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災難走向勝利，蘇德戰爭第一年的戰役思想實踐

原著 ：〔英〕C.J.迪克

譯者：小小冰人

到1941 年，蘇聯人已經選擇了戰略防禦——斯韋欽10 年前倡導這個理念時曾遭到強烈否定。初期防禦由171 個步兵師組成的第一戰略梯隊遂行，但這些師中的大多數兵力不足。57 個步兵師構成的掩護力量部署在距離新西部邊境約100 千米處。這支戰役第一梯隊分布得較為稀疏（每個師的防區寬達70 千米），所能做的僅僅是確定敵人選擇的突擊方向，同時稍稍遲滯對方並消耗其勢頭。擔任戰役第二梯隊和預備隊的114 個步兵師，以及西部20 個機械化軍中的大多數，部署在遠至第聶伯河和西德維納河的縱深處（距離邊境600 千米）。這些兵團編為三個方面軍和一個獨立集團軍（後改為方面軍），負責消耗、破壞、阻止攻向第聶伯河之敵並以反攻將對方逐出蘇聯領土。反攻的決定性力量是組成第二戰略梯隊的五個集團軍。可是，戰爭爆發兩周後，敵人已到達或越過停止線，而這些軍團仍未完成部署。

坦克戰的規模前所未見，德軍很快便證明自己的裝甲部隊和戰術比蘇聯紅軍更高明。照片中，德軍坦克列隊發起了進攻。

這個概念從理論上來說似乎是可行的，但在實踐中存在缺陷。紅軍的態勢並不適合抗擊一場全面入侵。紅軍普遍持有的觀點是，敵人只能以其掩護力量的一個有限集團實施初步突擊，他們的主力尚需要動員和展開。這種戰爭初期的觀點到1941年已明顯過時，但仍對蘇軍的部署和準備狀況產生了影響。蘇軍的部署有誤，其主力（特別是快速力量）位於烏克蘭，而非面對德國人將沿莫斯科和列寧格勒展開的主要突擊方向。後勤準備方面，他們的倉庫過於靠前，顯然是打算儘早轉入進攻。偉大衛國戰爭初期，無論是領導層的表現、學說和組織建設、裝備和訓練水平，還是實際的兵力部署，無不無情地暴露出紅軍的不足和不切實際的期望。蘇軍發現，他們災難性地低估了敵人達成戰略和戰役突然性、從一開始就以充分動員的力量發動入侵的可能性。即便考慮到紅軍正處於整頓、重新裝備和再部署的陣痛期，其準備程度也不高。德國人立即奪得主動權並將其戰爭樣式強加於蘇聯，憑藉152個經驗豐富、齊裝滿員的師，包括34個裝甲、摩托化師（更不必說14個芬蘭師和14個規模較小的羅馬尼亞師），他們得以在選中的各個方向達成戰役優勢並對這種優勢加以充分利用。

德國人從第一天起便取得了空中優勢，這就意味著他們可以自由機動，各條交通線不會遭遇來自空中的麻煩。他們使蘇軍無法集中、展開、變更部署、有序和及時地後撤或重組。另外，紅空軍需要重建和整頓並重新思考作戰的各個方面，這一系列變革直到斯大林格勒反攻期間才有效發揮作用。德國軍隊不僅達成了戰略突然性，而且正如早期軍事理論家們預料的那樣，實施了令人震驚的快速縱深突破，這種突破進一步加深、延長了防禦方的瓦解並導致後者士氣低落，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勝利孕育勝利。邊境地區近100個過度拉伸的師被打垮、遭殲滅或實力銳減至原來的一半。蘇軍最高統帥部大本營下意識的反應是下令立即發動反攻，前方地域的10個機械化軍在沒有情報、準備、防空、充足補給或協同的情況下投入戰鬥，結果被悉數殲滅。到7月10日（蘇聯人認為這標誌著戰爭初期的結束），德國人在列寧格勒方向已到達普斯科夫，而在莫斯科方向，他們到達了從維捷布斯克至莫吉廖夫以南的第聶伯河河段。兩周半時間內，侵略者已沿一條寬達1250千米的戰線推進400—600千米，在此過程中給紅軍造成超過41.6萬人的不可歸隊減員（若計入負傷和患病者，兩個遂行防禦的方面軍，人員損失近48%）。他們還佔領了340座不可移動的後勤倉庫和基地，這些倉庫對蘇軍價值重大，以西方面軍為例，30% 的彈藥和50% 的燃料及草料都儲存在這些倉庫里。

