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最後的夜晚》：大家都想開心擼個串，你卻端上來一碗銷魂飯

《路邊野餐》上映三年後，畢贛帶著自己的新作《地球最後的夜晚》回歸。該片先是在戛納入圍一種關注單元，又入圍了金馬獎最佳影片，任誰看也會是一部口碑絕佳的文藝佳作。

萬萬沒想到，該片的口碑會陷入現在的窘境。作為一個愛電影的人，真的感到心疼。

親自二刷驗貨之後，胖部敢理直氣壯地告訴任何人，《地球最後的夜晚》是一部好電影！它以當下中國非常罕見的表達方式和鏡頭語言，奉獻了無比奇妙的觀影體驗。

地球最後的夜晚 (2018)

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

導演 / 編劇: 畢贛

主演: 湯唯 / 黃覺 / 張艾嘉 / 李鴻其 / 陳永忠

類型: 劇情 / 懸疑

製片國家/地區: 中國大陸 / 法國

上映日期: 2018-12-31(中國大陸) / 2018-05-15(戛納電影節)

對於許多觀眾來說，該片的觀影經歷或許是災難式的。慢節奏長鏡頭和信息量極大的詩體台詞，會一點一點消磨觀眾的耐心；能理解電影前半段的意識流手法時，錯過的諸多細節已經成為繼續觀影的障礙。

而很多觀眾對《地球最後的夜晚》的印象，或許停留在一部「一吻跨年」的愛情浪漫片。大家都想來開開心心擼個串，你卻端上來一碗黯然銷魂飯，這客戶體驗還有啥指望……

我們所希望的，只是觀眾們能多一點耐心。這並非一部可以2倍速觀看的口水作品，只有細細品味，才會發現其中每個鏡頭的浪漫和美好。

1

如果房間可以旋轉起來

畢贛的導演手法確實是偏炫技的。但如果故事合適，這種炫技所帶來的視聽感受是極端華麗的。

《地球最後的夜晚》就有這麼一個故事，逃離多年的中年男人羅竑武重返故土，12年前的那些愛與恨、欲與情，彷彿一張大網將他重新拖入舊日的回憶，那些他生命中最不堪回首的往事。

彼時，他從小到大的兄弟白貓被黑老大左宏元殺死在一個礦洞，而後者則不知所蹤。憤怒和愧疚交織之下，羅竑武綁架了左宏元的情婦，一個叫萬綺雯的女人。

萬綺雯是個極美麗的女人。幼年失去母親的羅竑武，發現萬綺雯居然和母親年輕時的照片長得十分相似。

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他們成了一對愛人。

萬綺雯時常消失一段時間，當她回來，他們總會在一處被燒毀的房子里幽會。一次萬綺雯告訴羅竑武，自己懷孕了，但為了避免遭到左宏元的報復，她打掉了孩子。

可以想像羅竑武心中的波瀾，他們相約逃離凱里，在緬甸開始新的生活。但左宏元發現了這件事，萬綺雯從此消失，而羅竑武也遠走他鄉。

12年後，羅竑武突然得到了萬綺雯的消息，他先後找到了監獄、旅館，以及最後那個廢墟中的歌廳，逐漸拼湊起了這個自稱萬綺雯的女人的人生軌跡。

她曾在十幾歲的時候參與過盜竊等犯罪，後來當她讓左宏元幫她殺一個人的時候，成了左宏元的情婦。同時，她的身邊還有若干個情人。

但她也有著嚮往天真浪漫的本性。早年盜竊時留下的一本愛情故事，她一直留在身邊，並堅信當扉頁上的咒語被念起，愛人的房間就會旋轉起來。

這本綠色的書被留給了羅竑武。按照她少年時朋友的說法，這本書她是準備留給真正喜歡的人。

她後來曾做過小旅館的老闆娘，那個時候，她給自己起的名是陳慧嫻。再後來，她離婚了，在某個歌廳里唱歌，日復一日唱著一首日語歌。

這是羅竑武尋找她的最後一站。為了等待當晚開場，羅竑武走進了旁邊的電影院，在那裡，他做了一個夢，夢裡有白貓，有他的母親，還有和萬綺雯長相一模一樣的一個女孩……

拋開電影複雜的手法，故事內核的懸疑和黑色成分其實很足。湯唯飾演的萬綺雯或許是她近年來最出色的角色，神秘、危險又帶著與生俱來的天真，她看似艷俗的大紅唇、紅指甲，無不透著最致命的原始性感。

但哪怕光芒四射的湯唯，看完劇本之後也說，整部電影都是畢贛的一個夢，他們能做的只是幫他把這個夢做得盡量完美。

2

一個中年男人的救贖之夢

相比於《路邊野餐》，其實《地球最後的夜晚》可看性和故事性都有不少加強，製作層面的燈光和調度極盡精緻，嵌套的故事更有著懸疑內核。

整個故事的情緒內核，是中年危機男子的自我救贖和尋回。

電影的開頭，我們看到了一個失敗透頂的中年人。和妓女在一起廝混、在工地上出賣勞力；當他回到家鄉凱里料理父親的喪事，繼母幾乎是驅趕他離開了家；而他要求不要摘掉的餐館牌子，早已在街角的垃圾堆里落灰。

