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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代表了一種人生態度,他告訴我們一定要樂觀

蘇軾才華橫溢、幽默曠達,36歲時就自稱「身行萬里半天下」。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宋朝又是一個怎樣的朝代?蘇軾和那個時代又有著什麼關係?我們從中可以得到哪些啟示?藉助文學、歷史和地理三結合的方法,嘗試給大家展現一個豐富多彩的東坡人生。

「散為百東坡」:蘇軾的自我認識和人生思考

蘇軾是誰?55歲時,厭倦了政治鬥爭的他主動請求離京外任,到潁州(今安徽阜陽)任知州。有一天,泛舟河上,他曾自問我是誰:「畫船俯明鏡,笑問汝為誰?」隨後河水泛起漣漪:「忽然生鱗甲,亂我須與眉。散為百東坡,頃刻復在茲。」漣漪過了之後,一個東坡的頭像,就到處散發開去,變成許許多多、成百上千個東坡,頃刻間水波散盡,又恢復成一個。蘇軾在諸多領域皆成就非凡,各色人等皆有心目中的東坡形象,倒確實是一個東坡化身百位東坡。

認識自我、認識人生具有根本性意義,蘇軾一生都在這樣的思考中行走,不管得意還是失意,無論順境還是逆境。

仁宗嘉祐二年(1057),蘇軾與弟弟蘇轍同科高中進士,三年後又在制科考試中共獲佳績。隨後,蘇軾出任鳳翔府(今屬陝西)簽判,可謂春風得意、前程似錦。然而,26歲的蘇軾已經把人生看得很透徹。請看此時的詩《和子由澠池懷舊》: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人很偶然地來到這個世界,所留下的痕迹也很短暫。蘇軾看得透徹,但並不消沉。結尾兩句,他提醒弟弟,你還記得咱們當日一起進京趕考的崎嶇歷程嗎?道路漫長,人困驢瘸又嘶叫。儘管人生偶然、短暫、虛幻,但只要我們的記憶還在,只要保存這份記憶的人還在,人生就有意義,就值得我們好好珍惜,堅定樂觀地活下去。

由此看來,是什麼使我們成為人類? 是記憶。記憶界定了人性,建構起我們是誰。

「烏台詩案」結案後,蘇軾被貶到湖北黃州任閑職。深受打擊的蘇軾悲觀彷徨過,但依然珍惜當下,儘力過好每一天。他有一首詩的題目是「正月二十日與潘郭二生出郊尋春,忽記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詩,乃和前韻」:

東風未肯入東門,走馬還尋去歲村。

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

江城白酒三杯釅,野老蒼顏一笑溫。

已約年年為此會,故人不用賦招魂。

詩句雲「走馬還尋去歲村」,共同說明出郊外尋春是為了尋找失去的時間。「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所有的事情就像是春天裡做的夢一樣,很輕、很淡,轉瞬就沒有了。而只有人,像候鳥鴻雁一樣, 年復一年,去了又來,如此周而復始,時間就變成了循環的圓。

我們知道,時間本來是線性的、始終往前的,一去不復返。而這個時候他認識到,人生有一種往事重溫的可能。記憶可以幫助人生循環,這是一種圓形的時間觀念。當時有朋友在京城活動,希望能讓蘇軾重返朝廷。能成功固然好,但蘇軾覺得不能為此而錯過眼前的生活:「已約年年為此會,故人不用賦招魂。」人當然需要有理想有目標,但是否要為了將來的一個遙遠的目標,就忽略了當下?回答是不能。人生不管在哪裡,處在什麼樣的狀態下,都應該過好每一天,珍藏記憶,珍惜當下,珍視生命。

蘇軾36歲時,赴杭州任通判,途經江蘇盱眙縣的龜山鎮,作詩《龜山》:

我生飄蕩去何求,再過龜山歲五周。

身行萬里半天下,僧卧一庵初白頭。

地隔中原勞北望,潮連滄海欲東遊。

元嘉舊事無人記,故壘摧頹今在不?

