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阿摩司·奧茲:讓文學跨越傳統與現代
(原標題:紀念|阿摩司·奧茲:讓文學跨越傳統與現代)
【編者按】12月28日消息,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奧茲(Amos Oz)因患癌症去世,終年79歲。報道稱,阿摩司·奧茲的女兒於當地時間28日在社交平台推特上表示:「那些愛他的人,謝謝你們。」
2007年8月26日至9月9日奧茲曾訪問中國並參加一系列公開活動。在華期間,他出席了中國社科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主辦的新聞發布會、阿摩司·奧茲作品研討會,並在社科院作了「以色列:在愛與黑暗之間」的演講。」他在那次演講中說,「我曾經無數次地來到中國,不過那是在夢裡,現在我真的來了。請別問我現實的中國和我夢裡的中國有什麼不同,因為我覺得自己還在夢中。」本文寫於奧茲2007年來華期間。
奧茲 資料圖
碩果累累的以色列作家
就像昆德拉之於捷克、帕慕克之於土耳其,奧茲是當代以色列最傑出、最有國際影響的希伯來語作家。迄今為止,他已經發表了12部長篇小說,多部中短篇小說、雜文、隨筆集和兒童文學作品。
中國的文學愛好者對於奧茲並不陌生。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他的作品被相繼成中文,其中,1998年由譯林出版社翻譯的《我的米海爾》在讀者群中引起強烈反響。也就是這本首版於1968年的作品,奠定了年輕的奧茲在以色列文壇的地位,並為現代希伯來語添加了新的風貌。該書以第一人稱寫成,描寫一個結婚十年的女子在遐想的孤獨世界裡所有被壓抑的期待和慾望。該書的開篇文字尤其為人津津樂道:「我之所以寫下這些是因為我愛的人已經死了。我之所以寫下這些是因為我在年輕時渾身充滿著愛的力量,而今那愛的力量正在死去。我不想死。」
奧茲說,「當時我很年輕,才23歲,以為自己什麼都懂,完全能夠揣測一個成熟女性的想法。現在讓我去寫這樣一本書,打死我都不敢!」奧茲一陣大笑,然後說:「不過我經常會幻想自己是個女人。我從小就喜歡胡思亂想。」
人到中年以後,奧茲很少再創作《我的米海爾》那樣的浪漫小說,轉而刻畫以家國為背景的、更為宏大和嚴肅的主題。《黑匣子》《鬼使山莊》等代表作品均帶有濃厚的政治意味,並富含人性關懷。值得一提的是,奧茲曾獲牛津大學的碩士,寫得一手熟練而優雅的英語,但他始終堅持用希伯來語創作。在希伯來傳統文學中,奧茲酷愛《舊約》中優美、簡潔、凝練、具有很強張力的語詞,並一直試圖在創作中保留住這種傳統。?
奧茲的巔峰之作,是發表於2002年的自傳體長篇小說《愛與黑暗的故事》。在這部厚達600頁的長篇小說中,奧茲以一種娓娓道來的方式,展示出一個猶太家族——抑或說整個猶太民族——在百餘年間的興衰起伏:從主人公「我」的祖輩流亡歐洲的動蕩人生,到「我」的父輩移居巴勒斯坦地區後的艱辛生計;從英國託管時期耶路撒冷的生活習俗,到以色列建國初期面臨的各種挑戰;從猶太復國主義先驅者和拓荒者的奮鬥歷程,到鄰里阿拉伯人一落千丈的悲慘命運……這是一部個人自傳,也是一部民族史詩。
奧茲對這部作品鍾愛有加。「讀讀這本書吧,」「你會了解一個在新聞報道中不能了解到的以色列。雖然火山盡在咫尺,人們依舊墜入愛河,感覺嫉妒,夢想升遷,傳著閑話。」
家庭是核心主題
不過奧茲並不如人們想像的那樣、是一個一心關注政治的作家。「如果要用一個詞來概括我所有的作品,那個詞是『家庭』;如果用兩個詞來概括,那是『不幸的家庭』,」奧茲對記者說,「家庭是宇宙間最為神秘的細胞。它包涵著一切的因果、矛盾、爭鬥、愛欲、悖論和悲喜。」
奧茲自己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他與妻子妮莉相識於少年時代,20歲結婚,婚後育有三個孩子,一家人相親相愛。成為他創作主題的「不幸的家庭」,是他童年時的家。在奧茲12歲那年,他的母親因不堪忍受生活的乏味自殺身亡;此後,他的父親與另外一個女人結婚,離開以色列去了英格蘭。14歲那年,他拋棄了家族的姓氏克勞斯納,改姓奧茲(Oz),這個詞在希伯來語中的意思是「力量;勇氣」。
成為奧茲的他渴望與原先的家庭脫離關係。那麼多年,他沒有上過母親的墳,沒有跟父親聯繫,也沒有跟孩子說過任何祖父母的事情。直到步入老年,奧茲才開始諒解,開始追憶。「寫《愛與黑暗的故事》,是我對我父母的妥協,也是對我自己的妥協,」奧茲說,「我邀請已經死去的父母、祖父母到我現在的家裡來,讓他們與我的妻子與兒女互相認識,讓他們在客廳坐下,一起喝杯咖啡,聊一聊重要的事情。要知道,在他們活著的時候,我們從來沒有聊過真正重要的事情。聊完了,我對他們說,你們走吧,我不要你們長住在我家,但時不時的,請回來看看。」
事實是,奧茲母親當年的自殺,影響到奧茲的全部人生和創作;在沉默了半個多世紀後,他終於可以描述童年時的創傷。在《愛與黑暗的故事》中,奧茲這樣描述他母親的自殺:「我生她的氣,因為她不辭而別,沒有擁抱,沒有片言解釋……在我整個童年,她從未將我一個人丟在雜貨店,或是丟在一個陌生的院落。她怎麼能這樣呢?」——這一處段落被許多媒體評為全書中最打動人心的部分。
「這種家庭成員之間的矛盾與糾葛,中國人應該很容易了解,」奧茲說,「中國人和猶太人一樣重視家庭。當然,我們的相似之處遠遠不止這一點。」
對中國的興趣
奧茲有一個中國夢,這個夢的開端始於他的童年。奧茲的父親耶胡達·阿里耶·克勞斯納是一個博才多學的人,懂16門外語,卻獨獨不能攻克中文的難關,這讓奧茲從小就對中國產生了敬畏與嚮往。隨著學識的增長,中國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越來越親切、具體,就好像一個雖未謀面、但神交已久的朋友。?
