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功說易：屯卦的卦爻辭含義詳解

【屯：震下坎上】

乾坤兩卦之後的第一卦叫屯，講的是天地始生之後，萬物開始屯盈在天地之間。如《序卦傳》言：「有天地然後萬物生焉。盈天地之間者唯萬物，故受之以屯。屯者盈也。屯者物之始生也。」

屯字的本義是捲起來、圍起來，引申意有兩種，一是圍起來的區域，比如村寨，二是蓄積，蓄積得很豐富。屯卦的卦名取第二種意思，如《序卦傳》所說，屯者盈也，天地之間蓄積了萬物，漸漸屯滿。

從卦象上看，取象天地陰陽沖合演化萬事萬物，乾坤兩卦交錯演變為六十二卦，屯卦是乾坤交錯產生的第一卦。天地始生、萬物初演，天地之間仍是一片混沌，萬物也處在「屯難」之中。屯難，是一種幼芽在泥土中的艱難，早晚會突破困境、茂盛生長。

所以屯卦就是表現這種屯難的狀態，下卦為震，其義為動；上卦為坎，其義為險。動而遇險，在險中行動，漸漸向前，這就是屯卦之義。

屯難是起步、初始時遇到的困境，舉步維艱，但是終將猶如幼芽破土，打開局面，順時應運，欣欣向榮。所以屯卦指示人們兩點，屯難之時，一是要堅守正道，等待時機的來臨；二是要建立並完善有效的管理制度和機構，解決好自身的內部問題。

【卦辭：屯，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屯卦的「元亨利貞」，和乾卦的「元、亨、利、貞」所代表的天道四德不同，屯卦的「元亨」，和坤卦一樣，是大亨通的意思。坤卦是「利牝馬之貞」，體現坤的順乾之德。而屯卦的「利貞」，是利在貞正，宜于堅守正道的意思。

屯有大亨通，但亨通順暢在將來，在度過屯難之後。所以屯難時不要急於謀求發展，勿用有攸往，不要以有所往為用，要站穩腳跟，堅守基地，厚積薄發。

但也不是完全無所作為，只是靜待時機，要先建立有效的管理制度和秩序，先把自身內部的問題解決掉，完善好。利建侯，侯是爵位的名稱，建侯指代的是建立各級統治階層，或者說是統治秩序、政治制度。屯難之時，利在建立統治秩序，這樣才能更好地解決「集團」內部的各種問題。

爻辭：

【初九，磐恆，利居貞，利建侯。】

初位是陽爻，象喻剛明之才屈居人下，處於無位之地。磐通盤，盤恆是徘徊、逗留，難以前行的狀態。有學者把盤恆解讀為是磐石和恆柱，表達固守原地不動的意思，這是不準確的，因為初九是陽爻，陽主動，陰才主靜。陽爻是一定是時時在動，只是屯卦初始時處處艱難，初九前進的勢頭處處受阻，所以才有徘徊（盤恆）之象。

初九前進不得，只能逗留原地，對當事者來說，此時最好的辦法是主客觀兩方面一起努力，即「居貞、建侯」。居貞就是守正，屯難之時利在守正，免得給自己埋下不好的種子，恐日後帶來麻煩，這是主觀層面。前行不得，此時只有一件有利的事情可以做，即「建侯」，這是客觀層面。

【六二，屯如邅如，乘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

屯是在原地駐紮，邅（zhān）是難行不進之意。如是語辭，文言虛字，無實義，周易中凡用「如」做虛字的，都是兩端不定的意味。下一句的「班如」也是如此，班是往回調動，比如班師，乘馬班如，乘馬是上馬欲行，班如是下馬又回來，也是表達徘徊不進的意思。

有學者把後面三句解釋為強盜來求婚，女子堅持不嫁，過十年就嫁了。這麼解釋不夠準確，沒有扣准屯卦的本意。屯卦講的是屯難中要貞正，先建侯再等待時機，早晚會亨通。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字」在說文中的本義是生孩子，女子十年才把孩子生出來，這是喻說屯難之象。

初九是陽爻，時時欲動，但為六二這個靜爻所阻，因而初九和六二的爻辭中強調盤恆不進，就是從初九和六二之間的這種關係來的。而且初九屬陽、六二屬陰，陽來逼迫陰，陰陽之間的交流關係喻為婚媾，初九時時來逼迫，所以形容為匪寇。

六二是陰爻，所以稱為「女子」。六二以陰爻居陰位，居中又得正，所以謂之「貞」。古人以十為小盈之數，萬為大盈之數。十年是比喻一個完整的階段。女子不字，是因為六二處於屯難之中，暫時還看不到結果，要等到一定時候，一個階段過去，才能得到想要的結果。

【六三，即鹿無虞，惟入於林中，君子幾，不如舍，往吝。】

即鹿，即是靠近、接觸，即鹿就是狩獵捕鹿。虞，虞人，古代的掌山澤之官。田園狩獵時，虞人先用「驅逆之車」將鳥獸趕到寬闊的田野中，方便射殺。如果捕鹿沒有虞人，那麼鹿就逃入於森林中，無法捕捉了。「惟」是文言助詞。

