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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二環鬧鬼往事:要不是被狗刨出來,沒人知道死了個孩子 | 北洋夜行記061


【北洋夜行記】是魔宙的半虛構寫作故事


由老金講述民國「夜行者」的都市傳說


大多基於真實歷史而進行虛構的日記式寫作


從而達到娛樂和長見識的目的

少年時候喜歡看三級片。這愛好一直保持到念大學,開始收集所謂禁片來看。

「世界100大禁片」、「歐洲十大禁片」什麼的,都找來看。

後來發現,除了語言膚色和髮型,大多雷同。於是看得多,忘得也多。

但我牢牢記住了一部:香港電影《山狗》——人生第一部三級片,錄像廳大銀幕看的。

當時有影評這樣介紹《山狗》的劇情:有一天,四個罪犯餓鬼似地輪姦了一名純潔少女,並把前來救護的哥哥強推入陷阱,用小刀一刀一刀將他割死……惡徒逍遙法外,受害者的父親開始以暴力對付暴力,將「山狗」一條一條除去。圖為鄭則仕扮演的山狗之一。

《山狗》1980年香港上映時,曾批判其為「誇大暴力」的電影,認為導演堆砌血腥暴力,是刻意刺激觀眾。

這話沒錯。若再進一步講,刺激人的不只是暴力,更是「以暴制暴」的興奮感。

據我推測,《山狗》可能翻拍了一部美國驚悚片《殺人不分左右》。倆片子角色和情節如出一轍。



1972年美國驚悚片《殺人不分左右》The Last House on the Left,又譯作《魔屋》,也是一部「世界級禁片」。兩個女孩遭人凌辱虐待,父母拿起電鋸為她們復仇。


而《殺人不分左右》的情節模式,則可能改編自瑞典大師伯格曼1960年拍的《處女泉》。




《處女泉》基本情節也是個以暴制暴的故事。農場主的女兒在山間遭到三個牧羊人的凌辱和殺害,牧羊人來農場借宿,父親決定復仇。




與前兩部禁片不同,《處女泉》獲得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過戛納電影節最佳影片,是偉大的藝術品。




左邊的烏鴉是藝術片《處女泉》的鏡頭,右邊的烏鴉是三級片《山狗》的鏡頭。同樣的情節人物設置,同樣的黑色象徵。很有可能,《山狗》是直接翻拍《處女泉》。


驚悚的邪典片和肅穆的文藝片,講的是共同的女性遭遇——現實就是可能如此殘忍。

再查資料,發現《處女泉》故事也有來源,是根據瑞典傳統民謠改編的——原來更早就有了這樣的故事原型。

面對暴力和罪惡,要不要以牙還牙?

這是個永恆的問題。

在太爺爺金木的筆記中,他也常作類似的自問,當法律不足以懲治罪惡時,該不該殺個痛快?


