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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遠去:本山大叔、范偉和陳佩斯們的熒屏時代落幕

有笑聲沸騰,有笑聲遠去。

幾年前,東三省地方電視台,跨年鐘聲一過,會整齊劃一播放小品合集。

這個傳統曾堅持二十年以上,陳年笑聲從電視擴散而出,總能抵禦窗外漫漫風雪。

那些小品都是從九十年代積攢而來,每一段都時光淬火,裡面演員熟稔如家人。

潘長江矮挫,鞏漢林瘦高,朱時茂濃眉大眼,陳佩斯光頭細目,蔡明愛發出中老年嗲音,身邊的郭達總會接上一句陝北味十足的「啊呀~」

遙遠時代的掌聲和笑聲,像海浪般湧來,讓新年長夜不再孤單。

那些小品誕生時,電視外的生活還簡單,每句會心調侃,能釋懷全年的壓力。

頂撞縣長是「耗子給貓當三陪你掙錢不要命」,瞧不起勞動人民是「吃穿都沒有了你還臭美啥」,人生最憋悶莫過於「錢沒花完,人沒了」。

1995年小品《牛大叔提干》結尾,趙本山從堆積如山的碗碟中,扯出一串甲魚蛋,「別的沒學會,學會扯蛋了」。

前期連番審查時,這段並沒有,直播時趙本山才拿出來。領導大怒又無可奈何。而且據傳小品效果不錯,當年幹部下鄉索要吃喝行為銳減。

拍完《牛大叔提干》和《紅高粱模特隊》,范偉出差去貴州。

那年他還沒大火,機場檢查證件,他得意地說「我是和趙本山演小品的」,提示人家「扯蛋扯蛋那個」,並現場表演墊步。

在范老師還單純蹦跳的年代,人心簡單如白紙,一個段子便能統領一年。

九十年代開篇時黃宏給孩子起名少林寺吐魯番,九十年代收尾時趙本山對宋丹丹說我這張舊船票還能否登上你的破船。

每一句都如時光中的燈塔。

2010年,春晚語言類總策劃石林,去南方出差,酒樓里依舊在唱「宮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此時趙麗蓉已辭世十年。

千禧年後,趙家班開始掌控全年笑點,除夕夜縱情大笑,可抖落一年的征塵。

范偉在拄完拐杖,坐完輪椅,躺完擔架後,終於如願走紅。

東北地下迪廳,那幾年最紅舞曲不是嘻哈不是韓流,而是改編版「拐啦拐啦,拐賣啦啊」。

賣拐之後,央視開年電視劇是《劉老根》,葯匣子一本正經印起名片:

