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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小城,一場國際攝影年展和一座攝影博物館



(原標題:藝術與社群|一座小城,一場國際攝影年展和一座攝影博物館)


澎湃新聞記者 沈健文

在廣東連州的三四天里,攝影師周仰和我一起嘗試了「無輪行動」。直到離開前一天的傍晚,我們才相繼打破了「無輪」記錄,坐了一回出租。連州是一座步行尺度相對適宜的城市,我們用雙腳抵達睡覺、吃飯、看展覽、聽論壇的每個地方,也逛過當地人去的菜場、中藥材店、報刊亭、人滿為患的人氣飯店、「掃黃打非」主題公園和每年只有攝影年展期間才開的臨時咖啡館。

初心咖啡,每年攝影年展期間開業。本文圖片均為作者所攝

從連州回到上海,我的每日步行數從日均15000步驟減至5000步。我開始猶豫居高不下的日均飲食支出從性價比和健康的角度是否值得,更在意多叫一次外賣和多一次網購可能同時帶來我不需要的一次性紙盒、飯盒、包裝袋。去連州是為了看攝影展,我起初的想法是,從攝影師的作品當中看到對城市化和城市問題的反思,然而這座小城本身也帶給我反思。

連州的本地人口顯得不多,但也沒有空心化。孩子和老人在公園相聚,本地人面對這一時期來到連州的外地人和外國人顯得泰然。人均汽車保有量在增加,計程車司機對堵車和修路多有抱怨;老房多見空置、失修,但「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的古韻猶存。稍晚於國際攝影年展開幕的,幾乎平行存在的,還有當地的鄉墟美食節,再晚幾天,每年一度的本地菜心節也要拉開序幕了。

連州「掃黃打非」主題公園和普通公園內的活動並無二致

攝影年展的開幕式上,本地居民圍堵在攝影博物館門口,搶聽發言。展廳里穿梭著來自攝影圈創作、評論和策展領域的專業觀眾和結伴而來的本地觀眾。在這裡看展覽,相比在大城市,少了些自拍迷,多了些任意品讀的自在聲音。

每天都會經過的報刊亭里售賣著《故事會》、《知音》等老牌雜誌,老闆娘說銷售量從過去每期賣出四十多本下降到了每期三四本。但她每年都會去看攝影展,有時是晚上去聽講座。距離攝影博物館幾步路的一戶居民家中,八十多歲的奶奶被來自英國的參展攝影師路易斯·奎爾(Louis Quail)叫住,他希望為她拍幾張照片。奶奶有些耳背,沒有聽說過攝影節,更沒參觀過,但面對攝影師的鏡頭,還是露出了笑容。

「二鞋廠」展區的開幕儀式上,本地居民、專業觀眾和參展者、策展人圍成一圈

本屆連州攝影年展的主題為「時間之風」。策展人在展覽開頭寫道,「隨著技術的不斷革新,晝夜不息的發展變化,世界逐漸失控:人口爆炸、流動,勞動力遷移,人工智慧邁向現實,高頻交易,生物多樣性消失以及宗教和意識形態的枯竭……今日,資本世界似乎正在抵達顛峰,但也讓我們看到了它自身的極限。攝影卻在這時代得到了升華:當代且三位一體,它既是自身的產物,又是演繹者和見證者。」這也許解釋了我們為什麼要去看、去接近這場攝影展覽的原因。難以避免地,我們也同時目睹了它與其他藝術展覽相似的命運,在開幕前一天的晚上,大量作品被撤下,留下牆上不規則的空白。

以下是澎湃新聞記者對連州攝影年展創辦人及策展人段煜婷的訪談。

澎湃新聞:連州攝影年展從地方政府層面獲得的支持多嗎??

段煜婷:主要來自他們的支持,他們是最大的支持者。要不然的話,這種項目也不可能做下去。我覺得他們很有魄力,雖然並不是所有的人、領導者都會這麼一致地有這種魄力和接受度,但我覺得他們有耐心去了解和學習。比如,有的人不一定開始就支持這個項目,他慢慢地看了,覺得好,他就會支持。落地是在連州這裡,但是清遠政府也給了很大的資金幫助,一半的資金來自清遠。

澎湃新聞:攝影節本身不用再另外籌款?

段煜婷:不用,基本上不用。

澎湃新聞:這14年當中,連州市的領導換了幾次?

段煜婷:換了3茬吧。

澎湃新聞:每次新來一茬,都要重新認識理解這邊的事情?

