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君&司馬相如：抱怨身處黑暗，不如提燈前行
遇到瓶頸時，與其抱怨身處死胡同里，不如去努力找尋新的出路。
作者：
倪志峰
來源：東刊（ID: EASTWEEKLY）
許多年後，司馬相如彌留之際，他握著卓文君的手，眼前的愛妻已不是當年那個「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的絕色女神，可司馬相如還是用盡最後一絲氣力，顫巍巍地念道：「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卓文君知道，這一句話是夫君對自己的訣別之詞，也是他最深情的告白。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他為她扶綠綺琴，演奏了一曲纏綿旖旎的《鳳求凰》，撥動了簾幕之後佳人的心弦。
她為他放棄錦衣玉食，衝破世俗禮教，如同飛蛾撲火一般毅然與他攜手私奔，上演了一幕「文君夜奔」的千古佳話，因為她相信有情便能飲水飽。
當他飛黃騰達後決然拋棄糟糠之妻的她時，她用自己的才情、智慧和勇氣挽回了他的心，同時也體面地保持了作為女性的尊嚴。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兩千多年的歷史畫卷緩緩合上，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身影也早已模糊在歲月的長河裡。但屬於他們的那一段驚世駭俗的愛情，一再穿越這兩千年的雨雪風霜來到你我眼前，這部陳舊的愛情黑白電影向我們緩緩地拉開了帷幕……
出身
卓文君的出身不可謂不華麗，父親卓王孫是當時全國有名的富商巨賈，《史記·貨殖列傳》詳細記載了卓王孫的發家過程。如果放在今天，卓王孫的財富可以登上福布斯排行榜。
生長在如此優裕的家庭里卓文君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不過她並不像父親那麼市儈。加上天生麗質，卓文君成了遠近聞名的才女。
電視劇《鳳求凰》劇照
可惜造化弄人，卓文君17歲那年，新婚不到一年的丈夫就因病辭世。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這位如芙蓉般嬌艷的才女終日鬱鬱寡歡，只得返回娘家撫琴度日。
而司馬相如的出身絕然沒有卓文君那般華麗。他父親是一名普通商人。或許是為了迎合賤名易養的習俗吧，家裡給他取了一個土得掉渣的名字——司馬犬子。
光名字取得難聽也就算了，讓家人揪心不已的是這位司馬犬子還有嚴重的口吃，連簡單的話語都很難表達。
或許是上蒼有意要打磨這塊璞玉，恬靜沉默的個性反而使司馬相如可以將絕大部分時間浸潤在書海里，與書籍為友。在一次次觸摸聖賢靈魂的孤旅中感受著發自心靈深處的歡悅。
讀書之餘，父親還教司馬相如撫琴舞劍，並聘請了一名文先生教他書法。
電視劇《鳳求凰》劇照
司馬相如學習書法非常刻苦。因為經常在家門口前的那口池塘洗墨，久而久之，一池碧綠的湖水變成了墨黑色，被村民取名為洗墨池。
司馬相如平生最欽佩歷史上那個完璧歸趙的藺相如。《史記》記載：「相如既學，慕藺相如為人，更名相如。」他將名字改為司馬相如，渴望能和藺相如那樣名留青史。
命運分給每個人手裡的牌是不同的，但如何把手裡的那張壞牌打好卻是靠你自己。比如口吃的缺陷使得司馬相如少了玩伴，卻使他能夠潛心鑽研學問。
當上蒼給你關上門時已為你悄悄地開了一扇窗，能不能發現取決於你自己。與其抱怨身處黑暗，不如用心找尋屬於你的那扇窗。
初入仕途
光陰荏苒，轉眼間司馬相如長成玉樹臨風衣袂飄飄的美少年。當時朝廷實行捐款十萬錢以上就可得官的制度。家裡給司馬相如捐了一個看守城門的小官，希冀他從此走向仕途。
司馬相如最擅長的是詩詞曲賦，然而漢景帝對此卻意興闌珊。一次偶然的機會司馬相如做了漢景帝的武騎常侍，但他很快就發現這個烏紗帽充其量只不過是陪皇帝打獵的小官而已。
初入仕途的司馬相如感到非常失落，原本五彩繽紛的豪情壯志逐漸只剩下被命運捉弄的一抹孤影。
鬱鬱寡歡的他只得另闢蹊徑，離開漢景帝去投奔賞識自己的梁孝王。
電視劇《鳳求凰》劇照
在梁孝王那裡司馬相如與不少文友以辭賦交心，會友，雲遊四方，把酒談天，不但辭賦進步飛速，還享受著錦衣玉食的奢靡生活。
