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花1500元跟拍爸媽卻被評為年度最佳,每個看哭的人都想起了自己
獨山,貴州南端的一個小縣城裡。
兩位老人正緩緩走入你的視野,他們一個扛著鋤頭,一個戴著草帽,背著背簍,沿著河邊的路往家裡走。
這裡看不到大城市的燈紅酒綠車如馬龍,沒有歐美大片里的激烈打鬥懸念衝突,稍不留神,你可能就會與這部名為《四個春天》的高分紀錄片擦身而過。
一部帶攝像功能的相機,一台三腳架,
成本1500塊。
看起來樸素極了,
還是私人化風格的家庭影像紀錄片,
卻不只提名金馬獎,
還令前段時間火爆網路的演員
王傳君、章宇看完影片泣不成聲,
鞏俐、黃渤、周冬雨、趙薇齊齊為它打Call,
苛刻的豆瓣網友曾一度為它打出9.2的高分......
每一場點映過後,女人們控制不住淚流滿面,不習慣情緒外放的男人們則出門掏出火機,在一支煙的時間裡尋覓關於家,關於爸媽的記憶碎片,思念在煙火的明暗交錯里逐漸清晰,放大。
而影評區的網友更是滿滿的熱淚盈眶:
「這對老人家的愛情太令我羨慕和感動了,這就是中國家庭最缺失的愛的教育啊」「怎麼會有這麼充滿愛的家庭?可能是我太久沒看見了,哭到臉都變形了又不敢發出聲音。」「動容的不知說什麼,其中的一些光景已經永遠不會看到,生活像詩,但詩也有情緒。」
《四個春天》豆瓣評分及海報
很多人都沒有想到,
拍下這部衝擊金馬獎的片子的導演,
是個從未受過專業訓練的45歲北漂大叔。
陸慶屹
陸慶屹,貴州獨山縣麻尾鎮人,16歲就離開家鄉的他,自稱「資深北漂」。
在北京浮浮沉沉的那些年,他畫過油畫,踢過足球,在酒吧唱過歌,礦山上當過工人,在出版社當過編輯,但都沒做到最後。
青年時代的陸慶屹
2010年,他曾在豆瓣上發表過兩篇日誌《我爸》和《我媽》,讓不少讀者感動得稀里嘩啦,兩天之內就有1萬多的推薦,留言1300多條,每條留言都透著溫暖。陸慶屹算是迎來了人生的小高潮。
因為發表文章時的名字叫「起床,吃飯」,從此認識陸慶屹的的人都愛喊他「飯叔」。
飯叔的家裡一直有拍照的傳統:
「照片對我們家來說非常重要,我爸媽說這是記憶的物證,他們非常留戀時光,我爸媽結婚的時候連一口鍋都沒有,但即使這樣,每年還是會攢一些錢,到縣城請照相館的付叔叔拍一些照片。」
爸媽在家門口的留影,抱著孩子的照片全家福......至今還留著。從照片上看房子很破,但是卻承載了許多美好的關於家的記憶。
爸媽年輕時拍下的老照片
或許是受到爸媽的影響吧,後來的飯叔擁有了一台屬於自己的相機之後,從此到哪兒都喜歡拿著相機拍上幾張,「幾乎每天存儲卡都是滿的」。
卻發現照片越來越裝不下想表達的情緒,於是拍起了影像:「我想記錄時間流淌的印記」。
飯叔起初並未刻意地要記錄爸媽,可能是因為太愛他們了,血濃如水的親近感,讓飯叔不由自主地把攝像機的鏡頭對準了他們。
素材積累多了,飯叔決定拍攝一部真正意義上的電影,並將它作為禮物送給爸媽,「在那個年代,有無數的家庭被淹沒了,特別遺憾,我希望能夠獻給他們一些東西。」
雖然從未受過任何專業訓練,萬事開頭難,但導演侯孝賢說的一句話,彷彿給他打了雞血:「想拍你就去拍啊,拍了之後你就知道怎麼開始了。」
2012年,飯叔找來了一大摞關於電影的書,得空就看電影,他在一年內看了800多部電影,比前看的總數多出8倍,對於一部特別有感覺的電影甚至會看上十幾遍。
2013年春節,當他像燕子一樣回到爸媽身邊,熟悉的一切洶湧而至,記錄的慾望呼之欲出。
麻尾,一個只有一條街道的貴州南部小鎮,正是爸媽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不算整齊的街道,舊舊的房屋,天空中永不相交的電線......是這裡最生動的背景。