今晚的故事,就講一件1925年的案子,它勾出了金木的一段個人秘史,讓他很受挫,也很迷惘。 

下面是助手草頭鬼整理的故事,從北京南郊一次鬧鬼事件開始。




《北洋夜行記》是我太爺爺金木留下的筆記,記錄了1911年到1928年期間他做夜行者時調查的故事。我和我的助手將這些故事整理成白話,講給大家聽。




案件名稱:南下窪謎案


案發地點:南二環陶然亭


案發時間:1925年5月

記錄時間:1925年6月底


故事整理:草頭鬼





水怪

最近一陣子,有人傳,南下窪陶然亭出了水怪。

每到夜裡,陶然亭西面的葦塘深處就會傳來怪聲,怪聲像牛叫,也像驢叫,一叫就是三聲,十分可怕。

聲音巨大,像在一口大缸的缸底擊鼓,從下往上隆隆作響,連城牆外頭十里地的張家村,都聽得一清二楚,心裡發毛。

不僅人怕,狗也怕。一聽見怪聲,城裡的大狗小狗洋狗土狗就會朝著同一個方向狂吠,膽子越小的狗,吠的越凶。

以前聽見這種怪事,戴戴和小寶早就眼睛發亮,坐不住了,非纏著我去不可。現在不一樣,倆人都是大忙人。

戴戴又接了一個新連載。兩份報紙的截稿期撞上了,戴戴忙得焦頭爛額,好幾天合不上眼,恨不得左右開弓,兩隻手同時寫。

寫不出來,就給我打電話,每回接通先來一段咆哮,然後反覆說自己臉色發黃,頭快禿了。

後來我養成習慣,接到電話先把話筒朝下,等上半分鐘,再提起來。


民國老式電話。19世紀末20世紀初,電話傳入中國。到1907年,北京已有2000戶人家安裝了電話。

事後再問,戴戴卻全然不記得,別人是酒醉忘事,戴戴是寫稿失憶。

小寶搬出去以後,天天滿城亂跑,經常上午在錢糧衚衕給人當護院,中午去天橋打拳,下午到城南遊藝園耍馬戲。

日程排的滿滿當當,朋友也越交越多,已經很久不來找我了。偶然在街上遇到,也是點個頭說兩句就走了。

和他們一比,我整天在家無所事事,倒成了一個社會閑人。

苦悶了幾天,這天,我收拾釣竿漁具,帶上一個鐵桶,決定去陶然亭釣魚,順便會會那隻水怪。


蛤蟆

陶然亭是個古怪的地方。

名氣大,一到夏天,總有很多遊客,找個會吆喝的車把式,出宣武門,走虎坊橋,經粉房琉璃街,花上老半天工夫,跑到陶然亭遠眺,找野趣。

南下窪本來地勢就低,過去燒窯不斷取土,又挖了許多坑,北面虎坊橋一帶的水全匯聚到這兒,形成無數水塘,荻蘆叢生。

夏秋之間,蘆葦長得最瘋的時候,沿著荻蘆叢中彎彎曲曲的小路走,偶然看見鷺鷥飛起,會讓人產生幻覺,好像到了水鄉。

明明坐在車上,卻有種坐著小船過河的味道。

白天風景太好,好到讓人忘記,陶然亭的蘆葦兩岸,其實全是荒墳義冢。亂墳挨著亂墳,每一步都走在死人堆上。

這種荒涼,遇上陰天,再等夜幕升起,就會更加明顯。黑漆漆的水塘里,只有風過荻蘆的沙沙聲,和不知在哪棵老樹上怪叫的烏鴉。

這麼一想,有水怪的傳聞也就不出奇了。


陶然亭建於清康熙年間,「陶然」二字取自白居易的詩 「更待菊黃家釀熟,與君一醉一陶然」。陶然亭一直頗受文人墨客的青睞,是北京的遊覽勝地。(圖片來源:LOFTER)


 


受傳言影響,陶然亭果然清凈了許多。

我在西面的水塘邊找了塊地方,把鐵桶倒扣在地上,坐在桶底上面,一邊釣魚一邊等天黑。

我喜歡釣魚,卻不喜歡釣到魚。魚釣的多,反而麻煩,自己一人也吃不完。

於是經常釣了放,放了釣,來回折騰。這兒水草豐茂,魚太好釣,不到兩小時,已經放走了六七條肥大的鯽魚。

這時,突然聽見有吵鬧聲。我放下釣竿,正好活動一下腿腳,循著聲音走了過去。

兩個巡警摁倒了一個瘦小的男人,罵了幾句就上腳踢,地上的男人唉喲唉喲地喊。

男人的腳下,扁擔扔在一邊,竹簍被打翻了,掉出幾塊黃綠疙瘩,是沒熟透的小南瓜,還沒有巴掌大。

瓜爛開了,裡頭瓤是空的。


小南瓜,皮青翠,有淡黃色斑紋,口感較之普通南瓜更鮮甜一些。



我扶起地上的男人,男人弓著背,拍了拍褲管上的泥。一抬頭,臉發綠,腮幫子鼓鼓的,滿臉褶子,這人我認得,是賣蛤蟆的老莊。

我夜裡愛到永定河釣魚,有時趕上老莊釣完蛤蟆回家,碰見過幾次。

老莊40出頭,身材矮小,整天佝僂著背,釣了半輩子蛤蟆,長的也越來越像蛤蟆。

老莊是個老實人,平時話很少,只有說起蛤蟆頭頭是道。

釣蛤蟆得用小螞蚱,用魚鉤鉤起,挑到蛤蟆面前使勁晃,蛤蟆直著眼,突然一躍,一旦咬住鉤子,就不會松嘴了。

蛤蟆只能看見動的東西,這些全是老莊告訴我的。


癩蛤蟆,又叫蟾蜍,以昆蟲、蝸牛等為食,習慣夜間行動。蟾蜍耳後有毒腺,能分泌毒液,自然脫落的表皮成膜後可作中藥——蟾衣。中國古代傳說里,月亮上有蟾蜍,所以蟾蜍也用於指代月亮。


 


我給歪帽子巡警塞了根煙,「老莊犯了啥事兒?」

正納悶,另一個寬肩膀的巡警從竹簍里撈出一個小小的南瓜,放在掌心,揭開蓋,「呱」的一聲,一隻褐色的癩蛤蟆蹦出來,在寬肩膀的大手上一跳,然後竄進草叢,沒了影。

把蛤蟆藏在瓜里賣,我還是第一回見。

歪帽子綳著臉沒說話,寬肩膀的巡警接過煙,告訴我,上頭有令,不讓賣蛤蟆。老莊偷著賣,得罰錢,可他沒錢,倆人正準備把他抓回警署。說完瞪了老莊一眼。

老莊苦著臉,很委屈,說他老婆有喜了,家裡正是需要錢的時候,不讓賣蛤蟆,就等於斷他的活路。

我問寬肩膀,「賣蛤蟆還有禁令,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嗐,還不是這兒的水怪鬧的。」寬肩膀嘆了口氣,「說來話長。」

原來,水怪的謠言越傳越荒唐,最後竟然扯上袁項城(袁世凱),成了蛤蟆精復活在作怪。

這事驚動了警察廳。

上個月初,警察廳高層新上任了一個長官,姓趙。趙長官人高馬大,嗓門也亮,唯獨對蛤蟆犯怵。

今天早上,外五區巡邏隊、消防隊和偵緝隊各出了一隊人,把陶然亭圍了三圈,一直搜查到南城牆根,也沒有找到水怪。

水怪沒找著,倒在草叢裡發現了一條人胳膊。

趙長官嚇得兩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想來想去想通了,只能是蛤蟆精作祟,把人吃了剩一條胳膊。