我這一生到處飄來盪去,到底要追求什麼?當我再次經過此地,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年。五年來我走遍了大半個中國,龜山這座廟裡的那位和尚已經開始長出白髮。我整天東奔西跑,他始終安靜修行。無論動抑或靜,都在各自的追求中消逝了年華。無所謂誰的人生更有意義,只不過各有各的初心,各有各的堅持,如此而已。歷史遺迹幾經倒塌崩壞,宏大敘事無人記得,唯有各人在各自的堅持中帶著切己的記憶和體驗,抵達各自的人生境界。

元祐更化時期,蘇軾在短期內連續破格升級。隨後的紹聖紹述時期,他在河北定州任上再次被貶,五改謫命,到達廣東惠州貶所。在惠州,他覺得此地也不錯。《縱筆》詩云:

白頭蕭散滿霜風,小閣藤床寄病容。

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

傳達出晚年蘇軾隨遇而安、與當地三教九流打成一片的生活狀態。據說他的政敵讀到後非常不滿,又把他貶到海南儋州去。「白頭蕭散滿霜風」,蘇軾似乎對自己的這個形象很滿意,到了海南還是同樣的自畫像:「白須蕭散滿霜風。」

海南在當時是中原人士聞之色變的蠻荒之地,歷盡宦海浮沉的蘇軾則從容面對。他覺得讓他去海南,是「天其以我為箕子」。我到海南就像是箕子去朝鮮半島一樣,是去開化一個蠻荒之地,而且是天讓我去的,並不是皇帝或者誰讓我去,這是上天的旨意。這是蘇軾對「我是誰」的更深層次的認識。

宋徽宗登基,蘇軾遇赦北歸。渡過瓊州海峽,船行到廣西合浦附近的海上,趕上漲水,船不能走了,就在海中央,周圍海天一色水茫茫。一般人會非常害怕。蘇軾不怕。他覺得,自己撰寫的解釋儒家經典《易經》、《尚書》、《論語》的著作都隨身攜帶著,手稿還在身邊,世間尚未有傳本,大家都未讀到,「天未喪斯文,吾輩必濟」,天不會讓中華文化滅絕,我肯定會順利渡海。隨後果然成功登陸。從海南北歸的蘇軾已經把自身看作是中華文化託命之人,堪稱最高境界的文化自許。

他一路北歸,到了江蘇鎮江金山寺,應寺僧之請,在別人所畫的蘇軾畫像上題了一首短詩: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我現在身心皆是自由自在,已經完全不受任何外在東西的束縛,我這一生在哪裡建立了功業?三個地方:黃州、惠州、儋州。讀者看了覺得奇怪,從政治仕途、世俗人生來說,這是最慘的三個地方,一次比一次慘。但是,對蘇軾而言,從個人思想境界的歷練和文化創造來說,這是他人生當中收穫最為豐富的三個地方。這是他文學事業、文化創作和人生思想的自豪總結。「百東坡」濃縮為「三東坡」。

徽宗建中靖國元年,蘇軾在江蘇常州病逝,享年66歲。臨終前他給前來探視的高僧寫了一首偈語,最後四句說道:

大患緣有身,無身則無疾。

平生笑羅什,神咒真浪出。

蘇軾的臨終體會是,人之所以害怕,是因為我們有這個身體,想沒病是不可能的,沒有身體,才不會有病,只要你有身體,就會得病。活著,生老病死,都是必然的,也是自然的,不用悲,也不用喜。那些高僧臨終時讓大家來念經,希望幫助他繼續活下去,是違抗天命和自然規律的,徒勞無功,毫不可取。蘇軾走了,「百東坡」、「三東坡」最終歸結為「千秋一東坡」。他有了一個很好的自我完成。

祖宗之法」:宋朝的政治制度與蘇軾的人生際遇

「祖宗之法」是對北宋逐步發展成熟的政治制度的概括,其立意是為防止弊端、矯正疏失,具體體現為科舉取士制度的擴大及完善;各級各部門權力的分割與制衡;鼓勵並保障士大夫的自由爭論,「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等等。蘇軾與時代的關係自然深受「祖宗之法」的影響。