小鎮遠離都市的塵囂,
能聽到潺潺的小溪
在狹長的山谷里的流動的聲音。
兩個在煙火氣滿滿的生活里忙碌著的老人家,將是這部片子的主角。
它的故事沒有劇本,所有情節都是真實的生活映照,當事人唯一要出演的角色是實實在在的自己。
在外頭奔波了一年,不知你是否有過這種感覺,臨近歲末依然沒有過年的味道。
當推開紅漆木門回到家,看著爸媽在廚房裡忙活起來,洗菜,切肉,做飯......才漸漸有點進入狀態了。
每一年,飯叔的家裡都不會忘記這件大事:熏香腸和臘肉。
在圍牆和屋子之間有一塊狹長的空地,媽媽會用鐵桶和鋼筋條搭建起熏制台。
火候到了,穿著藍色圍裙的媽媽滿臉笑意地來到工作台前,揭開蒙在上邊的油布,香腸條因為秘制的煙熏法周身透出油亮的橘黃,鐵桶里煙霧裊裊。
院子里的竹竿上,
熏香腸和熏臘肉們在陽光里曬「日光浴」,
提示著我們新年快到了。
飯叔的爸爸陸運坤是一名退休的物理教師,他性格溫和,在生活中幾乎不發火,「對於一個家庭,他是最完美的角色,不管對孩子,還是對伴侶,他的理性和感性的投入都是毫無保留的。」
他曾在豆瓣日記《我爸》中這樣描述:
「我爸做什麼事都悄無聲息的。比如他在睡覺前,會不聲不響到每個人的房間打開電熱毯預熱,然後下樓和我們坐一會,所以家裡人每天鑽被子時候都是暖烘烘的。」
比起爸爸的溫和,媽媽李桂賢則是另外一種畫風:
「我媽天生暴脾氣,見不得不平事,眼睛一瞪,路燈都要黯淡幾分!爭強好勝,不服輸,在她眉頭下就沒有寫過困難二字。外公生前逢人就說,這丫頭投錯胎了,要是個男娃就太好啦!」
媽媽和爸爸結婚的時候,無意聽到有人嘲笑爸爸窮得連一雙鞋都沒有,媽媽回到家,先是大哭一場,然後花了三天做出了一雙千層底的布鞋,那種鞋熟手一般都要半個月才能做出來。
小時候孩子們節日的服裝,她都能照著小人書琢磨做出來。
爸媽的勤勞、奉獻對飯叔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他曾說,「在我深陷泥潭的少年時期,橫行街頭的我,也沒有太過出格,沒有做出傷天害理的事。因為總有一種無形的約束力在隱隱地監督。」
爸媽都是結結實實的文藝青年,爸爸有著一顆酷愛音樂的心。
他好奇心很重,但凡碰到什麼樂器都會想法去自學,他會二十來種樂器,家裡的二胡,笛子什麼的都是他自己親手做的。
記得1999年的一天,家裡突然發生了火災,當爸爸從二樓焦黑的廢墟里翻出他的小提琴時,發現琴的背板已經被火燒成了炭黑色。
遇到這種變故,當時飯叔尚小,正在茫然無措之時,天井那邊傳來小提琴的聲音,是爸爸,他正用輕柔的動作拉著琴,雖然聲音很殘破,卻讓少不更事的飯叔內心也變得平和起來。
媽媽從小便喜歡唱山歌,以至於幾十年下來,她都成了方圓幾里的「名人」,哪家有個紅白喜事什麼的,都會喊她去幫忙。
在家無論做什麼事情,哪怕洗衣服,切著肉,踩著縫紉機,她都能哼唱一首歌來表達心情。
因為都有音樂這麼個共同愛好,
兩位老人家興緻來了,會合奏一曲。
或是你演奏,
我拿起紅扇,翩翩起舞。
發現自己無論做什麼,兒子都端著攝像頭對著自己,這成功地引起了媽媽的注意。
那天,她要晾腌菜,看見兒子還端著相機在一邊拍,就問:「我吃飯你也拍,走路你也拍,拍這麼多幹什麼?」
「我在拍一個紀錄片。」「什麼是紀錄片?」「是電影的一種。」對面的媽媽表示呵呵,「開玩笑吧?」
撂下這句,她就上樓晾菜去了,回頭看兒子還跟著她拍,於是搖了搖頭,對著他笑。
「一直到影片完成,我媽都不相信我在做一個紀錄片。她一直覺得我在胡鬧。」
飯叔說,但即使自己「胡鬧」了這麼多年,爸媽依然尊重他的選擇,也從未乾涉過他什麼,對於他來講,這是莫大的幸福。
後來,大概因為習慣了兒子的「胡鬧」,她開始無視鏡頭的存在。有時一邊在灶台前烹著肉,一邊對著兒子講人生道理,說完,轉身抓起一把吃的,找爸爸去了。