段煜婷:對。但是我覺得我還挺幸運的,我雖然要努力跟他們去介紹和交流,他們都能理解。最終他們都能接受。現在的領導都越來越支持這個項目,而且我覺得這個跟大的氛圍也有關係。現在整個文化活動和文化產業,在中國是一個很受關注的熱點,很多城市巴不得走全新的項目。他們也感到,一個這麼長時間的品牌應該珍惜。因為各地都在做各種節,所以跟他們交流過後,他們挺懂得珍惜的,也很支持。

連州街景

澎湃新聞:連州攝影節到現在舉辦了14屆,相當於你們攝影節和這個城市是共同成長的,有這樣的關係嗎?這些年您對連州的認識有沒有發生變化?或者連州人對攝影節的認識和參與度有沒有開始變化?

段煜婷:有,當然有。一開始他們覺得我們這個攝影展就像一個天外來客似的,覺得特別不可理解。因為這裡還蠻偏僻的,靠近山區,所以很多市民都戰戰兢兢的,探頭探腦進去,不知道發生什麼。到現在大家「堂而皇之」地認為,這是我們的節日、我們的展覽,很喜歡看,甚至變成了一種拖家帶口的文化學習、娛樂。

特別是我們的攝影博物館,它是一個日常性的,常設的展館。除了在攝影節期間使用,每年我們還做3次大的更新展覽。每次展示4到5位藝術家的作品,還有駐地項目,日常的藝術生產也非常活躍,所以當地市民越來越多參與進來。我們每一次的展覽更新和活動,都會做大量的公共教育活動。覆蓋到當地的小學、中學、各年齡層次的年輕人。

從連州攝影博物館的屋頂可以遙望連州城

現在連州的年輕人特別喜歡這個館,他們覺得這是連州最fashion(時尚),最潮,最現代的地方。有一次我們展覽晚開了一月,後來有3個年輕人過來,還跟我們嗔怪、抱怨。說我們怎麼等了好久,你們這麼晚才開呢?怎麼這麼長時間沒有開新展?我都覺得很感動,這都是今年發生的事情。

南方城市

澎湃新聞:您一年當中有幾個月是在連州度過?

段煜婷:我每個月至少來兩次、我住在廣州。

澎湃新聞:您在廣州的時候也是在為攝影節而忙?

段煜婷:我們的辦公室主要是在做攝影節和博物館的項目。我的核心成員都是在廣州,因為廣州可以招到人才,連州不行的。連州主要是管理,本地的年輕人做場館的維護、管理、導覽這些基礎工作。核心的策劃團隊都在廣州。

連州城景

澎湃新聞:您現在是比較喜歡南方的城市嗎?

段煜婷:當然喜歡。南方就是更放鬆,或者說南方人的性格也會稍微軟一點,更開放一些吧。廣州又是很平民化的城市,其實是蠻接地氣的,我還特別喜歡這種城市。

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對藝術家特別好。它能夠很紮根,很有地氣,這種是一個特別能夠內在地滋養藝術家的地方。我覺得藝術家必須有這種東西撐著,才能創作出更有力量,或者說更內在的東西。

所以這是創造力滋養的一種基礎。如果人是天天為了消費和生活而奔忙,不能特別踏實生活的話,其實是有很大問題的。當然在這裡邊也可以思考問題。廣州是很豐富的,它可以讓你很踏實地生活,你當然也有現代性的那一面,各種豐富的東西你都可以體驗得到。

連州街景

澎湃新聞:「糧倉」展區一開始是由一位女性建築師改造的?連州攝影節對建築改造,包括城市更新這方面本身是否比較看重?

段煜婷:糧倉展區是第一年辦攝影節時進行了建築改造。我們找了哈佛大學的博士劉恆。而且是女建築師。因為廣東這邊的整體藝術氛圍還是很好的,當時廣東美術館也很活躍,舉辦廣州三年展,那時我們都泡在這座城市,所以資源可以互相連接。可能如果在其他的城市,不見得能找到最好的資源一起做事。所以也是有這個基礎。

可能是因為廣東跟深圳這邊聚集了非常多好的建築師,這也是一個資源優勢。我們很幸運,當我們需要找好的建築師的時候,可以通過朋友找到。在建築方面最好的資源也可以嫁接到跟藝術項目的合作中來。

當我們的項目讓攝影藝術和建築文化結合起來,它會更豐富、更立體、更有魅力。當然首先要有這種想法,找什麼樣的風格,或者類型的人,和你的調子是能搭上的。

我們做攝影節其實是特別希望探索一些更先鋒性的東西,去突破一些固有的底線。我們希望找的建築師也是,希望在建築上有獨特的創造力。所以兩者結合在一起的時候,這個力量就一下子有了一個更大的提升。

