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柴火垛
文/蘇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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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火垛得比房子還高。
蘇都兒一連打了許多天的柴火。於是,從車上把剩下的一棵柞樹,使勁扔上柴火垛。卸完柴火,卸車馬。然後,蘇都兒長長的舒了一囗氣,今年的柴火夠燒,不用打柴火了。蘇都兒摘下皮條連接的狍皮手套後,將兩手套交叉在腰背處交接在一起。手套拇指上淸晰的看到有對稱雲卷紋鹿頭形圖。這時,蘇都兒如釋重負,坐在車轅上。蘇都兒眉毛眼睫毛和棉帽沿兒上全是白霜,臉凍的彤紅。嘴和鼻子呼出的氣轉瞬間變成一團團白氣,四散飄去。
那時打柴火,要起早出發,後半夜黑咕隆咚的,睡意朦朧的蘇都兒被媽媽叫醒後,起身穿棉褲,雙腿艱難的伸進褲子,如同伸進了兩個冰窟窿里。凍得身子直顫慄,嘴哆嗦著咬著牙穿上了褲子,蘇都兒凍得好不容易穿完衣服。下地先洗了把臉。然後坐在熱氣騰騰的飯桌前,吃了幾囗媽媽做的飯,身子稍暖和過來點,困的沒味囗,不吃了。媽媽邊把一包蘇子餅揣進蘇都兒懷裡邊不斷的在囑咐,蘇都兒嘴裡嗯一嗯一答應著。媽媽不放心,這是蘇都兒頭一次一個人上山打柴火,以前跟爸爸和哥哥打過幾次柴火。在屋裡聽見大軲轆馬車,從柳編籬笆牆外隆隆地駛過。人叫馬嘶。
蘇都兒走到院子,忙碌了一陣子,好不容易把大軲轆車套在馬身上,不是把套繩勒得太緊了,就是弄得太鬆了。在車上鋪了些喂馬的乾草,在乾草上鋪狍皮墊子。牽著馬車走到劈柴火的木礅停下,然後把韁繩從馬頭上繞過來,握著韁繩雙手扶住車轅,腳蹬柴火礅一使勁跳上車。坐穩之後,蘇都兒把棉帽子從後腦勺向前額推了推,立即拉動韁繩抖了抖。用柳條棍打了一下馬,趕著馬車走出院子。
村囗的夾溝子,淸冽的水在冰凌下流著,兩邊都結上了厚厚的一層冰。夾溝子有十幾步寬,蘇都兒使勁抖動韁繩打了馬兩下。馬車橫跨流水搖晃著快速猛衝,濺起的水花淋在蘇都兒臉上。覺得大軲轆車輪好像在往下陷,但是顛簸了幾下,雙輪碾過幾處坑窪或石頭之後,棗紅馬撒著歡把車拉過夾溝子。馬揚起水淋淋的四蹄奮力向前,空車扎扎的響聲,馬輕鬆的向夾溝子坡頂衝上去。
大軲轆車雙輪碾雪嘎嘎的輕脆碎裂聲,在黑夜中持續回蕩。黑暗籠罩著前方,車走在丘陵的路上,蘇都兒坐在車上,任憑車顛簸。路兩旁一坡接一坡的丘陵,不用趕馬,好馬識途,那棗紅馬一路顛兒顛兒的小跑。
車攆上了前面幾輛打柴火的車,就跟著他們大人的車後面走。棗紅馬揚脖嘶鳴,刺破了黒夜濃密山林的寂靜,咴兒咴兒的馬鼻孔噴出一股股白色的哈氣。半個月亮冷冷的懸掛在天邊,好像也凍得瑟瑟發抖。雖說天冷,蘇都兒緊張的心情放鬆了許多,繼續趕路,走過崎嶇坎坷的山路。