鏡頭底下的爸媽,總是很忙,但無論他們多忙碌,生活的詩意都從未從爸媽的生活里淡出。
家裡有一個魚池,形狀堆砌成富有設計感的圓形,貼著白色磁磚,每次換完水,看著魚兒自在地在水裡悠遊,爸爸便咧開嘴笑,彷彿他也是魚兒中的一隻。
就在剛剛,樓梯上響起了噠噠的腳步聲,一陣敲門聲過後,媽媽在一縷花香中笑得合不攏嘴,金銀花是新採的,還和著晨曦的味道。
一縷花香,瞬間讓整個屋子裡快樂變得靈動起來。
(媽媽:你聞聞。)
相伴了大半輩子,爸媽早已成為彼此的知己,他們很懂對方,用他們自己的方式珍惜著、愛著另一個人。
那天,燕子飛回來了,爸爸興奮得像個孩子,媽媽說:「我喊你爸少高興點,等這些燕子走了心又灰幾天。」
曉得媽媽愛美,
他讓她安坐在椅子上,
爸爸要當一回理髮匠,為媽媽染一頭黑髮。
屋頂的天台上有一個天棚,
順著葡萄架旁邊的外牆,
修了個長條形的花壇。
空了媽媽會在那侍弄花草,
見太陽有些曬,
爸爸一邊嘴裡說著什麼,
一邊寵愛地為媽媽戴上帽子。
見爸爸在忙著幹活,
媽媽會親手往爸爸嘴巴里送好吃的。
即使兩人不在一塊,各自做著事,也能相映成趣。
在一個迷迷糊糊午睡完的下午,當飯叔拿著相機推開二樓的房間,見到這個畫面時,整個心都被融化了——
一扇門裡,媽媽踩的縫紉機發出吱呀的聲音;爸爸搖晃著手唱著老歌,春風恰好路過,紅色窗帘連同這份美好,輕輕舞動起來。
「感覺他們一生的時光都被濃縮在這兒,閃著光。」
忙碌了一天,晚上終於得空坐下來。
爸媽會在桌邊看看
年輕的時候的老照片,
當皺紋爬上眉梢,
他們一起舉起照片,尋找曾經的時光,
回憶也彷彿在鏡片的作用下放大。
聽我們侃大山,
也是爸媽的興趣所在。
他們總是很默契,
就連聆聽的姿勢,都出奇的一致。
爸媽求知慾很強,
早早地用上了智能手機,
在桌子上看手機,
突然聊起一樁趣事,一起笑得前仰後合,
不能自已。
生活平靜而瑣碎,卻因為有彼此的陪伴,每一天不再漫長。
雖然已經年過古稀,但爸媽的生命力依然旺盛,爬山這個愛好,他們一直保持了下來。
背上登山包,拿起登山杖,爸爸比了個V字,媽媽做了個奮鬥的姿勢:「我們還是老當益壯哦。」
他們一起越過高山,
踏過平地,
走著走著,
就唱起山歌,
扭起舞步來。
一路上,收穫不小。
路遇一樹紅梅花開,
兩人站在樹旁,駐足讚歎。
「你看,挖到好多野菜。」
「這裡景色不錯喲。」
風景再美麗,
都比不上你臉上的笑靨。
一起用腳丈量過很多寸土地,
因為他總在她身後,
所以她一輩子都是安全的。
在家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一轉眼,就到了孩子們要離家的時候,提早幾天媽媽的神色里,已經可以看出不舍了。
案台上早已準備好的家鄉美味,依然放不下媽媽滿滿的愛意,「這些,是給你們帶去北京的。」
臨別的那天,爸爸照例送我們去車站,
媽媽則目送我們離開。
每一回,明明都已經進屋了,
卻還是忍不住出來,看一看。
下回見,又得一年之後了。
送別的時候,總是匆匆,
回到家的那一段路不長,
爸爸卻走了很久很久。
與在外打拚的孩子們的分別儘管漫長,但至少還可以計算歸期,誰能想到呢,生死離別竟會在毫無預料的時候,悄然登場。
2014年,姐姐因為肺癌去世了。
全家都籠罩在悲傷里,爸媽也病了一場,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家裡都沒有傳出過音樂聲。
當你容顏不再,
很久很久,
我的生活里只剩下悲痛和哀傷。
因為姐姐的離開,飯叔一度停止了記錄,最後是媽媽鼓勵他繼續下去,她說:
「無論怎麼樣,我們的生活都要繼續;你的生活也要繼續,你在做的事情也要繼續下去。」