梁園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大園林。裡面不僅有奇花異草和參天大樹，還豢養了不少祥紋瑞獸。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整座園子極盡奢華，是文人們經常談詞作賦的地方。
有一次聚餐，興緻頗高的梁孝王提議大家作賦，以酒助興。輪到司馬相如時，一首翠華搖搖儀態萬方的《子虛賦》誕生了。
梁孝王被這首風采萬千瑰麗無比的詞賦徹底征服了，驚嘆不已的他當場把自己的心愛之物——一把綠綺琴——送給司馬相如。
十年光陰彈指而過，隨著梁孝王去世，司馬相如的生活也變得窮困潦倒，夜夜笙歌的日子從此一去不復返。
山不轉水轉，水不轉風轉，風不轉心轉。當職場遇到瓶頸時，與其抱怨身處死胡同里，不如去努力找尋新的出路。
文君夜奔
為了生計，孑然一身的司馬相如不得不去投靠當縣令的好友王吉，希冀從他那裡得到資助。
命運總是讓人在絕望的時候遇見驚喜。在一次遊玩中上蒼讓心灰意冷的司馬相如邂逅了人生中最美麗的風景。
有一次司馬相如和王吉經過卓王孫的府邸時，一曲悲涼婉轉的琴音不禁讓懂琴的司馬相如停下腳步。從王吉口中司馬相如知曉了卓文君喪偶的坎坷際遇，司馬相如的內心頓時泛起了陣陣漣漪。
一抹琴音讓司馬相如墜入情網。在王吉的巧妙安排下，兩人一同參加了卓王孫的宴會。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在一個美妙的夜晚，司馬相如襲一身白衣，背一把綠綺琴走進卓王孫府，朝著他命中的邂逅走去。
卓文君早就聽聞過司馬相如的名字，她一直期盼著能有機會一睹這位「蜀中第一才子」的風采。當儒雅中又夾雜著幾分英武之氣的司馬相如出現在眼前時，少女乾涸已久的芳心重新蕩漾了起來。
電視劇《鳳求凰》劇照
酒過三巡，王吉不失時機地請司馬相如彈琴助興，於是一曲《鳳求凰》應運而生：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遨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何時見許兮，慰我旁徨，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這是一位才子對才女的內心獨白，簾幕之後的卓文君聽懂了琴音。曲終人散之後，卓文君的內心再也無法平靜。
司馬相如的心裡也同樣是兵荒馬亂。
宴會結束後他讓王吉做媒到卓王孫家提親。卓王孫斷然拒絕了這門親事，因為他知道這位所謂的「蜀中第一才子」不過是一個家徒四壁的落魄文人。
然而這一段纏綿旖旎的鳳求凰已讓卓文君芳心暗許。兩隻正處於錦瑟年華的彩蝶，驚醒了鶯飛草長的春天。
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趁著夜色卓文君與司馬相如偷偷離開了家鄉，演奏了一曲雙宿雙飛的愛的旋律，共譜一曲「鳳求凰」的佳話。
電視劇《鳳求凰》劇照
愛情的勇氣可以助你掙脫世俗的藩籬，粉碎阻擋在你面前的絆腳石。與其抱怨身處黑暗，不如向前面只剩一片荒野的人生揮起拳頭。
再入仕途
兩人來到了司馬相如的故鄉蜀都。浪漫激情過後衣食問題旋即擺在兩人的面前。
心思聰穎的卓文君想出一條妙計，夫婦倆在卓文君的老家臨邛縣城內開了一家小酒館，目的是讓身為巨賈的父親覺得親生女兒當壚賣酒很失面子，到時自然會被迫承認兩人的婚事。
知父莫若女，卓王孫終究還是妥協了。他派人送去奴僕百人、百萬錢財給卓文君，間接承認了這一樁美事。
從那以後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又回到了往日飲酒作賦、琴瑟和鳴的愜意生活。
電視劇《鳳求凰》劇照
不久漢景帝去世，漢武帝登上王位。因為先前那篇聞名遐邇的《子虛賦》，喜歡詩詞曲賦的漢武帝召司馬相如入宮。
唯有熬過黎明前的黑暗才能看見絢爛的晨曦，唯有經受住羽化的痛苦才能綻放出破繭成蝶的燦爛，司馬相如迎來了仕途的第二春。
告別了夫妻琴瑟和鳴的悠閑和放達，收斂起生命的自由和張揚，司馬相如重新回到那如同囚籠般的官場里。
早已被官場的驚濤駭浪吹打得遍體鱗傷的司馬相如終於也蛻去了昔日的舊殼，也學會了不少圓滑的處世機巧，他開始審時度勢，揣摩皇上的喜好，努力迎合漢武帝的心意。
於是又一首氣勢恢宏、辭藻華麗的《上林賦》應運而生。賦中將漢武帝狩獵時的威武身姿描繪得淋漓盡致，令漢武帝讀後龍顏大悅。
獻媚是獻媚者的通行證，得到皇上歡心的司馬相如名利雙收。
幾年後，漢武帝命一位叫唐蒙的武將出使夜郎去開山鑿路掠取資源。由於唐蒙徵用百姓充軍時採取的手段過於激進，引起百姓惶恐，漢武帝派司馬相如前去安撫。
