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黑暗的講述者——紀念阿摩司·奧茲!
在故鄉羅夫諾,有個皮貨商,是溫文爾雅的猶太人,遙遠的巴黎和羅馬都有買主來拜訪他,
因為他有一種舉世罕見的銀狐皮,在月夜裡會像冰霜一樣閃閃發光。
有一天,皮貨商突然發誓不再吃肉,並且把整個生意都交給岳父和合伙人掌管。
而他則在森林裡給自己造了一間小屋,住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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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的合伙人繼續以他的名義捕殺了數千隻狐狸,他深感愧疚。
再後來,這個人消失了,再也沒露面。
如今,這個人一絲不掛的在森林中漫步,在低矮灌木里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狐鳴,
倘若有人倒霉,在森林裡碰到「狐人」,會立刻嚇白了頭髮......
又一次,在早上七點,坐在鋪著花檯布的餐桌旁,母親給年幼的阿摩司·奧茲講起家鄉的故事。
奧茲曾說,我寫《愛與黑暗的故事》以揭示一個謎:
聰慧、慷慨、儒雅、相互體諒的兩個好人——我父母——怎麼一同釀造了一場悲劇?
A Tale of Love and Darkness 阿摩司·奧茲 著
2018年12月28日,以色列文學巨擘,阿摩司·奧茲(Amos Oz)因癌症去世,終年79歲。
他本是一位愛與黑暗故事的講述者,但以色列現任總統魯文·里夫林卻讚譽他寫出了「愛與光明」!
阿摩司·奧茲
1939年,阿摩司·奧茲出生於耶路撒冷。
他是當今世界文壇最具影響力的以色列作家,曾出版過十二部長篇小說和多部中短篇小說集。
《黑匣子》1987年,《詠嘆生死》2007年
其中,《愛與黑暗的故事》是他的代表作,已被譯成三十多種語言,在世界範圍內產生很大影響。
12歲時,那位給他講述「狐人」以及各種巫師、小精靈、食屍鬼......故事的母親,
在經受多年失眠與嚴重抑鬱症折磨後,服用大量安眠藥自殺,年僅38歲。
母親的突然離世,在奧茲的心中投射了巨大的陰影。
作為對父親的反叛和報復,15歲的奧茲「站起來滅掉了父親和整個耶路撒冷」,
他把自己的姓氏更改為「奧茲」——在希伯來語中意味著「力量」。
然後,孑然一身獨闖基布茲,將自己深埋在農耕、養殖等繁重的體力勞動中。
註:基布茲,意思是「聚集」,以色列的一種集體農場,過去主要從事農業生產。它的目標是混合共產主義和猶太復國主義,建立新的烏托邦。
那個時期的奧茲曾對姨姨說:
「我永遠不會成為作家或者詩人,也不會成為學者,無論如何也不會。
因為我沒有情感,情感令我厭惡。
我要當個農民!也許有朝一日,我會當個毒狗的人,用裝滿砷的注射器。」
其實並不是他沒有情感,而是渴望從痛苦的情感旋渦中掙扎出來。
而這一掙扎,反而促使他回望百年的家族沉浮,
並不知不覺將其置於猶太民族和以色列國家的歷史與現實之中,進而使其作品煥發出了巨大張力。
奧茲和父母
奧茲的父母分別移民自前蘇聯的敖德薩(今屬烏克蘭)和波蘭的羅夫諾(今屬立陶宛),全部家人都來自歐洲。
註: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以前(或者說在納粹對猶太人執行「最終解決」方案之前),歐洲的1100萬猶太人中,有500萬生活在前蘇聯,300萬生活在波蘭。
儘管歐洲人高呼著「滾回耶路撒冷去!」把身為猶太人的他們及家族趕出歐洲,但奧茲的父母對自己出生的故土卻有著割捨不斷的愛戀。
就像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其它猶太人一樣,靈魂與肉體,情感和土地,似乎都要以矛盾的變體強加在他們身上。
《何去何從》1966年
奧茲母親的家鄉羅夫諾是個靜謐安寧的村莊,
「那裡還有一個美麗的湖泊,天鵝在湖上漂來漂去......
村莊周圍是一片果園和菜地、牧場、小麥和黑麥田,麥田有時在微風中抖動,細浪翻滾......」
然而,在1941年11月7日至8日兩天里,入侵的納粹屠殺了城中兩萬三千名猶太人。
奧茲母親的所有的同學、老師、鄰居,還有她的初戀——一個叫塔爾洛的深沉而多愁善感的小夥子——都被慘絕人寰的殺害了,
而僥倖存活的母親的悲劇也從此開始。
奧茲的父親,儘管「擁有令人驚嘆的淵博知識」,並在50年代獲得倫敦大學博士學位,還寫過三、四部學術著作,
但終其一生都只是委身在圖書館的一名編目員,嚴肅卻喜好賣弄才華。
父親落魄的學者形象,與母親浪漫而痛苦,夢幻而孤獨的隱匿內心世界似乎永遠無法契合。
終於,在遠離東歐故土,既濕熱又陰冷的耶路撒冷,
「各種各樣捉摸不定的渴望和嚮往欺騙了我母親大半生,誘使她最終屈服,並在1952年自殺。」
公元前12世紀,猶太人的先祖希伯來人遷移到迦南,今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地區。
這塊位於亞非交界處的神奇土地上曾孕育了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
耶路撒冷城夜景
猶太人把這塊土地稱作「流著奶和蜜之地」(the land of milk and honey),「應許之地」(the promised land),「聖地」(the holy land),「以色列之地」(the land of Israel)。
即便猶太人真是上帝的選民,上帝對他們也缺乏起碼的庇佑。
歷史上,猶太人被各時期超級大國挨個虐了一遍:
古埃及、古亞述、古巴比倫、古波斯、古希臘......
