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佛道雙修的寺廟,幾個滿手污垢的信徒
一、松鳴岩的前世今生
松鳴岩,位於甘肅臨夏回族自治區和政縣南端陡石關口,是國家AAAA級旅遊風景區。明成化年間,先後修建了玉皇閣、菩薩大殿、聖母宮、獨崗寺等廟宇。
後一直為佛教、道教共生之清靜地,修行之人幾位,香客亦寥寥。
甘肅,是取甘州(張掖)與肅州(酒泉)二地首字而成;臨夏,因地處大夏河邊而得名,和政,寓意人和政通,和諧繁榮;松鳴岩,則因每當風起時,松濤大作,奔騰砰訇,如戰鼓擂擂、似馬奔騰而得名。
你看,人們在世上經歷的種種,皆事出有因。古語有言:無妄之福,後有無妄之禍。其實佛家亦如此,因緣、因果,眾生平等。
松鳴岩上十幾輩僧人、道人隱士般堅守與修行,在世俗人眼中看來,是一種付出,甚至是犧牲;但在佛家的眼裡看來,這只是因果報應中,微不足道的一環而已。
二、岩崖下的小千世界
待到十二月時,松鳴岩已是一片冰雪之境,而松竹上繾綣著的積雪,在初升的太陽下泛著鵝黃的微光,如同少女皮膚上的絨毛。
而此刻的山岩,也不再像往日高聳的山岩,而是好似從別處借來的那樁秀美,更像畫師的潑墨之作——那白雪則是畫作的留白。
溪水在冰蓋下依舊低聲吟著歡快的歌曲,山崖上掛著的瀑布已是凝固的一道白練,還能看得到它在撞擊小溪的那種豪邁的姿態,一泄三折,浮沉跌宕。
褐馬雞群在雪地上留下粗大的腳印,它們在草地上和林間尋找失落的松子,由於沒有天敵,加上修行人的呵護,這些野生動物在這片土地上,安然地繁衍出它們的子孫。
攀登巉岩,需用雙腳與幾百級的石階較量。這山間的徑道起初是筆直的,一直通往天王殿。而夾道叢生的古松,一年四季披著樸素的外套,點綴著自遠古而來的綠色。
「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
在這幅畫作中,有山有水,有花有樹,有人間煙火,也有獸的行蹤。山巒的褶皺是自然的刀工,溪流的水波是上天的造就,動靜之美,薈萃於這岩崖下的小千世界中。
三、寺院里的方寸之地
梵音飄渺,燭影婆娑。自從雙腳踏入了松鳴岩山門之時,彷彿人們的靈魂也融入了這禪意的背景之中;幾座建築憑崖而建,半山半殿依勢共生;舉目仰望之際,心生敬意,不由得讓人跪坐在蒲團前,雙手合十,閉目祈禱。
頃刻間,晨鐘暮鼓,木魚銅磬之聲共鳴於耳;繼而風呼雨吟,林濤山嘯,如暴雨般襲來;細細品味,又有泉音鳥語,蟬鳴蛙鼓,繞樑而生生動動;回過神來,卻萬籟俱靜,只聽得殿上一位老漢唱道:
「萬畝松濤一瀑水,一夜飄雪半山雲,
松鳴古剎流年好,吾為一介撞鐘人;
神仙眷侶游四方,樣貌似仙子下凡,
我奉雪山為贈品,君收雲海作詩聲……」
此位是大殿住持,縣文化旅遊部門欽點,持證上崗的老人家。早在七十年代,他就已經來到了松鳴岩上,從此一心侍奉佛祖,山下的小橋便是世界的盡頭。
我不禁猜想最初時,是由於服從工作的分配,還是由於生活上的變故導致,才使得他來到松鳴岩,收斂習性,積德向善,一住四十多年呢?
我猜測著老住持心中的堅守,卻又不敢與他對視;只是撫摩他乾裂如柴的雙手,怕他的微笑洞悉了我淺薄的心思,讓我在高尚的信仰面前,無地自容。
老住持其實很平凡,每日念誦經文,上供下施,數十年如一日。他什麼也給不了我們,我們也什麼也給不了他,卻交換了此生最真誠的祝願。簡單而又玄妙的人生似乎在這裡而得解。
同行的友人想為小廟添加些香火費,我們卻都沒有帶現金。這樣也好,如同我們在此處種了一棵菩提,它無需開花結果,也不用人去澆灌,只要我想起這顆禪心,我便會回到這裡來看它。
四、後堂里的幽靜之所
過了卓瑪殿後繼續往上,便是修行者的生活區。遇見一位侍者,叫做黃進德。他掌管香燭四十年,也是壯年之時,來到了松鳴岩,從此沒有離開過。
廟裡一共五位修行之人,黃師父兼顧後廚之事,平時上下運送的食物與器具,由一組滑輪來完成輸送;寺院西邊有一流泉,解決飲水,冬季冰封,需下山打水。
黃師父特別寵愛那群褐馬雞。他會在工作之餘去尋找一些松子,還有一些自己的食物,去餵養因大雪封山,而找不到足夠食物的褐馬雞。
他時常看著雞群從日出時的草坪,順著山坡走到後山茂密的松林里,再從西邊的小溪旁魚貫而出,這是他每天最幸福的時刻。
「最大的十四、五斤,我抱過」他說,「小的嘛是大的生的。」
黃師父住的屋裡用炭火著燒水,雖然自製的煙囪排出去一部分,但還是滿屋濃煙。換做在城市,這已是躲之不及的環境,但他便在這煙塵中,身著深色海青,手握經書佛珠,在木魚聲聲中,虔誠地誦經禮佛。
我能感覺到他是很希望有人來看他的,他和我說的每一件事都希望表述得很詳盡,生怕漏掉了某些細節。誦經也是,他讀了完整一遍,絕非表演式的敷衍。
等待中,我拍下了他的幾個畫面。待他誦經完畢,我給他看我為他拍的照片,他像是從沒見過自己的面容一樣驚奇,然後抓住我的手,讓我寄一張給他。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打到了一樣,鼻子一酸。我說好,一定,我回去一定給你寄。我要去找地方沖洗,可能要過十幾天,但是你相信我,我一定會給你寄。
然後在下山的路上,我在微博里打下這行字:「佛祖,如果你能聽得見,請一定保佑,你最虔誠的信徒。」
五、後記
我現在坐在28度空調的房間里,吃著臍橙,敲著鍵盤。寫著那個依舊天寒地凍,滿屋煤氣的松鳴岩。旁邊順豐快遞的袋子里,裝著給黃師父,還有沒有問過名字的老住持,各洗的幾張照片;還有這篇文字的兩份手稿。
我相信,這是我們彼此的不期而遇,而產生了某種跨越時空的聯結。我會一直記得在松鳴岩寺種下的那棵菩提樹,如果你也到了那裡,那片與世無爭的凈土,請替我去看看它,然後告訴我,它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