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音樂會「水團」扎堆來華撈金？先別急著鄙視，許多水團並不水

新年到來之際，正是新年音樂會如火如荼之時。將聽音樂會作為迎接和歡度新年的一項活動，如今對於越來越多的人已成為一件非常自然的事。回顧過去二十餘年間新年音樂會的日漸深入人心，確實令人感到欣慰。這既說明古典音樂在我國的普及，也顯示著人們欣賞品位的變化和提高。

西東合集樂團

在新年前後於全國各地演出新年音樂會的眾多團體中，既有像捷克愛樂樂團、倫敦愛樂樂團這樣的世界著名樂團，也有一些名不見經傳的樂團，其中還不乏「雜牌軍」。多年前就有人用「水團」一詞稱那些在新年到來時在歐洲臨時註冊的樂團，這些樂團是最資深的古典音樂愛好者也感到陌生的。因為平時從音樂會和唱片目錄等渠道根本見不到它們的蹤影，它們為新年音樂會「從天而降」，是為在新年音樂會市場「撈一把」而臨時組成的。所以，有人號召對這些「草台班子」打假，警告那些在音樂欣賞方面尚處於初入門階段的新年音樂會聽眾擦亮眼睛，不要上當。但這樣的呼聲似乎總是應者寥寥，原因何在？

隨著我國各地演出場地如雨後春筍般湧現，新年音樂會對演出團體的需求也呈現出巨大增長。雖然國內幾乎所有的樂團都在新年期間密集演出，但新年音樂會的一大特點就在於其時間限制，也就是說，即使不是像維也納愛樂樂團新年音樂會在12月30、31日和元旦演出，或者像柏林愛樂樂團在12月29日至31日的三個夜晚那樣真正臨近新年，也不宜在時間上與新年相距太長。所以，國外樂團紛至沓來，也就非常自然。鑒於很多國外樂團有在本地演出新年音樂會的傳統，無法分身，那麼名氣和影響較小的樂團就成為主力，「水團」應運而生。我們在元旦到春節這段時間裡，會有一系列的「新春音樂會」，更使得對樂團的需求大大提升。

臨時註冊的「水團」，真的都那麼「水」嗎？這個問題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它涉及樂團這種組織機構在專業上的特殊性，還多少涉及樂團的歷史。

隨聚隨散的演出團體，在很多人習慣的「草台班子」觀念中，是一種演出水平不高的臨時組合，但對於管弦樂團或交響樂團而言，情況要複雜一些。在英語中有一個詞專指臨時組合的樂團——pickup orchestra，相當於我們的一些專業人士戲稱的「散裝團」。所謂「散裝團」，就是大家平時並不在一個樂團共事，甚至有的成員是音樂學院的教師，為了一場或數場或一段時間的演出而組建為一個臨時樂團。這樣的做法有著長久的傳統，因為，一直到貝多芬時代的維也納，當他的第九交響曲首演時，維也納還沒有現代意義上的交響樂團。維也納愛樂樂團是在貝多芬於1827年逝世15年後才由作曲家和指揮家、喜歌劇《溫莎的風流娘兒們》的作曲者奧托·尼科萊創建的。也就是說，首演貝多芬第九交響曲的樂團，也是「水團」！

世界和平管弦樂團在倫敦皇家艾爾伯特大廳

實際上，因演出而聚合離散的樂團，從古至今始終是再自然不過的存在，而其中並非沒有代表時代最高藝術水準的頂級團體。從拜羅伊特節日劇院的樂團，到當今的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世界和平樂團、巴倫博伊姆組建的「西東合集樂團」以及我們國家的「全球華人樂團」。

在2009年金秋時節的9月20日至25日這一個星期里，作為國家大劇院「琉森音樂節在北京2009」的核心內容，阿巴多和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在國家大劇院的四場壯麗演出掀起的狂熱，對於很多經歷和見證者終生難忘。雖然，由於近年來國際名家名團的頻繁到來，見多識廣或者至少是自以為見多識廣的聽眾似乎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動輒蜂擁而至、激動不已了。而且，照一位思想家的說法，當今的人們「在熱情方面的預算日益縮減」。然而，當阿巴多指揮下的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將普羅科菲耶夫、馬勒和莫扎特的音樂像燦爛的陽光般盡灑在聽眾席時，誰還能無動於衷？誰還會覺得普羅科菲耶夫第三鋼琴協奏曲是浮華的技巧炫示、馬勒的交響曲是莫名的喧囂與騷動、莫扎特的音樂是平淡的18世紀陳詞濫調？誰能不由衷相信英國桂冠詩人約翰·德萊頓在《聖塞西莉亞日頌歌》中發出的那句著名慨嘆——「什麼樣的激情，音樂不能喚起和平息」？

2009.9.20-25 國家大劇院（《Bravo！阿巴多》）-指揮家阿巴多（攝影：Kasskara-DG）

作為一支節日樂團，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不僅因為阿巴多的號召力而聚集了世界頂級樂團都無法擁有的技藝精湛的明星級演奏家。而且，節日樂團的特殊組織形式，讓成員們有一種擺脫普通樂團日常排練和演出機制、為藝術而奉獻的特殊氛圍。在四場音樂會上，聽眾時時能發現，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音樂家們多麼幸福和忘情地演奏，與阿巴多，與眾位同事，與全體聽眾共同沉浸在最美的音樂中！對於聽眾而言，這種難忘的精神體驗中包含了無數美妙的瞬間，在這樣的時刻，我們會像浮士德那樣感嘆——「你太美了！請你駐足！」

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委託，由喬治·索爾蒂爵士從世界各國35個樂團中選拔演奏員組成的世界和平管弦樂團，在索爾蒂逝世後由我們國家的音樂愛好者熟悉的「姐夫」——俄羅斯指揮家瓦萊里·捷傑耶夫領導。當這個肩負著世界和平理念的偉大「水團」在捷傑耶夫指揮下，於2005年9月初在北京中山公園音樂堂演出里姆斯基一科薩科夫的《舍赫拉查德》時，坐在樂團首席位置上演奏作品中大段小提琴獨奏的不是別人，是維也納愛樂樂團的首席萊納·屈希爾先生！

丹尼爾·巴倫博伊姆與著名學者愛德華·薩義德一起發起成立的「西東合集樂團」，名字來自歌德晚年的詩集。在這個樂團中，來自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青年音樂家們並肩坐在同一個譜架前演奏貝多芬和瓦格納！而這個樂團同樣不是常設樂團，而是每年只在短暫的一段時間內存在的演出團體。但這樣的樂團所代表的理念以及在巴倫博伊姆這樣傑出的指揮率領下達到的演奏水準，是很多其他樂團所沒有的。

2009.9.20-25 國家大劇院（《Bravo！阿巴多》配圖3）-阿巴多與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攝影：琉森音樂節）

當然，新年期間的眾多樂團與這些樂團無法同日而語，但那些來自各個國家的樂團，縱然沒有多少知名度，但也常有可取之處和亮點，尤其是在演奏他們自己國家的音樂時。所以，對於在新年期間經過我國文化部門審批手續齊全的前來演出的樂團，為何不能以更友善寬容的心態不再稱之和視之為「水團」？至於打假，我想借用《我愛我家》里那句山東姑娘的話——「就畝悠那個比邀了吧？」

文| 王紀宴

本文刊載於2019年01月04日 星期五 《北京青年報》C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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