司馬相如到夜郎後憑藉著出眾的文采寫了篇《諭巴蜀檄》公之於眾。這篇辭賦循循善誘落地有聲，既責備了唐蒙也教育感化了老百姓，從而使這場混亂恢復平靜。
沒過多久，漢武帝為征服西南的少數民族，派唐蒙前往開發西南。急功近利的唐蒙因為強行徵收勞力又引發了暴亂，司馬相如再次前去安撫。
卓文君與司馬相如一起分析西南形式，她還利用人脈資源幫助丈夫了解各界人士對這場暴亂的看法。
電視劇《鳳求凰》劇照
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司馬相如選擇以筆為武器，洋洋洒洒地寫了篇《難蜀父老》，以老鄉口吻苦口婆心地規勸家鄉父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用柔性手段解決了危機。
當漢武帝得知此次危機的順利解決主要仰仗卓文君在幕後的出謀劃策，他不禁讚歎道：
「卿本佳人，更得佳人策劃，良可羨也！」
山重水複的困厄經常與每個人不期而至。如若就此停下，那麼眼前的層巒疊嶂將成為永恆；如果鼓起勇氣繼續前行，或許會在層層疊疊的山巒之外會看見掩映著的柳暗花明。
人生的困境經常會不期而至，與其抱怨身處黑暗，不如攜手共同迎接挑戰。
圍城風波
然而正所謂好花不常開，也許是文人骨子裡都有一股天然的風流之氣吧，春風得意的司馬相如邂逅了一位茂陵女子，竟然著魔似的愛上了對方，一心想將其納為妾室。
此時的司馬相如或許早已忘記了曾經和髮妻的攜手夜奔，曾經的當壚賣酒，而卓文君，曾經是他眼中的唯一風光，漸漸淡成了背景。
電視劇《鳳求凰》劇照
於是一封十三字的數字信誕生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一行冷冰冰的數字中唯獨少了個「億」。心思聰穎的卓文君立刻就明白了夫君的意思：無意！
情商智商都頗高的卓文君及時收斂住了慌亂的心神，她用一首同樣的數字詩《怨郎詩》回復對方：
一別之後，二地相懸。只道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繫念，萬般無奈把郎怨。
寫完《怨郎詩》後驕傲的卓文君仍舊心緒難平，接著又寫了下面這首《白頭吟》：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並附上《訣別書》：
春華競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曦，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卓文君用《白頭吟》末尾那句「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委婉指責司馬相如薄情寡義。作為一名七尺男兒，重情重義是必須的擔當，可是你司馬相如卻這點都做不到。
可聰慧的卓文君並沒有一味地指責，她用「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句話表明自己還是會留給你司馬相如最後的寬容和機會，並向其表明自己還愛著他，也不想失去他。
在《訣別書》里卓文君更是用一句「錦水湯湯，與君長訣！」來釋放作為女性的尊嚴——
如果你還是一意孤行，那麼我與你從此相忘於江湖！
卓文君既沒有一味隱忍，又為彼此留下迴旋餘地，同時也保持了女性的人格尊嚴。
電視劇《鳳求凰》劇照
這一聲當頭棒喝終於驚醒了司馬相如這位任性妄為的才子，羞愧難當的他終於明白，逛遍了紅塵中的萬紫千紅，都不及家裡的那杯「白開水」來得真切實在。
「茂陵多病後，尚愛卓文君。
酒肆人間世，琴台日暮雲。
野花留寶靨，蔓草見羅裙。
歸鳳求凰意，寥寥不復聞」（杜甫《琴台》）
那一刻，春草重生。
聰慧如卓文君，才情如卓文君，智勇如卓文君，她總是善於把手裡的每一張壞牌打好。
她是一個完美的女神，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人生贏家。
因為她明白，在人生的旅途中，與其抱怨身處黑暗，不如提燈勇往前行。
◇
作者：倪志峰，熱愛寫作和酷跑，喜歡用文字記錄心靈的軌跡◇
責任編輯：華妹 微信（misshua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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