前面說到,嘉祐六年(1061),已經進士及第的蘇軾蘇轍兄弟又應制科考試,雙雙中選,本該各得官職。結果蘇軾離京赴鳳翔府任簽判,蘇轍卻等不來任命。原因在於,按照宋朝的制度,官員的任命並非由皇帝、宰相決定了就能生效,還需由翰林學士或中書舍人起草一份任命書,叫「制」,才能生效;如果負責起草的人不認可該任命,有權拒絕起草,則該任命作廢。

蘇轍本來被委任為商州推官,當時負責起草者是知制誥王安石,王安石拒絕起草任命書,把委任狀還給了朝廷。這事就此擱置。拖到第二年秋天,才由另一位知制誥沈遘寫好了任命書,朝廷正式下達任命。此時父親蘇洵在京城修撰禮書,蘇轍索性以養親為由,辭去官職。蘇軾也感受到一股無來由的敵意。眉山蘇家與臨川王家從此交惡。宋朝的權力分割和制衡制度於此可見一斑。

宋朝官員的外任制度也促成了蘇軾的四海為家。根據宋制,在朝任職的官員如果跟執政者的意見不同,可以自願申請或被指派到地方上任職,簡稱「外任」,這樣既不影響國家大局,也不會對持不同政見的官員形成太大打擊,隨著形勢變化,幾年後還有機會起複重用。熙寧二年(1069),宋神宗任用王安石變法,全面推行「新法」。政治力量由此分化成兩大派別,支持王安石變法的形成「新黨」,反對者則形成「舊黨」,新舊黨爭自此傾軋不斷。蘇軾本來是要求變法的,但對新法的多數措施均表示反對,遂被視為舊黨人物。他因此受到新黨人士的挾私報復,無奈請求外任。神宗皇帝惜才,命他出任知州,遭到中書省壓制,改派潁州通判(通判是知州的副手),神宗再批示「通判杭州」。蘇軾由此第一次到杭州任職。

曹太后

元豐八年(1085),神宗去世,繼位的哲宗年幼,太皇太后垂簾聽政,起用司馬光執政,廢棄新法,驅逐新黨,重用舊黨,史稱「元祐更化」。剛剛履新登州知州才五日的蘇軾被急召進京,20天內連升數級。在「烏台詩案」中被新黨排斥的蘇軾卻並不贊成司馬光的做法,他主張保留某些已被證明行之有效的新法措施,以利國利民。司馬光去世後,舊黨失去了權威的領袖,朝廷大臣迅速分裂為蜀黨、洛黨和朔黨。蜀黨的權威是蘇軾,洛黨的領袖是著名理學家程頤,其兄長程顥與蘇軾是同年進士。兩黨互相攻擊,蘇軾深感不宜在朝,便接連上奏章請求外任,於元祐四年(1089)獲准出知杭州。這是他第二次到杭州任職。

蘇軾無疑超越了他的時代,但他首先受制於所處時代的政治制度。

「江山何幸」:蘇軾對地方的書寫及形塑

中國古代有個文學批評術語叫「江山之助」,意謂某個地方的地理山川幫助作家寫出好作品。現代文化地理學則認為,文字書寫有助於地方特點的塑造,許多時候是文學作品幫助創造了地方。蘇軾的作品就形塑了宋代的許多地方,直到今天仍是我們「穿越」宋朝的絕佳指南。

蘇軾是一個美食家,行蹤又廣,各地的美食,我們都能從他的筆下體味到。

首先看他的老家四川。蘇軾愛回憶老家的美食:白水魚、紫筍,美味又便宜;即使在冬天,也有很多蔬菜,「霜葉露芽寒更茁」。

蘇軾在陝西鳳翔吃什麼?吃春筍和薺菜:「新春階下筍芽生,廚里霜虀倒舊罌。時繞麥田求野薺,強為僧舍煮山羹。」

蘇軾在杭州吃什麼?「只將菱角與雞頭。」雞頭,即雞頭米,就是芡實。「烏菱白芡不論錢,亂系青菰裹綠盤。」菱角老了以後是黑色的,叫烏菱。白芡,芡實有兩種,一種是白的,一種是紅的。菰,是茭白。菱角、芡實、茭白,今天江南一帶的美食還有這些,蘇軾品嘗的,我們今天還在吃。