中共中央國務院,遼寧省委東興縣,龍泉山莊葯膳部,主管經理李寶庫。

幾年後,他又陪著趙本山演《馬大帥》。世道再難,彪哥也要按套路出牌。

少有一次生氣,是別人打他手機,他為接電話摔碎雕像。彪哥抄起手機憤怒地說:「機主正在生氣,請稍後再撥」。

那時,手機還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道具。

今年跨年喜劇票房冠軍,名叫《來電狂響》,都市男女玩起瘋狂遊戲,核心笑點也圍繞手機:電話全免提,微信公開讀。

影院里笑聲如潮。這個時代笑聲如此複雜,那是彪哥不能理解的世界。

1993年新年,牛群馮鞏表演相聲《拍賣》,競拍施拉普納的白髮和鞏俐騎過的毛驢。

現場重點拍品,是趙本山的帽子。傳說中,趙本山一半笑果,要靠這頂帽子。

傳說非虛,到地方演出時,趙本山戴著帽子一出場,不用說話觀眾就前仰後合。

有時笑聲山呼海嘯難以停歇,趙本山會無奈勸告,「差不多就行了哈」。

過去人們慾望簡單,笑點低得可愛。

馬季捏包宇宙牌香煙,可以嘮叨十幾分鐘無人厭煩;陳佩斯一個麵條吃撐了的梗,可以讓人爆笑回味好幾年。趙麗蓉學了段探戈,半個中國小朋友都在嬉笑模仿。

馬三立老爺子在曲苑雜壇說了段《逗你玩》,包袱今天看來平平,但當年就是能讓全場笑聲如雷。

那個年代,一家人還會共同守在電視前,不會低頭刷手機,不會成段發語音,不會陷於複雜的社交泥沼,也不會被怒潮般的信息擾亂心神。

煩惱少了,所求就會少,所求少了,快樂就會簡單。

1995年1月,歌手孫悅發了張新專輯,主打歌《心情不錯》風靡全國。

歌中唱:這一年總得來說高興的事兒挺多,身體不錯,工作不錯,心情也不錯。

高興標準僅僅是「不錯就好」,街上的人們步履輕鬆,人人只有簡單身份,沒有複雜人設。

接下來的故事眾所周知,電話取代了賀卡,簡訊取代了電話,微信取代了簡訊,電視里的笑聲勉力支撐年味,電視外的煙火漸漸停歇。

十年之後,寧財神的《武林外傳》為單純年華畫下句號。電視里的同福客棧是最後的烏托邦,還有單純的喜樂。

電視外的世界,慾望正成百上千倍放大,人人握緊手機,在信息鞭策下,奔忙於新的時代。

《武林外傳》播出七年後,寧財神才動筆寫續篇,他解釋稱,資訊爆炸帶來成百上千的段子手,觀眾的要求太複雜了。

他說,這是笑聲的末法時代。

2013年,64歲的牛群走上十米跳台,在選秀節目中表演跳水。他自嘲,起跳前像國家隊,落水時像牛雜碎。

落下時,他近乎水平砸在水面,觀眾們笑不出來。

那些製造笑聲的人已離場而去。

鞏漢林消失於人海,潘長江成老藝術家,朱時茂偶爾會為兒子站台,陳佩斯醉心話劇告別小品已經年。

范偉已貴為影帝,但人們依舊還在懷念彪哥。給他編了好多台詞的何慶魁,則愛在新年夜,給天上的高秀敏拉一段二胡。

瀋陽桃園機場外的莊園中,趙本山守著口鐵鍋,等著弟子們演出歸來。他兩鬢早已雪白。

唯一堅守在新年舞台上的,只剩馮鞏。

人們早已膩了那句我想死你們了,可後來又發現,如果這句也沒了,那年味就真沒了。

手機取代了電視,段子切割了新年,幾秒短視頻就能讓人一笑,但笑後了無痕迹。

創辦於1990年的元旦晚會,新世紀開始後就漸漸消失,而今流行十幾家衛視歌舞跨年。

那些舞台極盡奢華,台下的人們瘋狂舉起手機,拍攝各類畫面,宣洩到無數社交渠道上,然而快樂常如泡沫。

舊時光的小品已少有人看,即便看了也只余懷念。電視里那些笑聲並沒變,變得是電視前的我們。

我們的慾望越來越複雜,背負的秘密越來越多,能安慰我們的快樂越來越少。

《來電狂響》開篇,導演用了一段黑白長鏡頭,描述我們這個時代,我們時時刻刻都在盯著手機屏幕,如泥塑,如玩偶。

有影評說,這是壓抑的2018年最後一個驚喜,複雜時代才會誕生複雜笑料。

一群都市人,圍坐一桌,交出手機,重新審視我們被信息扭亂的生活。

手機就是面具,人設就是枷鎖,原來不是我們笑點越來越高,而是我們把一切弄複雜了。

電影中,每個人都有秘密,那些秘密是笑點,亦是壓力,扔掉了壓力,快樂才會重回。

電影中的故事最後回歸簡單。人們走出影院,走進新年,在都市燈影中若有所思。

或許,放下描妝的筆,才能重新聽到舊時光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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