蛤蟆精發威,肯定是哪兒得罪它了。

於是趙長官下令,從今往後,禁止捕食蛤蟆。凡是偷偷販賣蛤蟆者,一經發現,輕則罰款,重則入監。

寬肩膀接著說,趙長官怵蛤蟆,不是因為蛤蟆長得丑,也不是因為蛤蟆叫的難聽,而恰恰是因為趙長官愛吃烤蛤蟆。

吃著吃著,突然有一天,趙長官發現剝了皮的蛤蟆兩腿岔開,怪像個人形,趙長官嚇出了一身冷汗,從此就怵蛤蟆了。

總而言之,全城的警察都出來抓蛤蟆販了。

「胳膊的主人找著沒?」我接著問。

寬肩膀搖搖頭,說法醫還在看,歪帽子打斷寬肩膀的話,沖我攤開一隻手,「別廢話了,你倆既然認識,罰金你替他交吧。他是初犯,兩塊錢。」

寬肩膀從懷裡摸了會,掏出一張潮乎乎皺巴巴的紙,果然寫著禁蛤令。

老莊抽抽鼻子,給我作了兩個揖,我看看他,搖了搖頭,從口袋裡掏出兩塊錢,交給歪帽子。

警察一走,老莊告訴我,「瓜里藏蛙」的主意是他老婆出的。

「多好的主意,結果一隻還沒賣出去就讓人逮住了,太不巧了。」老莊想不明白,一生氣,臉更綠了。

我塞給老莊幾塊錢,讓他先別出來賣蛤蟆了。


胳膊

比起水怪,我更關心那條胳膊。

我先回了趟家,把釣具和鐵桶放下,然後直奔外五區警署,胳膊是在陶然亭附近發現的,現在肯定躺在警署的停屍間里。

到警署天已經黑了,守門的警察睡的很沉,腦袋隨著呼吸一起一落,衣領全是口水。

警署沒人,停屍間在最裡頭,昏黃的燈一閃一閃,門是虛掩的,裡頭傳來腳步聲,還有一股腥臭夾雜著福爾馬林的刺鼻味道。

要是沒猜錯,這個時間點,待在停屍間的只有一個人。

我捂著鼻子,推門進去,背朝我站著一個穿白大褂的,戴了塑膠手套,正彎著腰,拿著放大鏡對著齊腰高的鐵架台,不知道在看什麼,嘴裡嘀嘀咕咕。

頭轉過來,口罩摘掉,粗粗的眉毛底下一張圓臉,兩隻眼睛又圓又亮,果然是汪亮。

汪亮大笑一聲,放下放大鏡,抬起塑膠手套的手,要重重拍在我的肩上,被我閃開了。

我指指他的手套,汪亮反應過來,別過手,「哈,老金,來的正好,我還想一會兒去找你呢。」

鐵架台的正中放著一條胳膊,很細小,是右臂。指頭泡過水,微微發漲。連接肩膀的地方有點腐爛,血發黑,胳膊倒很完整,但上頭有不少劃痕。

「你就是為它來的吧。」汪亮指了指胳膊,「二十八公分左右,是個孩子,四五歲吧,胳膊是死後被扯掉的,應該死了不超過五天。」

汪亮是我日本留學時的同學,是個怪人,放著家產不繼承,為了逃婚,一個人跑到日本仙台讀醫,回來後進警局當了法醫,被分到內左一區。

但哪兒有屍體,他就往哪兒跑。

比起活人,汪亮更喜歡跟死人打交道。用他的話說,死人比活人老實。

警察都去抓蛤蟆販子了,胳膊的案子沒人管,只有汪亮還閑著,就落在他頭上了。

「看見沒,指甲縫發黑,但指甲還很完整。」汪亮湊近胳膊看,看完又聞了聞,「除了草,還有土腥味,土是松的,還沒結塊,是新埋的。你說屍體會在哪兒呢?」說完一把抓起胳膊,放到我的眼前。

我託了托眼鏡,仔細看了會,指著腐爛的地方,「這兒參差不齊,有牙印,像被狗咬過。」

汪亮看了看,一拍大腿,「有道理,野狗刨出屍體,咬斷了一條胳膊,再拖到草叢裡,所以既沾了水,又有土。」

「狗能刨出屍體,說明屍體埋的不深,叼著胳膊不會走遠,屍體應該離發現胳膊的地方不遠。走,回陶然亭看看去。」我說完轉身要走。

汪亮皺著眉,縮起肩膀,小聲說,「要不然,明天再去?你看天兒都黑了。」

「你該不會是害怕水怪吧?」我故意氣他。

「老實說,我確實有點怕,倒不是怕什麼水怪,也不是怕蛤蟆精,是陶然亭那地方,三步一個墳,葦塘的水又深,怪陰森的。

「上中學的時候,我路過陶然亭拉屎,迷迷糊糊就往水塘里鑽。要不是一塊的孩子拉著我,早就淹死了,回過神來水都沒過腰了。後來聽人說,那是水鬼在拉人。」

說完汪亮打了個寒顫。

汪亮每天與屍體打交道,竟害怕水鬼,簡直就是個迷信罐子。

汪亮摘下手套,摸了摸後腦勺,問我「說真的,老金,你就一點兒都不怕嗎?」

汪亮這麼一問,倒讓我想起了一件童年的往事。

只有一個很模糊的畫面:我在黑乎乎的蘆葦塘里一路瘋跑。

正想著,汪亮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打斷了我的回憶,「想啥呢,哈哈哈,還說我,老金你也怕了吧?」