直到被稱為「上帝之鞭」的古羅馬人用三個軍團鎮壓猶太人起義,攻破耶路撒冷城,人神俱滅,灰飛煙滅。
哭牆,位於耶路撒冷。猶太人第二聖殿(毀於古羅馬人之手)的一段護牆遺迹。
在那次浩劫中,倖存的猶太人淪為奴隸,
羅馬人把猶太人和他們的財富運往西歐,為「羅馬大斗獸場」的建設提供了充足的財力和勞力支持。
從此,猶太人開啟了歷史上第三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大流散」。
關在納粹集中營中的猶太人
1900年後,從19世紀80年代開始,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歐洲又掀起了一浪高過一浪的「反猶主義浪潮」,最終以德國納粹製造的「最終解決方案」(對猶太人大屠殺)達到頂峰。
歧視、屈辱、虐待和屠殺,使歐洲猶太人深刻的認識到:
使猶太人生存下來的唯一辦法是建立自己的猶太國家。
於是,「猶太復國主義」思潮和運動逐步興起,歐洲猶太人開始向「流著奶和蜜的」故土有計劃的遷移。
然而,那片故土此時已改名叫「巴勒斯坦」,在其上世代居住的,已經是被稱作「巴勒斯坦人」的一個阿拉伯民族。
時光走到了1947年11月29日,聯合國以33票贊成、13票反對、10票棄權的結果,通過了巴勒斯坦分治決議。
將巴勒斯坦地區分成兩個國家:
一個猶太國家(以色列國)和一個阿拉伯國家(巴勒斯坦國)。
在決議通過的時候,奧茲回憶:
「父親和母親相擁著站在那裡,像兩個在森林中迷路的孩子,無論以前還是之後我從來沒有見到他們這樣。」
儘管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712萬歐洲猶太人被納粹的「最終解決」方案屠殺掉,非常值得同情,
但巴勒斯坦人和整個阿拉伯世界始終想不通,為什麼要巴勒斯坦人民來為不是自己犯下的罪惡付出代價?
猶太人就這樣搶奪了他們世代生存的土地,理由只是因為他們的祖先在1900年前曾生活在這裡。
在奧茲的筆下,巴勒斯坦人是如此善良:
阿愛莎,一個說長大了想用阿拉伯語寫詩的巴勒斯坦女孩兒......
還有一位曾把他從黑暗鬥室里解救出來,給他以父親般安全感的巴勒斯坦服裝店店員......
本來相處融洽的兩個民族,從此以後便徹底決裂,而填補這縫隙的卻是殺戮。
在以色列建國前夕,猶太極端民族主義組織——伊爾貢,屠殺了戴爾·亞辛村的所有120名巴勒斯坦平民,包括婦女和兒童。
作為報復,幾天後,一對由猶太人醫生、護士等平民組成的車隊被巴勒斯坦人襲擊,78人被燒死。
第一次中東戰爭中五路阿拉伯軍隊進攻以色列的形勢圖
1948年5月14日,幾乎在以色列宣布建國的同時,阿拉伯聯軍(埃及、敘利亞、伊拉克、約旦、黎巴嫩五國)對以色列宣戰。
第一次中東戰爭(以色列稱為「獨立戰爭」)爆發。
戰爭期間,八九歲的奧茲每天去撿瓶子,做燃燒瓶充當武器。
隨著年齡的長大,作為以色列國防軍士兵,他參加了「六日戰爭」(第三次中東戰爭),駕著坦克在西奈半島(現屬於埃及)作戰,
在「贖罪日戰爭」(第四次中東戰爭)於戈蘭高地服役......
《費瑪》1991年,《我的海米爾》1968年
然而,奧茲始終不是一個徹底的猶太復國主義者,
他對自己民族與國家,以及他們與歐洲人、阿拉伯人錯綜複雜的關係一直都有著冷靜的思考:
「以色列的土地足以供兩個民族居住,要是他們能夠明智一些,和平共處相互尊敬就好了。」
所以阿摩司·奧茲不只是一個作家,還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社會學家、啟迪世人思考的哲學家。
在奧茲的書中,他並未直接給出造成父母悲劇的答案,但他深刻的闡釋了「黑暗」,
至少黑暗中的一切都是真的。
整個猶太民族都是從黑暗中走來,走了千年,走到此時,一切照舊,卻已星光大作。
奧茲始終相信,黑暗中並不缺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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