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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智:祖父衛立煌不是卧底

在北京金融街中國太平洋保險大廈,記者如約見到了衛立煌的嫡孫衛智。他是衛家第三代中最小的孩子,今年47歲。作為一名金融工作的管理者,平日總是和資產管理等業務打交道的他,如今辦公桌上卻多了不少歷史書籍。

「突然有種無形的壓力,衛家在海外的第四代、一些金髮碧眼的孩子都開始關注中國歷史,現在社會上戲說的歷史太多,甚至有人冒充衛家後代行騙……」在這種情況下,衛智開始深入研究中國近現代歷史,多年來,他走訪了不少親歷者,還在國外搜集了各種文獻資料,他甚至發現,連祖父身邊的秘書寫的回憶文章「有些內容也不真實」。

和蔣介石的微妙關係

如今在網路上搜索衛立煌的名字,不時能看到諸如「遼瀋戰役最大卧底」、「國軍虎將親共之謎」這樣的標題,衛立煌與蔣介石及共產黨的關係,多年來被杜撰出很多個版本。從孫中山身邊的一名普通警衛員,到抗戰時期的戰區司令長官、中國陸軍副總司令,衛立煌一生的確充滿傳奇。衛智的父親衛道然是衛立煌最小的兒子,衛智說:「父親從小就跟著爺爺南征北戰,在父親眼中,爺爺就是一個不計個人利益的革命者。」

衛立煌1897年生於安徽合肥城東郊衛楊村一個農民家庭。1911年武昌起義爆發,不滿15歲的他加入新軍。大革命受挫後,衛立煌轉道武漢,加入湘軍,成為職業軍人。「爺爺20歲便投身革命,追隨孫中山,歷經護法運動和討伐陳炯明。因為他為人忠厚,很受孫中山的器重和信任」。

1916年,孫中山就任軍政府大元帥,衛立煌隨即成為大元帥府警衛。衛智曾看到史料記載,「一次祖父護衛孫中山外出公幹,回府時,祖父騎的軍馬突然狂奔起來,把他重重地摔倒在地,口吐鮮血。孫中山立即命人送他去醫院治療,後來他還勸祖父回老家調養,並給了他一筆豐厚的資金,祖父非常感動,沒等痊癒便趕赴廣州,繼續跟隨孫中山,後升任警衛團的排長。」

1918年,護法運動失敗後,孫中山離開廣州去上海,衛立煌調入粵軍第二軍許崇智部下任排長,因為屢建戰功,很快升任營長。衛立煌標誌性的兩撇鬍子,就是在那時蓄起來的。「當年祖父只有22歲,擔心年齡小被人輕視,他特地蓄起一撮鬍鬚以示『老成』,還有『衛鬍子』的綽號。這撇鬍子最終伴他30多年,直到1949年為躲開國民黨特務耳目,從南京逃到香港時才剃掉」。

關於衛立煌與蔣介石的微妙關係,多年來說法不一。有史料分析,孫中山去世後,由於衛立煌不是浙江人也不屬於黃埔系,所以一直得不到蔣介石的信任,只是蔣嫡系中的「雜牌」,兩人由此產生隔閡。儘管戰功顯赫,與劉峙、顧祝同、蔣鼎文、陳誠並稱蔣介石的「五虎上將」,但衛立煌並未獲得實權高官。甚至有文章認為,從上世紀30年代開始,蔣介石就一直派特務監視衛立煌,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衛智說,這些年隨著很多歷史檔案的解禁,還有他在國外查閱到的蔣介石回憶錄,他認為比較可信的說法是,「蔣介石派特務監視的事情是有,但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有。祖父一直是孫中山的忠實追隨者,早在做孫中山的衛士時,他就和蔣介石認識。孫中山在廣西時,祖父也是和蔣介石一起陪在他左右,因此結下了友誼。」

衛立煌在粵軍第二軍時,蔣介石任參謀長。衛智說:「在粵軍里,他們都屬於非廣東籍人士,屬於被排擠的對象,這種處境在一定程度上反而鞏固了他們之間的友誼。1925年8月,許崇智參與刺殺黃埔軍校黨代表廖仲愷,蔣介石正是在我祖父的大力協助下,解除了許崇智的武裝。那時,祖父在粵軍第四師任旅長。」

衛智說:「後來孫中山去世,祖父視蔣介石為孫中山的忠實繼承者,相信他會沿著孫中山的足跡走下去,而蔣介石也不斷對我祖父委以重任。他擔任黃埔軍校校長期間,因為祖父有豐富的實戰經驗,還多次請祖父給黃埔的同學講課。可見,早期的時候,他們之間是彼此信任的,不存在蔣介石派人監視我父親的情況。」