我沒跟汪亮爭辯,「警察真的把陶然亭圍了三圈,仔仔細細地搜過?」

「那可不,趙長官說要抓水怪,誰敢不聽。」汪亮說。

「有屍體的話應該早被發現了。白天那麼多警察都沒搜到,這會兒黑燈瞎火,我倆肯定也找不著啥,不如明天再去。」

汪亮點點頭,過了會兒又眯起眼睛看著我,「你肯定是怕了。」


和尚

第二天,去陶然亭之前,我跟汪亮去見了外五區的一個老警察,想知道搜查時有沒有遺漏。

老警察提到,他們確實把陶然亭方圓十幾里挨個搜了,但沒進過寺廟。

「嗐,不用搜,妖怪還敢住在廟裡不成?」老警察搓了搓長長的白鬍子,說他掐指一算,這回的水怪不簡單,說完又上下打量我,還問我要生辰八字,也要給我算算。

我擺了擺手,費了不少口舌才推掉。

陶然亭附近寺廟不少,大的有龍泉寺,慈悲庵,小的有哪吒廟,龍王廟。

汪亮覺得,胳膊是個小孩的,龍泉寺離陶然亭近,又有孤兒院,最可疑,於是先從龍泉寺查起。

龍泉寺的院里有一口廢井,確實是藏屍的好地方,但屍體要在井裡,早就泡爛了,胳膊不可能那麼完整,更不可能被野狗刨出。

慈悲庵的住持不在,兩個年輕的小師父把著門,問了幾句經文,我倆都沒答上來。

又問我倆來的目的,汪亮老實,一股腦就全說了,是來找屍體的,小師父聽完,眉毛豎起,哼了一聲,砰地把門關上了。

哪吒廟已經荒廢了。香火也斷了,廟裡空無一人,香爐上結了厚厚的蜘蛛網,至少幾個月沒打理了。

我和汪亮轉了一圈,除了蚊子很多,沒有發現異常。

龍王廟在陶然亭南面,靠近城牆,一打聽,那兒香火很旺,去的人大多是為了求子,說是龍生九子,想來沾點龍王多子的福氣。

為了避免再吃閉門羹,我和汪亮混進求子的人里,各掏了一塊錢,買了兩柱胳膊粗的香,領了兩塊小木牌。

木牌上用細毛筆寫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兩行字,頂上穿了孔,系著紅繩。

廟裡有兩棵桃樹,枝丫修剪過,樹上零零星星結了幾個青紅色的早桃。

求子的人把木牌交給一個方臉和尚,和尚就用長長的掃帚頭,挑起紅繩,把木牌掛在樹上。

來求子的多,桃樹上木牌掛的滿滿當當。

我和汪亮前面,是一個穿黑底藍花綢褂的老婦和她的丫鬟,老婦懷裡抱著一隻小哈巴狗,手裡捏著同樣的木牌。

老婦在丫鬟耳邊嘀咕了會,丫鬟偷偷從袖子里拿出一個黑色絨布袋,布袋綉了花,塞給方臉和尚。

和尚面不改色,顛了顛袋子,一抬手,袋子順著袖口滑了進去。

和尚深鞠一躬,用另一隻手接過木牌,挑起,把木牌掛在了右面桃樹最頂端的一根樹枝上。


中國是桃樹原產地,在公元前十世紀,《詩經·魏風》中就有「園有桃,其實之淆」的句子。《禮記》中把桃列為祭祀神仙的五果(李、梅、杏、棗、桃)之一,桃木則被古人看作是仙木,有鎮災避邪之說,我國最早的春聯就是用桃木板做的。

 

