，而為主者，必須海納百川，有容人弘量。您就是這樣的人。」

最後，陳登還向劉備撒了個嬌：「如果您這次不聽我的，以後我可再也不跟您一起玩兒了哈！嗯~嗯~~答應倫家啦，貝貝。」（《三國志》若使君不見聽許，登亦未敢聽使君也）

在場的人撒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此時，劉備身邊還有孔融。就是從小讓梨，把哥哥讓成特別不懂事而出名的那位。他是孔子的第二十世孫，擔任青州的北國相。孔融剛剛被袁譚打得丟盔卸甲，拋妻舍子跑到劉備這裡避難來了。

兩人都是拋家舍業，事業心極強的同道中人，所以聊得來。

孔融跟陳群是好友，但意見相左。孔融力勸劉備接受徐州：「袁術不是人民的公僕，在我眼裡，就是墳墓中的一副骨頭架子，能有啥作為？頂多作為醫學院標本擺在展櫃里。天予不取，追悔莫及，不，墜毀莫及，跳樓都來不及啊「（《三國志》北海相孔融謂先主曰：「袁公路豈憂國忘家者邪？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與能，天與不取，悔不可追。」）

劉備聽了一哆嗦，還真有點兒怕孔融逼自己跳樓去追那個悔。

張飛眼尖，對旁邊的侍者喊道：「快陪著大哥去更衣！」……

劉備對陳登說的是事實，其實也是試試。試探下這些徐州人都是怎麼想的。如果徐州各方勢力的思想不統一，劉備是坐不穩徐州牧這把椅子的。

劉備辭讓徐州，除了要表現出符合大漢主流文化的謙虛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為了得到各方明確的支持，否則勢力弱小的劉備根本支撐不起偌大個徐州。

現在，劉備得到了徐州所有勢力的首肯，而且是通過非暴力很合作的和平方式解決，所以劉備就高高興興的上班去。

劉備離開公孫瓚轉投陶謙是人生第一次跳槽，他得到了豐厚的回報，很成功也很順利。但成功弱化了他實力不足的缺點，順利掩蓋了新團隊涌動的暗潮（這點以後再說），讓劉備最後很難平平安安回家來。

說回徐州大旗陳登，實際上，他對劉備也有所擔心，劉備的家底他了解得清清楚楚。

所以，陳登一面鼓勵劉備接下徐州，一面利用深厚的家族人脈，為劉備鋪路搭橋，他派使者帶信給袁紹，向袁紹說明了三件事。

1、陶謙的死，實在是天災人禍，讓徐州處於了極度混亂之中，州將殂殞，百姓無主。2、此時徐州非常危險，奸雄會趁機進場搶住徐州，倘若如此，這會給盟主您帶來不少麻煩。（《三國志》：陳登等遣使詣袁紹曰：「……生民無主，恐懼奸雄一旦承隙，以貽盟主日昃之憂」）3、所以，我們以最快的速度共奉劉備為徐州牧，讓百姓有所依靠，穩定住徐州的大局。

袁紹看了陳登的書信，回復說：「玄德這個人，寬厚有德，弘雅有信義，成為徐州牧不但是大家的願望，我也很贊成啊，呵呵「

袁紹，真的很贊成嗎？未必，但也沒辦法。

首先，陳登以自己的名義給袁紹寫信，也是告訴袁紹，徐州當地勢力已經接受劉備了。

其次，袁紹自己也很忙啊，此時他正在一邊應付公孫瓚，一邊幫曹操驅趕在兗州的呂布。他即使想摻乎摻乎徐州，也沒這個精力。

不過，最打動袁紹的話是陳登那句:「不能讓奸雄得逞「。「奸雄「是指袁術，是袁紹的心病。陳登有所隱晦不直呼袁術其名，是考慮到袁紹畢竟跟袁術是兄弟。

董卓之後的天下雖然諸侯紛爭，卻都依附在袁氏兄弟所形成的兩大陣營中。袁術一方的勢力越大，袁紹的壓力就越大。

所以，袁紹順著水給了陳登人情，導致劉備很順手地牽到了徐州這隻羊。劉備不僅得到了徐州，而且也算是傍上袁紹這座大靠山。

走到歷史舞台前排的劉備實際上已經從袁術-公孫瓚-陶謙的陣營轉投到了袁紹-曹操-劉表的陣營。

說到底，袁紹接納沒啥背景的劉備，是因為劉備先手得到了徐州。土地為王，誰是地主誰說話。別說是劉備，假如接手的是糜竺或者孔融，哪怕是只長臂猿得到了徐州，袁紹也會先拉過來擁抱親吻歡迎一下，因為徐州正處在對峙袁術的前沿。

一個毫無利用價值的新手，是不可能被大佬扶植的。做人呢，被人利用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沒用啊。

【三扒七十四期】

上一期：劉備為什麼不跟著公孫瓚混？

呂布愛劉備也愛徐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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