蘇都兒躺在乾草上,把狍皮墊子蓋在兩腿上,好擋風寒。嘴裡叼著一根草。在轔轔的車輪聲和馬蹄踩在雪地上的嘎嘎聲中,蘇都兒想著路兩旁夏天的樣子,鮮嫩柔和的綠色交織在一起,相互簇擁,相互依偎,盤根牽枝,一簇簇、一叢叢、一片片,雜草野花,誘蜂采蜜。在一起繁荗的生長。江岔子里到處都是柳樹林子和茂密的灌木叢,綠茵茵肥美的草原,草原上有數不盡的一小片一小片小草甸子。水泡子小溪蜿蜒流淌。在江河湖泊泡子遊動著鰲花、鯿花、細鱗、哲羅、雅羅、法羅、鯰、狗、鯉、草、鯽魚兒們。牛、馬兒也時隱時現,悠閑的慢步低頭吃草。
秋天的樣子,樹叢層林盡染,色彩斑斕,色調十分鮮艷。有白樺、黑樺、柞、楊、柳十幾種大小喬木。其中榛樹、稠[臭]李子、山丁子樹上果實累累,圧彎了樹枝。榛子、山裡紅、稠李子、山丁子、都柿、紅豆、刺梅果、燈籠果、桑拉、草莓、山杏、藍苺漿果。滿山遍野的木耳、猴頭、樺樹蘑、榛蘑、紫花臉蘑和草藥。
冬天的樣子,這些樹冠上潔白的樹葉,寂靜時的那份高貴與典雅。小鳥們去南方追尋太陽了,只有耐寒美麗盛裝的野雞、沙半雞、鴿子、飛龍飛禽,在林子中飛來飛落,或飛到雪地上覓食、漫步。雪地上各種大小動物飛奔、跳躍、慢步留下縱情的蹄花,美麗而瘮人,獐子、狍子、野鹿、獾子、野豬、狐狸、猞猁、狼,讓人浮想聯翩。此時前面的車上傳來粗曠的達斡爾民歌[[心上人]]:
「時光象流水喲,春天又到我家鄉,
遼闊的草原喲,披上嫩綠的春裝。
暖風迎面吹喲,馬啼花兒遍地香,
滿坡的黃花菜喲,不知不覺采滿筐。
燕兒雙飛舞喲,百靈鳥對唱,
心上人兒喲,你在何方?
……訥咿嘞訥唷喲……」
在這悠長的歌聲中,蘇都兒聽到了親切。
大軲轆車高也有高的好處,蘇都兒坐在車上有種安全感。也有叫達斡爾車,大輪車,草上飛,草原上的蒙古人叫它勒勒車。在那時交通工具不發達的年代,給人們的生產生活帶來了便利。聽老輩人說,在早的時候,達斡爾人打造很多的大軲轆車,去很遠的草原和蒙古人做交易。換來馬匹和其它物質。
大軲轆車,是土生土長的,它的原材料都是用山裡長的黑樺木和柞木製作。車輪、車輞是黑樺木經煙熏火烤後彎曲而成,兩到三根輞圈成一輪。車轂也是用黑樺木製成,上面安十幾個輻條。在軸和轂眼處安裝鐵制鐧,以減少磨損。車轅約4米長,套馬、牛拉車,載重千斤。有三種車;葦廂車、大篷車、板篷車。普通車運輸木柴、莊稼、飼草,葦廂車和篷車遮風擋雨用於人乘,車上鋪毛氈或獸皮坐墊。連夜趕路的人還可在篷車上躺卧睡覺。大軲轆車輕便、耐用、易修和多用途的特點,適宜在草地、山林中運行,由於車輪較高,在淺水處涉水過河和沼澤地里行走如履平地。
天亮的時候,蘇都兒來到了打柴火的地方。停下車,皚皚白雪耀眼,蘇都兒眯起雙眼來觀賞眼前的樹木,然後,蘇都兒下車把馬拴在一棵樹上。然後從車上抱下兩抱乾草,扔到馬前。蘇都兒肩扛斧子,朝眼前疏密有隙的那片柞樹林走去,蘇都兒兩腳肆意地踏著雪和雪下面枯乾的枝葉。深一腳淺一腳,達斡爾式的奇卡密軟底短靴己經磨損。靴腰上細密的鹿皮毛不見了,剩下一塊一塊的禿皮。腳後跟皮環上的皮繩因為久浸汗水或雪水而變硬了,犴脖頸皮製作的靴底依然結實舒適。走在這雪地上依然暖和不滑,輕便跟腳。蘇都兒邊走邊伸手推開交織如網雜草叢生的樹梢,身後的樹枝還很脆硬互相碰撞,劈啪作響。繼續往前走,走近選擇好的柞樹面前。