老婦很高興,讓丫鬟再去多買兩柱香,手一動,懷裡的小哈巴狗蹦噠兩下,跳到地上,在院里亂跑。

方臉和尚拿起掃帚,小狗受了驚,跑的更快。和尚弓著身子滿院子追,可小狗太機靈,和尚次次撲空,弄得灰頭土臉,十分狼狽。

小狗竄到兩棵桃樹中間,左右嗅嗅,挪了挪,刨了幾下土,倚著右邊的樹榦抬起一條後腿,尿出了一道細細的黃色弧線。

汪亮哈哈大笑,院里的人也被逗樂了,連老婦也忍不住捂著嘴笑,只有和尚陰著臉,狠狠把掃帚扔在地上。

最後丫鬟上去把小狗攔腰抱起,大家才安靜下來。


巴哥犬,一種小型犬種,中國也稱之為哈巴狗,面相看著憨厚,其實活潑好動。

人散了,我發現小狗刨過的地方,有一小塊反光的白點,走近拾起,竟是顆小小的白牙,不到半個指甲蓋大。

我把白牙遞給汪亮,「這是小孩的牙吧?」

汪亮點點頭,蹲下來,用手抓起一把土,搓了搓,「土很松,是新蓋上去的。」

我說明來意,問方臉和尚底下是不是埋了東西,方臉皺著眉,頻頻搖頭,有點慌張。

汪亮表明警察身份,讓方臉和尚把兩棵桃樹中間的土地挖開。

方臉和尚很猶豫,皺著眉,拿不定主意。

汪亮一急,嗓門抬高,「你要是不動手,我就自己挖!」

這時候,東屋的門打開了,出來一個年輕和尚,中等偏瘦,一身白袍,細眉長眼,長的很白凈。

屋裡還有一個婦人,年紀稍大些,三十來歲,頭髮略有點凌亂,後腦勺梳了髮髻,上頭歪歪地插著一根玉簪。

婦人臉色微紅,跟年輕和尚和方臉各打了個招呼,就草草離開了。

年輕和尚看了我和汪亮一眼,對方臉和尚說,「不要緊,挖吧。」

方臉和尚叫來掃地僧,兩人各拿一把鏟子,沿著兩棵桃樹的中線,開始挖。

挖了幾下,突然,「啊」的一聲,方臉和尚鏟子一扔,大步往後退,險些一屁股坐倒,撞在小狗剛尿過的樹榦上。

掃地僧不敢往前,我和汪亮走過去,地上被挖開的地方,隱約能看見半張人臉,上顎爛開了,露出兩排上牙,下面一排門牙缺了幾顆。

我和汪亮拾起鏟子接著挖,很快就挖出了一具屍體,屍體是個男童,藍衣黑褲,頭髮有點捲兒,正好少了右胳膊。

從身高體型看,汪亮的判斷沒錯,男孩大概四五歲,死了不超過五天。我倆幾乎當場就確定,這就是陶然亭胳膊的主人。

方臉和尚嘴唇發紫,用哆嗦的聲音悄悄問我,「這娃是啥怪物,咋,咋有兩排一樣的上牙?」

我告訴他,這是換牙期的孩子特有的情況,乳牙還沒完全被隱藏在上頭的恆牙替換掉。

「人是我埋的,跟他倆沒關係。」年輕和尚不緊不慢地說。

方臉和尚告訴我,說話的是他的師弟,姓袁。廟裡大小事情都是袁師弟在管。

袁師弟走近,我才發現,他的白色僧袍上有暗紋,布料也比方臉和其他和尚的要高級得多。

根據袁師弟的說法,死去的男孩是個棄兒,四天前被人丟在廟門口,他好心收留了。沒想到男孩有肺病,咳嗽的厲害,高燒兩天不退,人就死了。

男孩死後,袁師弟就把人埋在院里了,他把這叫「塵歸塵,土歸土」。

沒入棺,又埋的淺,埋完的隔天夜裡就讓野狗刨出來了,袁師弟說第二天早上發現時,一條胳膊已經沒了,只好重新在屍體上又蓋了一層土。

袁師弟問了汪亮是哪個警署的,還說願意配合調查,可以跟我們回警署。

汪亮看了屍體,除了被野狗撕咬的右臂與肩膀介面外,身上沒有明顯外傷,一時也不能斷定男孩的死因。於是喊來巡警把屍體帶回警署,讓袁師弟跟我們走一趟。

出了廟,我對汪亮說,死去的男孩衣著打扮不像窮人,腳上還套了青色的洋襪。


圖為約翰·詹布魯恩1910年代拍攝的北京的女學生,腳上穿著洋襪。民國初年,我國的針織業還不發達,普通人多穿著手工縫製的布襪。有彈性又貼合腳部形狀的棉襪屬於進口針織品,被稱為「洋襪「。一戰爆發後,洋織品進口驟減,國內針織業迅速發展,但喊「洋襪」的習慣還沒改過來。