在「糧倉」展區看展覽的觀眾

所以,去年攝影博物館這棟建築被威尼斯雙年展的中國國家館選中,參加了雙年展。很多建築師來看,外國觀眾和專家說,你們這個博物館就不像我們那種封閉式的博物館:很象牙塔、很高大上,你們的迴廊、樓梯都可以和市民打交道,完全就像是從這個地方生長出來的,很接地氣。而且建築使用了大量的本地材料,他們覺得太有意思了。

但是施工上還是有一些粗糙的地方,因為是本地施工,沒有足夠的經驗。能維持到現在這種狀態很困難,但是大家也都接受了,因為畢竟在這個地方有局限,但是不影響這個建築作品本身的魅力吧。所以建築和我們所做的藝術的創造是互相加分的。

建攝影博物館,是創辦攝影年展時就有的心愿

澎湃新聞:您從世界新聞攝影基金會(WPP)的大師班回來了之後,就創辦了連州攝影節了?

段煜婷:對。我從WPP的中國大師班回來之後,他們這邊的報紙請我來做講座,後來他們的市長也來認識了。認識以後他們想做文化項目,因為我之前在《人民攝影報》,平遙攝影節的創辦我曾參與過,就給他們講這些活動,他們很感興趣。後來就這樣就做起來了。

因為我的興趣點始終是在攝影本身。我第一份工作是專業攝影刊物的編輯,而且是理論版的編輯。我最大的興趣是研究攝影。然後第二份工作還是圖片編輯,跟攝影的關係沒有離開過。所以肯定還是喜歡做這方面的工作的。但是新聞媒體只是一個過渡,因為我想看一下攝影在大眾媒體和社會媒體的這種功能,其實就是抱著一個學習的想法,待了幾年。正好大師班結束之後,遇到了連州,他們想要做項目,我就想那我也許可以幫助他們做。

當時才30出頭,沒有太多的經驗。但是我覺得我還比較聰明,會找到一些辦法。當時我就去組成了一個策劃團隊,早期的學術策劃團隊,那我就請了當時廣州最好的藝術評論家楊小彥,還有法國的阿蘭·朱利安,核心成員是我們3個人,在第一屆的時候是這樣創立起來的。還有一些外圍的策展人,如廣州的攝影師安哥。

連州攝影博物館門口,外國專家與本地觀眾

澎湃新聞:當時規模比現在小很多嗎?

段煜婷:就少一個展區,少了糧倉展區,第一屆的時候還沒有,只有「果品公司倉庫」(現為連州攝影博物館所在地),還有鞋廠、文化廣場那兩個場地,連州市圖書館、文化館之前也是專業展區。

澎湃新聞:攝影博物館是去年連州攝影年展舉辦的時候開張的,當初怎麼會想到要做這個博物館?

段煜婷:我們創辦第一屆攝影節時就有了這樣一個願望。因為中國沒有攝影博物館,一直沒有,這是一個巨大的缺憾。而且我們知道,攝影博物館是這個領域最重要的一個機構,或者說是一個平台。最終中國要有自己的攝影歷史,要做學術研究和攝影歷史梳理的話,我們必須要有一個機構能夠承載這些東西。

同時展覽、攝影節和所謂的藝術中心展覽只是作一個展示,做完以後沒有持續性的研究,也沒有收藏。但是有了一個博物館以後,每一個展覽其實是對每一個攝影師個案的研究。博物館就承載了收藏這些個案的功能。收藏完了以後要做更多、更細化的學術梳理,甚至為未來的攝影史梳理做儲備。

所以這在攝影的領域內算是一個更「上層」的「建築」。創立攝影節的時候我們雖然想建,當時顧錚老師提出來說,現在這個條件還不成熟,但是你們可以考慮建一個檔案館,我們就從那個時候有了這種理念,去做一些收藏、文獻的整理。因為文獻不需要大量的資金和實體的投入。

這個夢想一直都在。這中間大概第五六屆的時候,我就開始做方案。我到處去做推廣,特別希望一個攝影博物館能落地,當時想的不一定是在連州,覺得也許更理想的是在廣州。但後來發現廣州這個城市功能太多,也不在意這樣一個東西,然後地價也太貴,就慢慢地擱置。