苦難是人生無法避免的必然,
當至親的人提前一步離開,
悲傷過後,
我們決定連同她的那一份,加倍地活著。
時隔一年後的一天,
爸爸找出了短笛:
「一年多沒摸了,都是灰,吹也吹不起了。」
從此,家裡又有了絲竹聲。
後來呀,
爸媽把姐姐的墓地修建成了一個小菜園。
每隔兩天他們就會來到墓地,
陪姐姐呆上半天。
如若生命的本質是痛苦,這種本質之外,那些看似脆弱的美好,往往具有超乎人想像的力量。
那天,天空飄著小雨。
土黃色的大地上,綠色的植物用力地向上延伸著,春天不遠了。
媽媽唱起了山歌,「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來,讓我們唱一首友誼之歌。」轉身,她對爸爸說,「哪天我倆去跳舞吧,這個是三步舞哦......」「是啊,三步啊......」
整整四年,當飯叔把將近250小時的生活碎片,用電影的手法有選擇性地融進一部片子里時,他為它取名《四個春天》。
「北漂的人只能那個時間回家,我就是在春節前後去拍攝的,我們家大概春節的時候油菜花開了,油菜花的氣息撲面而來,就是四個春天裡發生的事情。」
片子拍完之後,飯叔說自己好像重新認識了一遍爸媽,從製作的角度上來說,我跟他們拉開了距離,但在情感上我感覺更近了。」
日子儘管平淡,依舊不放棄生活的詩意,攜手在柴米油鹽之中跟生老病死對抗,用瑣碎的浪漫擊碎現實的悲傷。
《四個春天》一出,便感動了數不清的人,豆瓣評分一度達到了9.2分,這部私人化的片子不僅提名 了2018年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獎,還在2018年第12屆FIRST青年影展上獲得了最佳紀錄長片獎。
評委是這麼評價的:「平和的歌聲,融在暖意盎然的日常角落,生命的真諦,詮釋歡聚別離的終極孤獨。紀錄片固有的控訴性和邊緣性,在明亮的心中消弭無形。」
看片會之前,飯叔回老家接爸媽到北京來,媽媽眼裡滿是驚訝:「是在電影院看嗎?」「對呀。」「那麼大的屏幕嗎?」「對呀。」
現場,媽媽非常激動,說話的時候眼神清透而明亮:早知道你真的在拍電影,我就穿得好看點了。那個頭髮亂得成什麼樣子了。最後她說了一句:「祝你夢想成真。」
父親先脫帽致謝,然後拿著話筒顫聲說:「今天我在大銀幕上看到我自己了,我想這個片子是獻給我們的吧,感謝我的兒子。」
瞬間,飯叔的眼淚奪眶而出。
點映之後,
一眾大咖都被這部片子感動,
鞏俐、黃渤、周冬雨、王傳君、章宇、趙薇......
都成了《四個春天》的自來水。
知名演員們為《四個春天》預告片獻聲
在外打拚的遊子們,大多數是春節才回家,我們陪伴爸媽的時間一天天減少,或許,我們從未靜下心來,認真地去認識一下他們。而這部片子點醒了我們。
更動人的是,這部片子讓人看到了父母最美好的愛情——
其實,幸福不過是一蔬一飯,從清晨到日暮,有一個人陪著你對抗生活的苦難,共享生活的快樂,從陌生人,變成朋友,戰友,最親密的愛人,親人......
值得慶幸的是,在每個庸常的日子裡,我們依舊能充滿詩意地活著。
本文部分文字引自陸先生原話,
圖片和視頻主要源自紀錄片《四個春天》
豆瓣@起床,吃飯
授權自微博@陸慶屹 非常感謝授權!
參考資料:
騰訊視頻:《四個春天》預告片大洋網:《四個春天》導演陸慶屹:這是我眼中最好的「父母愛情」一席演講:《早知道你真的在拍電影,我就穿得好看點了 | 陸慶屹 一席第660位講者》D紀錄專訪:《四個春天:在時光流逝的殘酷里,維持人的尊嚴》北京百老匯電影中心訪談:《四個春天》溫暖治癒,平凡又特別的家庭影像林贊:《專訪 | 陸慶屹:「四個春天」聚焦在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