侵入烏克蘭的德國人取得的戰果稍小些，他們沿約600 千米寬的戰線推進了300—350 千米，給紅軍造成超過17.2 萬人的不可歸隊減員（合計為西南方面軍總兵力的28%）。在奔向第聶伯河時，德軍的主要目標是通過大規模合圍殲滅紅軍主力，普里皮亞季沼澤以北的主要突擊方向上，他們似乎在很大程度上實現了這一點。主要進攻方向上，德國人重創了蘇軍防禦部隊，北線離列寧格勒已不到300 千米， 中線離莫斯科尚有630 千米，這兩處是他們的重要地理目標。陸軍總參謀長哈爾德在日記中寫下了德國人普遍持有的觀點：這場戰爭將在7 月初結束。希特勒下令將優先目標調整為奪取列寧格勒和烏克蘭東部，為此，四個裝甲集群悉數投入戰場，繼續留在莫斯科方向的只有步兵集團軍。之後，希特勒與陸軍總參謀部就戰略目標問題和隨之而來的主要突擊方向問題展開了歷時一個月的觀點和願望之爭。哈爾德越來越清醒的認識——最初2—3 周的戰事並不能徹底殲滅紅軍，加劇了這番爭執。實際上，侵略者在第聶伯河畔遭遇德軍情報部門根本沒有發現的5 個蘇軍集團軍。但這只是諸多出乎意料的蘇軍集團軍中的第一批。

德軍繼續攻向列寧格勒，幾乎毫不停頓。儘管紅軍耗費21.4 萬兵力，徒勞地試圖擋住入侵者，但到9 月底，這座城市已陷入圍困。過去幾周德軍以削弱莫斯科方向為代價，為進攻列寧格勒提供額外支援，現在希特勒認為可以將部分援兵調離，事實證明這個決定過於草率，蘇軍調集援兵，在11 月展開一場反攻，部分恢復了防禦的穩定性。與此同時，雙方在中央戰線600—650 千米寬、250 千米深的作戰地區展開了一場規模浩大的交戰，戰事持續整整兩個月，蘇軍投入的全部兵力超過66 個師，但德國人最終還是攻克了斯摩棱斯克，又給蘇軍造成48.6 萬人的傷亡。莫斯科方向的這場激烈鬥爭促使德國人南調一個主要裝甲集群以形成鉗形攻勢，進而合圍扼守基輔地域的蘇聯軍隊，在那裡也許能輕鬆取得戰果。德軍的新舉措贏得驚人的勝利，斯大林拒不批准後撤以保全軍隊的建議，他的頑固導致紅軍折損61.63 萬人並後退600 千米。肅清烏克蘭的蘇軍殘部後，侵略者在11 月中旬前佔領了頓涅茨盆地和克里木大部，又給紅軍造成14.33 萬人的不可歸隊減員。但在列寧格勒地域，紅軍11 月發起規模有限的反攻，迫使過度拉伸的侵略者退卻。德國人將重點轉向基輔合圍圈，加之後勤補給線過度拉伸，必然導致近一個月的戰役間歇，直到9 月底才恢復向莫斯科的進攻。這場戰役從一開始就受到秋雨和早早到來、多年來最寒冷的冬季的妨礙。獲得喘息之機的蘇聯人調集新銳力量，部分用於恢復兩翼態勢，但大多部署在中央地段：7月份出現13個新集團軍，8月份有14個，9月份有1個，10月份有4個，11月至12月又出現10個。紅軍為10月至11月的莫斯科保衛戰付出了51.43萬人的代價，但德軍的攻勢在距離該城不遠處陷入停頓。獲救的不僅僅是莫斯科，可能還包括蘇聯政府及其體制。