他嘴硬地告訴繼母自己「在賭場看場子」，並貌似淡定地走出去。對於他來說，凱里的所有意義，或許都在12年前那段無法忘卻的回憶。

他的人生其實天然是有缺憾的，早年與人私奔的母親，留下了一個千瘡百孔的家庭，以及將母親不斷美化、越發依賴的孩子。當他看到相貌酷似母親的萬綺雯，根本沒有抵抗力。

萬綺雯並不是個簡單的女子，她或許深陷入對羅竑武的愛，但並不妨礙她想把一直以來除去左宏元的念頭，寄托在這個男人的身上。

最後二人的分離，成為羅竑武無比心痛的失去，從某種意義上，童年母親離去的傷痛，又再度重演。

對於友情，羅竑武同樣無法面對。白貓的死因或許與他有關：白貓曾托他送一車蘋果給左宏元，裡面其實藏了一把槍，而他卻忘掉了這件事。等他想起來的時候，白貓的屍體已經被人發現。

所以羅竑武12年沒有回家完全可以理解，他根本無法面對故鄉的一切。

而他的渴望，全都在夢裡表達了出來。

他的第一站是一個礦洞，與白貓死的地方相同。在那裡，他和一個少年打了一場乒乓球。臨走的時候，他給少年起了小白貓的綽號。

那或許是兩人約了許久的一場球，又或許，他在這次對「鬼」的探望中填充了白貓的死帶來的友情空白。

接下來出現的，是長相和萬綺雯一模一樣的凱珍。和萬綺雯一樣，凱珍也已經有了男朋友，也一樣深陷入羅竑武的愛。她身上還有著青澀的氣息，那是剔除了萬綺雯的危險和心計的樣子。

或許對於羅竑武而言，他希望遇到一個更簡單的萬綺雯。如果當年沒有萬綺雯的一句「我懷孕了」，他未必會有最後破釜沉舟的一舉；而旅館老闆那句「她天生不能有孩子」，又打破了多少羅竑武對自己英雄事迹的想像。

他還遇到了準備和人私奔的母親。正如他和白貓的母親閑聊時提起的，母親或許染了一頭紅髮。只不過，母親的面目早已含糊，在他的記憶里，母親有著和白貓母親一樣的臉，那是他僅有的接近母親的樣子。

除了母親，夢中的凱珍也有著一頭染紅的短髮。他們互相吸引，併到了那個被焚毀的房間，在那裡，房間真的旋轉了起來。

在這個夢裡，中年loser羅竑武，填補了自己多年的歉疚，在親情、友情和愛情三個維度上做了補足，使自己成了更加完整的人。

只不過，當意味短暫的煙花逐漸接近盡頭，他是否還能停留在這個夢裡？

煙花熄滅的一瞬間，屏幕驟然拉黑，他能否如期盼的那樣，與凱珍成為永恆？又或者在電影院醒來，等著走進歌廳，見到12年後的萬綺雯？一切都有可能，一切也都不算最好的安排。

3

作者畢贛

電影帶有畢贛非常強烈的個人風格，長鏡頭的內部調度、全貴州凱里方言對白、詩體的台詞、大量指向含糊的優美符號，組合之後，形成了一種獨屬於畢贛的電影質感，既有著本源的落地，又帶著不似人間的縹緲。

導演畢贛

其實想想，如果電影不以跨越時空的意識流手法來串講故事，如果對白沒有那麼晦澀、形而上，或許普通觀眾未必會報以那麼大的惡感。

但如果真這麼講故事，那也就不是畢贛了。

在電影里，畢贛有許多詩意甚至超現實的想像，一個總用著港台歌星名字的神秘女子，一段據說能讓房間轉起來的咒語，一本綠色封皮的愛情故事書，一個轉起來能讓人飛上天的乒乓球拍，一切都帶著詩一般的美感。

而許多推動情節的意象，也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兩次時空的大跨越，都有一個道具輔助。當羅竑武扭動父親留下的破鍾指針，時間倒流回12年前；而當他戴上電影院的3D眼鏡，則是從現實世界進入夢幻的起點。

還有個令人無比驚艷的鏡頭。當羅竑武和萬綺雯商量從凱里逃脫，不遠處火車經過的震動滑動了桌面的玻璃杯；那個杯子開始向桌子邊緣移動，似乎就是某種逃離，而在它離開桌面的一刻，也就是粉身碎骨的開始。

畢贛接近所謂的作者導演，他對於電影有著極強的操作能力，讓自己的審美趣味在電影里無限伸展，我們看到的哪怕極細微的一個道具，也都是他的個人表達。

也該說說那個長達1小時的長鏡頭了。

和《路邊野餐》那個42分鐘的長鏡頭其實不同，《地球最後的夜晚》這個更精緻，也更難以調度。毫無疑問，製作費在燃燒啊。

先說說轉制3D，在我們的印象里，3D的作用無非是更加立體的畫面；但是在畢贛這裡，3D提供了更浸入式的觀影體驗，成為某種打破人物與觀眾界限的手段，甚至讓整個觀影過程彷彿一次奇異旅行。

可以看出，最後那個集鎮都是為了拍攝長鏡頭搭建的，其中鏡頭的整個運作路線，都要經過無數次綵排。

事實上，這個數字是200次以上，整個劇組上百人不斷重複著這個長達一小時的長鏡頭拍攝，讓所有人都幾乎崩潰。而最終的成果，能讓任何人驚艷。

這絕不是一部故弄玄虛的電影，其中的所有手法和意象都非常紮實。而背後的整個運作團隊，也真的都是懷著對電影的熱愛在工作。

理解每一位對《地球最後的夜晚》報以負面態度的觀眾，但我們更希望大家能多一點耐心，去發現這部電影所具有的美感和意蘊。這部電影或許稱不上一部經典，但絕對是非常難得的藝術佳作。

希望電影人的心血，都能開花結果；希望每一部好電影，都不被辜負。

微博：@藤井樹觀影團2011

公號：藤井樹觀影團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