幾，幾微（ jī wēi ），徵兆、跡象之意。君子幾微，不如舍，往吝。鹿跑進林中，君子見到這種跡象，認為不如捨棄，非要前往的話，結果會可惜。吝，本義是愛惜過分，周易中表達事情的結果是可羞、可惜的意味。

周易是卜筮之書，卦爻辭常會直接給出關於結果好壞的斷語，從吉到凶分別是吉（成功）、亨（順利）、利（有益）、無咎（無過錯）、悔（因過失而悔恨）、吝（蒙羞）、厲（危險）、咎（過失）、凶（失敗）。

周易中通常是「剛過為悔」、「柔過為吝」。事情做的過了產生了錯誤，引起的心情叫「悔」；發生了失誤之後產生的消極心情，失去信心，言行也不自然了，這種表現叫「吝」。

六三處于震卦之終，上無應（對應的上卦終爻也是陰爻），所以即鹿無虞。六三陰爻居陽位，不中不正，又位於三爻「多厲之地」，本應靜待時機，但它是震卦的一份子，本性有動，所以有「往而貪求」之心，故而疑慮再三才放棄。

總之，六三仍在屯難之中，不能貪求利祿，必須及時收手放棄，不然結果就是吝。

【六四，乘馬班如，求婚媾，往吉，無不利。】

和六二爻那句「乘馬班如」相同，即盤恆猶豫、欲進又止的樣子。六二是「匪寇婚媾」，六四是「求婚媾」，這裡面的區別在於這兩爻和初九爻的關係上。

周易的爻與爻之間有「交感」關係，即比和應。相鄰的兩爻，如果一陰一陽，則關係叫「比」（屬性相同則無比）。陽爻在陰爻之上，為陽乘陰（或陰承陽），為親比（多有利），陰爻在陽爻之上，為陰乘陽（或陽承陰），為逆比（多有吝）。而上下卦之間位置相同的爻，比如屯的初九和六四，關係看「應」。如果二者陰陽屬性相同，都是陽爻或者陰爻，為無應（多凶）。如果二者一陰一陽，為有應（多吉）。

初九和六二是逆比，所以用「匪寇」形容初九的逼迫；而初九和六四是相應，是正常且合適的陰陽交感，所以稱「求婚媾」，而後「往吉，無不利」。

六四不居中，但是陰爻居陰位，為得正，又臨近五爻君位，自身是柔順之陰爻，形式和境遇都很好，但它位於多「懼」之地，以其柔順之德，沒有能力獨自度過屯難，所以猶猶豫豫、不敢前行。

怎麼辦呢，求婚媾，求與初九爻的合作，和初九爻共同去輔佐君位上的九五，這樣前「往」則「吉」而且「無不利」，無所不利。

【九五，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

膏是膏澤，本義是滋潤農作物的及時雨，比喻為施恩惠與人。屯其膏，意思是把民脂民膏屯積起來而不施惠給老百姓。九五以陽爻居君位，居中又得正，本來是很優越的處境，但是它也一樣處於屯難之中，本身又屬於坎卦（坎為險、陷），在「險陷」之中，難以施展，難有作為。

九五與六四是親比，六四雖是得正的賢臣，但它自身也在盤恆不前，還在尋求與初九的合作，所以九五尚沒有得到有力的輔佐，同時又陷在坎險之中，屬於身陷困境。

屯難的困境之中，最重要的是穩健。貞的意思是堅守，周易中的貞，堅守的是正道，如果不是正道，也不會使用「貞」字。小貞，就是體現穩健之意的，保持內心的堅定，小步前進，慢慢去解決屯難的問題，這叫「小貞」，即在「小」中「貞」，結果會「吉」，容易取得成功。

如果是大貞，在大步前行、大力改革中去堅持目標、踐行信念，就不符合屯難時的境遇，用人事去比喻，就像是政策與經濟環境不相符，結果通常會招致失敗，即「凶」。

【上六，乘馬班如，泣血漣如。】

和六二、六四中的「乘馬班如」一樣，都是盤恆猶豫、欲行又止的樣子。但又有所不同，六二是在等待時機，六四是在等待和初九的合作，而上六位於屯卦之終極，正是屯難即將過去，即將變屯難為亨通之時，但初、上是無位之地，和下卦的六三又無應（全是陰爻），所以上六在進退中猶豫不止，自知沒有能力擺脫屯難這種困境，以至於悲傷哀哭，血淚漣漣。漣是淚流不斷的樣子，如是文言虛字。

【總論】

屯難是自然界和人類社會都普遍存在的。在屯卦六爻所示的規律中，初九在屯難之初，雖有陽德，但時機未到，不能有所作為；六二處於最艱難的時期，宜於貞守以待時機；六三欲前行，但因為境遇不合適，也只能放棄；六四在謀求陽剛之才的合作，以共度屯難；九五雖然可以前行，但因為屯難阻困，也只能小步緩進；上九則處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要麼血淚中滅亡，要麼屯極而通。

籠統而言，卦是時代，而爻是時代中的各個階段。但除了乾卦六爻是同一條龍的發展變化以外，其餘各卦的六爻，並不一定代表同一主體。所以屯卦中，六二的屯難，和九五的屯難，並不是指同一個主體面對的同樣境遇，而是各有各自的「屯」，各有各自的問題和應對辦法。這是在閱讀理解中，需要著重辨析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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