12月4日，在德軍主要突擊方向擔任指揮的馮·博克報告，儘管蘇軍投入幾個新銳師，但他們無力發動反攻。次日，蘇軍對中央集團軍群展開反攻，該集團軍群疲憊不堪、失去平衡、部署不當，對蘇軍的打擊毫無準備，另外，他們的許多裝備因天寒地凍而無法使用。德國人無力補充他們蒙受的損失，而莫斯科地域的紅軍卻獲得大批增援，其中包括來自遠東軍區、中亞軍區和外貝加爾軍區，一直同日本人對峙的實力強大、訓練有素的兵團。蘇聯人還吸取了前五個月的災難中的教訓，簡化其軍隊結構：取消笨重的機械化軍，規模較小的混成坦克旅（理論上講編有56輛重型、中型和輕型坦克）成為最大編製的坦克部隊，另外還組建了100個獨立坦克營（每個營應配備36輛各種坦克），用於支援步兵；步兵軍被撤銷，5—6個縮編的步兵師或旅交由集團軍司令部直接掌握。蘇軍的集團軍相當於西方國家的軍，坦克和火炮方面的實力較弱，快速進攻能力由編製小而脆弱的騎兵軍提供，可能還有一個坦克旅作為加強。戰爭初期僥倖生還或接替陣亡將領的指揮員，大多缺乏教育、訓練不足、欠缺經驗，他們也許能應付這種規模較小、不太複雜的編製。

紅軍在數量，特別是兵力數量方面佔有優勢，於是利用這種優勢在俄羅斯之冬從事戰鬥並從過度擴張、補給不佳的侵略者手中奪取主動權成為最優選擇。剛剛獲得新生的蘇聯空軍為此提供支援，儘管力度較小，但他們能在嚴冬條件下展開行動，而其對手卻無法升空。雖說在戰役法方面較為粗糙，戰術上也不完善，但這場反攻獲得了突然性這一關鍵優勢。最初的勝利在兩翼的列寧格勒和羅斯托夫地域實現。中央戰線，三個方面軍（後來是四個）在寬度超過1000千米的地帶展開進攻，經過五周激戰，成功將敵人擊退100—250千米。雖然為此付出了13.96萬不可歸隊減員的代價，但紅軍一舉消除了首都遭受的威脅。這些發展使斯大林相信，他們可以在列寧格勒與克里木之間以九個方面軍發動一場全面反攻。不願停止進攻的斯大林繼莫斯科戰略性進攻戰役後又發起勒熱夫—維亞濟馬戰役，行動持續至4月20日，導致紅軍又損失27.23萬人。

蘇軍士兵拚死抵抗著德國人的推進。照片中，他們炸毀了斯特里河上的一座木橋。

雖然中央集團軍群處於崩潰邊緣，但對1941—1942 年冬季的紅軍來說，包圍並殲滅該集團軍群的目標過於雄心勃勃。從範圍上看，這場行動比德國人的任何一番嘗試都要龐大。但很顯然，斯大林至少得到了他那些專業顧問們的默許，因而堅持在列寧格勒以南展開額外的反攻，直奔哈爾科夫並解救塞瓦斯托波爾。蘇聯人缺乏徹底擊敗德軍的力量（特別是坦克）和技能，對方雖然受傷，但遠談不上致命。過度擴展的代價相當高昂，例如，僅柳班和傑米揚斯克的方面軍級戰役就導致紅軍又折損18.4 萬人。與蘇軍行動高潮相對應的是德國人的虛弱，以及前者無法對這一弱點加以利用，他們分別在列寧格勒和莫斯科地域留下一支困惑而又混亂的力量，特別是在危險的勒熱夫突出部，那裡距離蘇聯首都非常近。儘管如此，紅軍的冬季攻勢還是給迄今為止勢不可擋的德國戰爭機器造成重創，導致其急需大修和重建。德軍再也無法像前六個月那般出色，而其對手也不會像以往那樣拙劣。

本文摘自《從失敗到勝利：1944年夏季東線的決定性與非決定性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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