汪亮點點頭,他也覺得那個袁師弟很古怪,說的話不足為信。


黑屋

汪亮回警署調查男孩的身份和死因,我去打聽龍王廟和袁師弟的底細。

龍王廟原先只有方臉和尚和掃地僧兩個人,袁師弟是直隸人,年初才進的廟。龍王旺子的說法也是袁師弟想出來的。

袁師弟長的好看,人緣好,嘴能說,自從他來到廟裡,香火大旺,不管靈不靈,求子的婦人是一個接一個,掏錢掏的心甘情願。

經人介紹,我找到一個袁師弟的直隸老鄉小張,是個賣乾貨的,我請小張到茶館裡聊了會。

一提起袁師弟,小張差點把杯子摔了,「什麼狗屁和尚,假的!」

袁師弟本名袁聰,念過幾年書,兩年前來北京投奔一個遠房表舅,好的沒學會,倒學了不少騙人的把戲,風流成性,相好換的比誰都勤。

後來假模假樣混成和尚,酒肉嫖賭樣樣沾,還勾搭上了一個有夫之婦。

小張恨袁聰恨的牙癢是有原因的,袁聰干過人牙子。

去年年底,小張的老爺子過世,要辦喪,家裡緊張,就問袁聰借了三十塊錢。袁聰當時很爽快,找張紙讓小張按了個手印就把錢給他了。

小張不識字,當時又著急要錢,就匆匆按了手印。

十天後,袁聰領著兩個壯漢上門,帶走了小張六歲的兒子。

原來,小張按手印的紙上,寫著十天之內不連本帶利還錢,就要拿兒子抵債。

小張這才意識到,自己借的三十塊是把兒子賣掉了。想要贖回兒子,可以,但錢得翻倍,要六十塊。

這不是袁聰第一回這麼幹了。

低價從賭鬼或者欠債的人手裡買走小孩,再轉手高價賣給有錢人,袁聰就是這麼闊起來的。

小張不服氣,想找袁聰算賬,但袁聰認識些道上的朋友,小張不敢碰他。只好把值錢的家當全賣了,還讓媳婦回娘家借錢,東拼西湊,背了一屁股債,勉強湊齊六十塊。

錢雖然還清了,兒子也回來了,但兒子卻不再跟小張親了。

「袁聰怎麼進的龍王廟?他為啥要當和尚?」我問小張。

小張搖頭,他不清楚,只知道袁聰跟表舅鬧掰了,袁聰連自家人也不放過,讓人給表舅的小女兒估了價,表舅一怒之下就把他趕走了。

袁聰混不下去,大概是進廟裡避避風頭。「這年頭進廟裡當和尚,不用吃齋信佛,給錢就行。好多犯了事兒的都往廟裡躲。」

小張說完給了我一個地址,上回他去找袁聰贖兒子,就是去的那兒,大門有人把守。「我娃說了,裡頭還有個黑屋子,袁聰不讓進,神秘兮兮,肯定有鬼。」

地址在工藝局往南,牛街麻刀衚衕,是個小四合院。

院子前寬後窄,像簸箕,據說風水不好,人住不安寧,所以空著,後來低價租給了袁聰。

側面的房檐塌過,有一排瓦片是新砌上去的,還刷了灰漿。

外牆的牆根底,有幾處磚縫很大,用腳一踢,灰磚是松的。我蹲下晃了晃磚沿,使了點勁,抽出一塊。

磚頭很沉,敲起來噹噹作響,聲音十分清脆,我把磚頭藏在大衣內側的口袋裡,用胳膊夾住。

院子門口蹲著一個大爺,鬍渣發白,戴寬沿草帽,穿汗衫,手裡舉著銅煙鍋,抽著旱煙。


圖為約翰·湯姆遜拍攝的民國老照片,圖中老人抽的就是旱煙。旱煙用煙袋鍋,煙葉直接揉碎塞進煙鍋點燃,有時摻入少量棉花、樹葉,不僅省錢,還能增加口感。煙鍋由頭、桿、嘴組成,桿上拴一個煙布袋、一個煙釺子,用於裝煙和挑煙污。


 


正猶豫怎麼開口,大爺突然放下煙鍋,站起,甩了甩褲腿,朝我走過來。大爺比我高出半個頭,眼睛上下打量我,臉上沒有任何錶情,眼皮一動不動。

我繃緊神經,伸手去摸大衣里的磚頭,心裡估算著出手的時機。

大爺嘆了口氣,「小夥子,我啥也沒看見,你進去吧,這活兒傷天害理,我幹不了。」

一松神,咣當一聲,磚頭從手裡滑落,重重摔在地上,把石板地磕凹了,磚頭還是完完整整,絲毫沒有裂痕。

大爺拾起磚頭,眼皮還是不動,說了句「好硬的磚」,把磚頭還給我,舉起煙鍋,唱起小曲兒,轉身走了。




老式灰磚。



 


剩下的事情和小張說的一樣,黑屋子在西廂房,窗戶是破的,用厚木板封住了,一點光也進不去。

屋裡關著四個孩子,三女一男,最大的六歲,最小的只有三歲。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幾個髒兮兮的小孩抱成一團,縮在角落,不哭也不鬧。

一問,他們都是被自己父母賣給一個和尚,在這等有錢的買主來接他們,回去當婢女,或者給人做繼子。

他們口中的和尚,臉很白,說話和氣,像個先生,一聽就是袁聰。

最大的女孩是個鵝蛋臉,深眼窩,鼻樑很高,頭髮有些打卷。她不怕生,告訴我,她和她弟弟不是被父母賣的,倆人走丟了,被一個壞人抓住賣給袁聰。

袁聰威脅孩子,要是敢喊,或者敢跑,就殺了他們。

屋裡只有一個小男孩,我問女孩,是她弟弟嗎?

女孩搖搖頭,把我拉到一邊,露出得意的笑容。她悄悄告訴我,她弟弟跑出去了,是她引開看門的,讓弟弟溜出的。

「你弟弟幾歲了?穿什麼衣服?」我問女孩。

女孩說,「下個月就五歲了,上身是藍的,下身黑褲子,弟弟不好好走路,褲腿總是讓泥巴弄的很臟,所以媽只讓他穿黑褲子。」

想了想,女孩又說,弟弟有氣喘,一咳嗽,口水會從缺掉的門牙縫裡往外噴。

我指著女孩的腳上穿了青色的洋襪,「你弟弟也穿了一樣的襪子嗎?」

女孩點點頭,笑了,說襪子是新的,走丟那天出門時候剛換的。然後歪著腦袋問我,「你找著我弟弟了嗎?」

我愣了,搖了搖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通知了附近的巡警,警察把孩子帶走,在院子門口貼了封條。