蘇軾的確愛吃。他被貶謫到湖北黃州,看到長江,首先聯想到的還是美食:「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看到長江繞城郭而過,就想到江里的魚一定很美味;看到山上滿山翠竹,就感覺到竹筍的鮮香。真是愛美食,愛生活。

到了廣東,自然少不了甜美的荔枝,甚至為了荔枝都甘願長住瘴癘之地:「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遠及天涯海角,善於發現美食的蘇軾也犯難了。當地蠻荒落後,蘇軾生活異常艱苦。他給朋友寫信說:「此間食無肉,病無葯,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然亦未易悉數,大率皆無耳。」真是要什麼沒什麼。當地人吃什麼呢?他告訴弟弟:「五日一見花豬肉,十日一遇黃雞粥。土人頓頓食薯芋,薦以薰鼠燒蝙蝠。舊聞蜜唧嘗嘔吐,稍近蝦蟆緣習俗。」太噁心了,別說蘇軾聽到就嘔吐,我們今天讀到也受不了。幸好兒子蘇過用山芋做羹,蘇軾覺得「色香味皆奇絕」,命名為「玉糝羹」,可謂善於發現生活中的美之典型。

蘇軾足跡所及,一方面造福一方,另一方面書寫地方,所到之處,都因為蘇軾的到來,而千古留名。在黃州貶所,他「三詠赤壁成絕唱」。三國時期的赤壁之戰不在黃州,而是發生在湖北咸寧。但黃州這個地方有一個河岸,叫「赤鼻磯」,當地以訛傳訛,傳為赤壁,蘇軾也聯繫這一點引申開去,所謂「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由於是蘇東坡讓這個地方聞名天下,所以叫「東坡赤壁」,又名「文赤壁」,以區別於「武赤壁」。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文學創造地方。

杭州在蘇軾書寫之前已經很有名。但蘇軾最終使杭州的形象定型了。現在提起杭州、提起西湖,每個人的腦海中都會想到這四句:「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從某種程度來說,是蘇軾創造了西湖,框定了我們對西湖的理解。

以往人們對安徽靈壁與蘇軾的關係注意不夠,其實應該引起重視。此地本是一個鎮,叫零壁,隨著發展壯大,升格為縣,改名靈壁,後又寫成今天的「靈璧」。蘇軾一生先後三次經過靈壁,留下《靈壁張氏園亭記》、《留題蘭皋亭》、《乞罷宿州修城狀》等三篇作品,最有名的是《靈壁張氏園亭記》。他在記文中提出「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的見解,著重以「不必仕」來自警自戒,反映出追求自適的人生理想。這篇文章後來被人告發,在「烏台詩案」中成為一大罪狀。蘇軾與北宋其他士人共同書寫並建構起靈壁這個「地方」,他通過靈壁認識了自我、確立了身份認同,在群體的共同性中強調個體的獨特性,並踐行終身。

幾處紀念蘇軾的坡公祠都有一副長聯:

一生與宰相無緣。始進時魏公誤抑之;中歲時荊公力扼之;即論免役,溫公亦深厭其言。賢奸雖殊,同悵君門違萬里;

到處有西湖作伴。通判日杭州得詩名;出守日穎州以政名;垂老投荒,惠州更寄情於佛。江山何幸,但經宦轍便千秋。

上聯概括了蘇軾一生的仕途遭遇。下聯說的是蘇軾所到之處多西湖,結尾說只要蘇軾到過、書寫了哪些地方,那些地方隨即千古揚名,何其有幸。正好道出這個文化地理學的現象:蘇軾的作品形塑了宋代的許多地方。

蘇軾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百科全書式的文化巨人。宋朝遠去了,蘇軾遠去了,但蘇軾的文化創造至今猶自屹立不倒。他成為中國讀書人的精神典範,其作品成為中華民族和漢字文化圈的經典。他的作品多次被控告、查禁、毀板,他本人被反覆誣陷、迫害、貶謫,但他的作品永遠流傳。他堅持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雖九死一生,仍不忘初心,始終曠達樂觀。

本文原載於「上觀新聞」(作者李貴,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圖源網路,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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