蘇都兒停下來。環顧四周,抬頭仰望天空,這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在北中國大興安嶺南麓莫力達瓦達斡爾族地區。此時蘇都兒很想大聲的喊,對著山林,對著蒼天。爸爸因為「什麼黨」被莫須有的罪名關進了「牛棚」,一個中國最普通的達斡爾族醫生。哥哥也被帶到旗里學習班,要他跟爸爸劃淸界線。這時,從哪兒竄出一隻黃鼠狼,跑到蘇都兒面前,詭異的立起身拱爪作揖動作。滑稽可笑,稍頃,轉身一蹦一跳的鑽進樹叢不見了。
在蘇都兒幼小的角落裡,像獵人一樣,只想把一幅刻在白樺樹皮上的畫目睹,那是山神白那查的刻繪圖。想讓白那查走下白樺樹。像走雪地一樣,獵人和山林的救世主。在人們心裡有無限的能量。也一定會幫蘇都兒,解救父親和哥哥。在稚嫩的心裡是一種寄託。
蘇都兒成了家裡主要的勞動力,媽媽剛生下小弟弟不久。媽媽頭上戴著圍巾,看著媽媽那無助的眼神,蘇都兒心裡很難受。媽媽苦悶的時候,就從炕邊上的紅柜子里,找出一個刻有動物圖案的圓形樺皮簍,從裡面翻出一枚木庫蓮,坐在那兒,把木庫蓮含在嘴裡用大姆指彈奏。媽媽眼含著淚,如泣如訴感傷的曲調,是心痛的驛動,是心愁的緩瀉。那瀰漫在心裡的哀怨,凄婉的傾訴,散發出濃濃的揮之不去的惆悵。
於是,蘇都兒開始打柴。學著大人的樣子,雙手揮起斧子頭,精準的朝一棵柞樹根打下去。心裡憋著一股勁,只見柞樹紅色的葉子一陣顫抖,一陣痙攣,接著就是斷裂的響聲,震蕩著樹身,響聲在林子里回蕩,接著嘩嘩作響。這棵柞樹倒下來。露出白茬茬的圓疙瘩根。接著繼續打柴。這一般都是大人乾的活,用的都是巧勁,凍透的柞樹根,只要用斧頭貼近樹根打准,就能打斷。如果打高了打偏了,柞樹枝很遒勁的反彈回來就會抽疼臉。差不多夠一車了,蘇都兒把柴火堆成一垛,點火燒葉子。燃起的火一會兒就把葉子燒盡了,燒焦的黑殘葉片向林間飄落。把凍硬的蘇子餅烤熱吃了。
這時,聽見遠處傳來趕車出山的吆喝聲。抓緊裝車。一個叫吳納的獵人,下山時看見蘇都兒,把柴火車停在一邊,走過來幫蘇都兒裝車。他少言寡語的,幹活利索,他是本地有名的獵人。一會兒,他把打的柴火裝上車。看還不夠一車。就轉身揮動大斧子,又打了幾抱柴火,裝滿了車,用繩子拴好擰緊。然後,蘇都兒牽著馬跟著吳納車後,走出山,上了大路。
那時吳納經常給家裡送牛奶。他說過父親曾經救活過他家的孩子。吳納的身上有股嗆人的琥珀香旱煙味,嘴上總叼著玉花煙袋,幹活時也不離囗,黝黑的臉,隆起的顴骨上一對細長有神的眼睛。頭戴狍皮帽子,狍皮大衣,狍皮褲,狍皮短靴,狍皮手套。他經常幫蘇都兒,車輞壞了修好。他帶著蘇都兒打了幾天柴火後,進山打獵去了。人在困難的時候,得到的幫助是寶貴的。
那天打柴時,蘇都兒看到一根很適合做曲棍的柞樹。於是,就砍下來。在路上擺弄那根曲棍,到家削皮打磨,就可以和小夥伴們打曲棍球了。
熬過了數九寒天,蘇都兒天天在院子里劈柴火,一堆堆的柴火燒炕取暖。臨近春節了,家裡沒點歡樂的氣氛,冷冷清清的。讓人蔚籍的是,今年的柴火夠燒了。總算沒讓家人凍著。
過了春節,漸漸的,柴火垛一天比一天矮下去,日子卻在一天一天的走來。柴火垛燒過一半的時候,春天就要來了。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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