連州攝影節開幕周期間,在攝影博物館內舉辦了多場論壇活動

連州政府後來換了一任新的市長,也挺偶然的,我跟他彙報工作,他說你這個做的很好,未來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發展下去?那我就趕快告訴他我的理想。我們應該建一個攝影博物館,如果您願意支持,我覺得這是對推動我們未來攝影紮根在這個城市一個更好的事情。他就特別有興趣,他覺得這是一個好事,應該做。

當年我就帶他和其他連州市的主要領導去了法國的尼埃普斯攝影博物館和巴黎的歐洲攝影之家參觀、學習。因為尼埃普斯博物館的館長是我的好朋友,跟我們攝影節有過多次合作。我邀請他把連州這個城市和尼埃普斯所在的夏隆結為了一個在攝影藝術上的友好城市,就等於牽線讓兩個博物館進行合作。我和當時尼埃普斯博物館(Musée Nicéphore Nièpce)的館長弗朗索瓦·薩瓦爾(Fran ois Cheval),我們就決定來共同建立這個博物館,弗朗索瓦後來就成了我們的聯合館長。

我覺得我是一個特別幸運的人。因為我和弗朗索瓦認識也是在法國阿爾勒攝影節,一次比較偶然的機會,大家互相非常欣賞,有一個共同的價值觀。最後能在一起做事,也是一種緣份。事情來的時候,我們當然會特別珍惜,會非常認真地做準備工作,甚至非常辛苦地工作,但是機會並不是刻意去爭取的。

連州街景

博物館和藝術教育

澎湃新聞:連州攝影博物館是官方的?

段煜婷:當然,因為是官方出資,博物館屬於連州市文化局。但我們的合作形式是他們聘請了我們這個專家團隊來運作,我們是受雇於官方的專業人士。我們是體制外的,但是這個館是屬於體制的。他們很開明,給了我們極大的藝術自由,我們才能做得比較專業。

澎湃新聞:攝影節和博物館都不收門票,是從一開始就確定的嗎?

段煜婷:對,沒有必要收門票。我們又不是旅遊城市,也沒有區位優勢,本來能來的人都已經能推動城市消費了,第三產業都帶動了。而且現在中國有免費博物館開放計劃,我們也列入到了這個計劃裡邊,國家還給一些補貼,幾十萬,不太多,但也算是一點幫助,所以我們也不收門票。

連州街景

澎湃新聞:這一點對於當地人和來參觀攝影節的人,還是挺大的福利。

段煜婷:對。特別是市民能隨意進出,對面小學一放學,孩子們就來了。不用排隊,直接進來,就像他們的後花園似的。我們設計的時候就是這樣想的,包括建築師的理念和我們的理念都是這樣想。

你看我們一樓的大廳是開放式的,有一部分是露天的。一方面就像嶺南的這種建築,這裡潮濕,所以它是透氣的。另一方面,我們希望這個空間就像一個市民活動的小廣場,一個聚會地方。甚至我們當時還想像,什麼時候有人想來這兒辦婚禮也可以,年輕人的活動都可以來這裡辦。

連州街景

澎湃新聞:您覺得連州這邊的年輕人有沒有受到攝影節、攝影博物館的滋養,潛移默化的熏陶?會出現更多跟攝影有關的專業人士嗎?

段煜婷:已經有了。有好多喜歡攝影藝術,甚至喜歡學藝術、學策展的孩子都上大學了,在廣州還找我。他們還返回來做我們的實習生和志願者。我就問他們,你們怎麼會這麼喜歡藝術?他們就說,對啊,我們其實就是看了攝影節特別喜歡。

其實我覺得這是我都沒想到會有的成果。十四年了,當時的初中生、高中生都已經上大學了。我覺得這個影響還是要慢慢看,因為我一直覺得做攝影節需要的是個慢工夫,沒有那麼快。

但我知道受到影響最大的就是孩子和年輕人。因為其實我們的展覽,其實就是為他們打開一扇國際化的窗,讓他們看到世界,甚至影響他們的價值觀和世界觀的,這是對這個城市最大的影響。對人的影響才是最大的,而不是說提高了多少GDP。不能寄希望於文化項目來推動GDP,這個是特別要不得的。

澎湃新聞:平時的展覽觀眾主要就是當地人?

段煜婷:也有從周邊來的,就是珠三角這邊的人,廣州的也過來很多。他們有新展都會關注,離得近的他們很方便過來。湖南、郴州、廣西周邊的都會來。有一個人連續14年來看攝影節,我都認識,他們說還有好多這樣的人。明年攝影節15周年,打算給他頒個「最佳觀眾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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