「以色列是西亞的一個小國,中國是東亞的一個大國。然而我們之間如此相像。猶太文明同中華文明一樣可以追溯到幾千年之前。無論是中文還是希伯來語,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語言之一,並都留下了世界文學中最偉大的創作。而眼下,我們面臨的也是相似的問題——」說起這個話題,奧茲滔滔不絕,似乎這些話經常盤旋在他的腦海里,「如何在邁入全球化的過程中不遺失我們的身份符號?如何在現代化的進程中保持我們的傳統文化?如何在珍視我們傳統文化的時候不被它所奴役?如何為我們民族的文化貢獻新的內容?」
在奧茲看來,新舊交替遠非易事,但至少有一樣東西可以讓傳統與現代和諧共存、順利過渡,那就是文學。「文學永遠是一腳踏於傳統、一腳踏於現代。在文學的世界中,新物與舊事共存,生者與死者共存。跨越傳統與現代,是文學永恆的意義。」
當然,奧茲也知道,中華民族與猶太民族也有許多不同之處。而這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中華民族始終有一個家。幾千年來,你們的家,有時繁榮,有時破敗,但無論如何,你們有這麼一個家。猶太民族不同,在兩千年的時間裡,我們沒有自己的家。你們也許永遠也無法想像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滋味。」
正因有這些相同與不同,這兩種文明的對話有了一個豐富且極具魅力的交流平台。奧茲認為,中國與以色列應該加強對於彼此的理解,而文學,可以為兩國的人民架設一道心靈的橋樑。「文學也許比旅遊更能讓你了解另一個國家和民族。如果你去一個國家旅遊,你所看到的也許只是紀念碑、歷史陳跡和觀光景點;如果你碰巧會說那一國的語言,那你可以和當地的居民聊兩句天。不過如果你讀了那個國家的文學作品,你可以走進當地人的房間,看到他們的廚房、起居室、甚至卧室。相信我,文學是最貼近心靈和生活的東西。」
奧茲本人讀了許多中國作家的書。在中國的現當代作家中,令他印象比較深刻的是沈從文和莫言。尤其是沈從文,奧茲驚訝於他可以用那麼平靜、甚至優美的筆調去描述極端殘忍的事情,「這一點我永遠也做不到。」
以色列的良心
自覺或不自覺的,奧茲把自己當成了以色列的文化大使。一言一行,他都展現出對於祖國強烈的熱愛與忠誠。他告訴記者,他永遠忘不了自己十歲時的那個夜晚:聯合國宣布以色列建國,他看著窗外耶路撒冷的夜空,激動得徹夜不眠。
他的愛國曾經讓他兩度走向戰場,參加了1967年的「六日戰爭」和1973年的「贖罪日戰爭」。但正因為有過參軍的經歷,如今的他成為一名堅定的左翼人士,是以色列國內「現在就和平」運動的領導人之一。在奧茲看來,巴勒斯坦應該建國。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應該成為兩個獨立的國家,肩並肩地站立著,保持友好而和睦的關係,因為那是「唯一的出路」。
和平主義者奧茲被許多人稱為「以色列的良心」。不過,按照他的說法,大部分以色列人都很有良心,只是他們太好思辯、太好爭論、絕難就任何一個問題達成一致。「我們有七百萬個公民,七百萬個總理,七百萬個先知和彌賽亞。」奧茲開玩笑說。兩個在公交車站等車的人,會興緻勃勃地討論歷史、哲學或倫理學;地鐵上素不相識的幾個人,會就「該怎樣治理國家」爭得面紅耳赤。就在來華的前一個星期,以色列總理奧爾默特邀請奧茲和夫人去家中做客。總理對他說:「每個人都在告訴我該如何治理這個國家,你想必也想告訴我你這方面的想法吧?」而奧茲的回答是:「我當然可以告訴你,但是你是不會聽的。」
「每個人都在說,但沒有人在聽,這是目前以色列最大的問題,」奧茲對記者說,「我有時還會傾聽,甚至把他們記錄下來,因為沒辦法,我是個作家。」
類似這樣的小玩笑,奧茲在談話中說了很多。他無疑是一個詼諧、和藹、妙趣橫生的老人。一直給人以苦難、悲情等印象的猶太民族,是不是也開始追求輕鬆和幽默了呢?這個問題讓奧茲的臉上浮現出一道高深莫測的微笑。
「告訴你一個秘密,」奧茲說,「這個秘密是我的祖母告訴我的。她說,當一個人眼淚流幹了,就會開始笑了。」
「您的意思是,猶太民族在過去的歲月流幹了眼淚,現在是開始笑的時候了?」
奧茲似乎在說「希望是」,但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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