得救的孩子卻不怎麼高興,有一個女孩甚至問警察,能不能不回家。

警察嘆氣,「都是被自己親爹媽賣掉的,回去該怎麼面對?」

袁聰還關在警署,警察決定連夜提審他。


噩夢

回來的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裡我只有六七歲,被關在一間黑黑的屋子裡。屋子很小,有一股霉味,牆皮發潮,有些地方翹起來了,窗戶讓三塊厚木板封住了。

木板之間有縫隙,有時會透進一點光。

我踮著腳,手扒在木板上,一點點摸。摸到中間的木板上,我發現有一根鐵釘鬆了,凸了出來。

我使勁用指甲摳那根釘子,摳的滿頭大汗,指甲也劈了,手指又酸又疼,卻不敢停。

不知道摳了多久,噹啷一聲,釘子掉到地上了。

我摸著木板的邊緣,找到木板的一角,把手指擠進去,然後用力往外扳木板。

木板被我扳動了,另一頭的釘子也漸漸鬆了。

最後,一整塊木板終於被我撬起來了。

我把臉貼在窗上,原來讓木板蓋著的地方,睜大了眼往外看。

一開始什麼也看不見,眼前灰濛濛的,外頭也是黑的。漸漸地,眼睛適應了,我找著月亮,用手指沿著月亮彎彎的輪廓一點一點移動。

這時候,門外有腳步聲,然後是開鎖的聲音,門閂刺啦划動,門在晃,風透進來,有人開門了。

我很害怕,腿在抖,把撬起的木板死死捏在手裡,往前走了幾步,躲在門背後。

門打開的一瞬間,我閉上眼,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木板帶釘子的那頭朝下,狠狠拍在一個人的腳上。

那個人大叫了一聲,我推開門,沖了出去。那人伸手要抓我,手扯到了我的衣服,衣服被扯爛了,但我已經衝出門外了。

我不敢回頭,用力擺起兩隻胳膊,咬緊了牙關,追著月亮,一路瘋跑。

外頭全是蘆葦盪,我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鞋踩著水濕了,看不見盡頭,遠處只有月亮,我一直往前跑,一直跑。

忽然,天上飄下了黑色的灰,我攤開手掌,灰落在手裡,是黑色的羽毛。

一抬頭,巨大的黑影晃過頭頂,月亮消失了,天徹底黑了。

黑暗裡有一隻眼睛,眼睛睜開,瞳仁是血紅色的,裡頭流出源源不斷的血,一直流到我的眼睛裡。

到這兒,我就被汪亮拍門的聲音吵醒了,身上全是汗。

汪亮耷拉著腦袋,頭髮亂糟糟的,像一夜沒睡。一見面先問我要了一根煙,點上煙,他長長嘆出一口氣,「案子結了,人已經放了。」

汪亮說的是袁聰。

袁聰認識警察廳趙長官的副手,所以那天在龍王廟,才會那麼配合調查。

我找到的那些孩子,有三個送回了家,還剩一個歲數太小,警察問不出地址,聯繫不著家人。

那些孩子的父母,收了袁聰的錢,小孩又是自己賣掉的,所以沒人願意指認袁聰。

最後法院認為證據不足,案子不成立,關了一天就把袁聰放了。

「那個男孩呢?屍體是在龍王廟發現,袁聰親口承認是他埋的。」我問汪亮。

汪亮搖搖頭,「我做了屍檢,屍體沒有外傷,肺部和內臟有明顯瘀血,有肺氣腫的痕迹,鼻腔和肺部里發現了粘液和白色纖維。

「我推斷是窒息死,但是男孩本身患有氣喘,肺炎的引發原因很多,屍體發現的又太晚,不能確定是人為故意造成的。」

汪亮說男孩姓褚,父親叫褚生貴,做點小買賣,本來有點錢,後來跟人玩牌,越玩越大,家底全輸光了。

「我查過,褚生貴要賣女兒還債,但這事瞞著自己媳婦。他找了幾個人,本想在街上拐了女兒,假裝女兒丟了,媳婦難過一段日子也就過去了。

「沒想到那天兒子非鬧著要和姐姐一塊上街,媳婦沒攔住,也不知道哪弄錯了,拐子把兒子和女兒都帶走了。」

汪亮說,褚生貴在警署看見兒子屍體時,當場活活氣死了。

「那個女孩呢?」我問汪亮。

「還能咋辦,跟著她媽回去了,往後娘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汪亮狠狠捶了桌子一拳,「操,真想抓住袁聰那個狗東西。」

我想起那天看門的大爺,也許他能指認袁聰倒賣兒童。

洗了把臉,換了身衣服,我和汪亮回到牛街,沿著麻刀衚衕挨家挨戶打聽大爺。

天下過小雨,微微有點寒意。

我倆走了一下午,鞋底全是泥,卻什麼也沒有打聽著,沒人認識他,也沒人注意他,就好像大爺從來沒存在過。

路過一塊粗糙的大石頭,我抬起腿,在上頭來回用力地蹭鞋底,汪亮也停下來,學我一樣,抬起腿,把鞋底放上去蹭。

我倆誰也沒說話,低頭恨恨地看著石頭,越蹭越用力,片狀的黑泥掛在石頭上。

這時候,汪亮的肚子叫了。我才意識到,我倆一天都沒吃飯。

我們在牛街找了間羊肉湯館。

館子的木頭招牌四周糊了藍紙,黑筆寫了「真正清真」四個字,旁邊還畫了一個簡陋的湯瓶壺,是家回民館子。


」回回家裡三件寶,湯瓶蓋碗白帽帽「,據說湯瓶壺原來是用來熬茶、熬湯的,後來成了回民凈身的專用工具。舊時,回民館子的羊肉做得好,有不少漢人冒充,所以回民經常使用湯瓶壺的標誌和「真正清真」的字樣以示正宗。


 


門口的一側支著一口大湯鍋,鍋里濃白的羊肉湯沸騰著,發出陣陣帶著膻味的香氣。

鍋上架著一個半月形的竹篦子,堆滿了各種煮熟的羊雜,冒著熱氣,正中央端端正正擺著一個羊頭。

現在是五月的緣故,裡頭人不多,我和汪亮進門坐下,要了半斤羊頭肉,兩碗羊雜湯,就著白饃,埋頭各吃各的。

汪亮咬了一口蒜,往湯里舀了一大勺辣椒油,把饃扯成幾大塊丟進湯碗,端起碗,連湯帶肉,吃的呼嚕呼嚕發響,額頭冒著豆大的汗。

我只往湯里加了一撮芫荽,喝一口湯,咬一口饃,再吃一片羊頭肉。我從小就愛這麼吃。


羊頭肉。將羊頭去毛洗凈,放入白水鍋中煮至七成撈出,然後將羊臉肉扒下,再續煮至熟透。去骨的火候須不早不晚。早了,骨肉難以分離,晚了,肉已爛透,容易碎不成塊。煮熟的羊頭肉可以用冷水回生,使口感恰到好處。吃時將羊肉切薄片,以拎起透亮為佳,撒上花椒鹽,味美而不膩。

吃到一半,我對汪亮說,「那天你問我是不是害怕水怪,我想起了一件事兒。我小時候被人綁架過,就在南下窪,離陶然亭不遠。」

汪亮停下,用手抹了抹嘴,轉頭盯著我看。

「那時候很皮,自個兒從學堂里偷溜出來,在街上瞎逛,結果被人捂住嘴綁了,關進了一個黑屋子裡。」我繼續說。

「後來呢?你咋跑出來的?」汪亮問我。

「記不清了。反正很奇怪,這事兒我早就忘了,二十多年了,不知道為啥,這兩天突然就想起來了。」

汪亮打斷我,「別想了,湯要涼了。」說完伸手奪了我的碗。


命案

接下來兩天,我天天守在龍王廟外頭,本想跟蹤袁聰,找到他倒賣兒童的確鑿罪證。

結果袁聰兩天沒出現,我問了廟裡的方臉和尚,袁聰從警署出來以後就沒回去過,整個人像消失了一樣。

汪亮說袁聰可能跑了,他很沮喪,覺得案子徹底沒希望了。

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兒。

第三天的夜裡,南下窪又出了一起命案,死者是一男一女。

兇手當場就被抓住了,是賣蛤蟆的老莊。

我起初不大相信,老莊那麼慫,敢殺人?一打聽,人證物證俱在,老莊自己也承認了。

南下窪陶然亭出了水怪,別說夜裡,白天也很少有人敢去。

目擊者是一個外鄉女人,她剛來北京,不知道傳聞,走夜路,經過蘆葦盪小解,恰好撞見了老莊殺人。

那晚她脫了褲子剛蹲下,隱約看見路邊有亮光,站著個人影,好像拖著一個很重的東西,渾身濕噠噠的,水往下流,腳下也濕了一片。

外鄉女人提起褲子往前挪了幾步,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圓,她看清楚了,站著是一個駝背的矮小男人,手裡拿著一把刀,閃著銀光。

男人身上的不是水,是血,地上拖著的也不是什麼重物,是一個滿頭滿臉糊滿了血的女人。

女人已經斷了氣,額頭從中間被劈開了,血順著鼻翼兩側的溝往下流。脖子也讓砍了好幾道,半邊口子大敞著,血不斷冒出來,把整個肩膀染紅了。

女人的腦袋晃晃悠悠,歪到一邊,好像隨時會掉下來。

外鄉女人捂住嘴,不敢發出聲音。

這時蘆葦盪里走出來一個白衣服的男人,低著頭,沒看路,經過她的身邊,外鄉女人想抓住他,但白衣男人一抬頭,已經喊出聲了。

矮小的男人走過來,舉起刀,就在外鄉女人的面前,沖著白衣男人,劈頭蓋臉一陣亂砍,不知道砍了多少刀。

血濺到外鄉女人的臉上,身上,她再也忍不住,尖叫了一聲,人就暈過去了。

巡警趕到時,老莊就坐在兩具屍體上,刀掉在地上,臉上很平靜,抓他的時候也沒掙扎。

這是我頭一回見到如此猶豫的金木。

猶豫,是因為他想起了曾經一段噩夢般的經歷。

助手草頭鬼在整理故事時,認為那段經歷中,可能隱藏了金木的另一面。而這一面,黑色、陰鬱,連他自己都不敢面對。

很可能,這正是我們夜行者的某種基因。

故事到此,當然並未結束。賣蛤蟆的老莊突然發狂行兇,殺的又是誰?

回復「十點半

,查看這個故事的下半部分。



世界從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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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Promi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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