與共產黨親密接觸

衛智還在一些史書上看到這樣的小段子,1933年福建事變平息後,一天,衛立煌和手下將領打麻將,第二天便接到蔣介石的電話詢問:「昨夜竹戰勝負如何?」有人以此推斷,蔣介石在衛立煌身旁安插了特務,所以對他的行蹤一清二楚。「但我想這不太具有說服力,打麻將在當時軍隊里是很普遍的事情,即使蔣介石在誰身邊安插了特務,特務也不會去報告這些瑣事。其實這件事情,倒是從一個側面說明我祖父在那個時期和蔣介石的關係比較密切,可以通電話,甚至語氣上還可以開玩笑、聊天。」

蔣介石開始派特務真正監視衛立煌是在抗戰期間。西安事變後,中國共產黨的政治地位改變,國共合作抗日的局面形成。1938年,衛立煌任第二戰區副司令,與共產黨一起合作抗日,隨著接觸的增多,他們的關係逐漸緊密起來。

「祖父和朱德總司令、彭德懷副總司令有過多次交往,結下了很深的友誼。1938年4月,祖父去西安開會,中途訪問了延安,並拜會了毛澤東主席。他是第一個到達延安訪問的國民黨高級將領。當時延安組織了相當長的隊伍夾道歡迎,沿途還張貼著『歡迎衛總司令到延安』等標語。毛主席親自接待,數次面談。他對我祖父十分親切友好,特批了50多元錢,請我祖父吃飯。那時候延安的生活非常艱苦,所以事後毛主席收到一封匿名告狀信,毛主席看後說『客人是我毛澤東請的,罵供給部毫無道理。』」

儘管是短暫的訪問,但衛智告訴記者,延安之行讓祖父的思想發生了重大轉變,「祖父在這裡感受到一種不同於外界的清新氣氛,這裡的人儘管貧窮,但是很有朝氣、有組織、很清廉,和國統區的奢華、腐敗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後來祖父在洛陽期間,從1939年至1941年的3年中,與毛主席往來電報60多封,一起探討抗戰與革命的理論和戰略,通過與毛主席的交流,祖父對共產黨有了更深的了解」。

衛立煌的秘書趙榮聲曾撰寫《回憶衛立煌先生》一書,書中談到衛立煌在抗戰期間曾詢問他加入共產黨的事情。對於趙榮聲的回憶,衛智向記者澄清:「那是趙先生將個人回憶結合採訪我父親寫的。由於當時社會環境特殊,書中對一些歷史事件的描述和切入點並不完全客觀。這本書出版得比較早,後來很多撰寫祖父的文章都引用了,某些現代史名家的文章中也有摘錄,網路上還有人把趙榮聲描述成與熊向暉、郭汝瑰齊名的紅色間諜,把我祖父也稱為共產黨的卧底,其實都不是事實,有些誇張。」

衛智告訴記者,趙榮聲早年是祖父的同鄉,後來被祖父招到身邊做了秘書,「他來自於西北戰地服務團,這誰都知道,不是秘密,更不是紅色間諜。要真是共產黨派到國民黨隊伍的間諜或卧底,那都是非常秘密的,一點痕迹不露。我祖父作為戰區的司令長官,手下的秘書非常多,有十幾個人,比較重要的幾個秘書,比如吳君惠是北京大學法學系畢業的,還有戴允蓀、陳元等,機要秘書是法國留學回來的溫廣漢,也是周恩來的同學,趙榮聲當時很年輕,並不在重要位置,看很多問題過於表面。」

衛智說,關於祖父向趙榮聲詢問加入共產黨的事情,儘管趙先生有那樣的描述,但他從未聽家人或其他親歷者提過。「沒有證據。你想,我祖父當時是戰區司令,對待這個問題不可能這麼不知輕重,搞得沸沸揚揚。再說,他和共產黨高層,像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關係都非常好,這麼要緊的事情為什麼還通過下級繞圈子,不直接問呢?」

身後有兩位傳奇女性

1939年1月,衛立煌任第一戰區司令長官,並晉陞陸軍二級上將,不久又兼任河南省政府主席,1940年兼冀察戰區總司令。這可以說是衛立煌為將以來最鼎盛的時期。他與八路軍密切合作,在黃河北岸聯合阻擊日軍,使日軍整整4年未能跨越黃河天塹。

1942年至1943年,衛立煌兼任黃埔軍校成都校區教育委員會委員。為了培養抗戰中堅力量,他將自己的兒子也送到該校學習鍛煉。1943年11月,衛立煌出任中國遠征軍司令長官,指揮數十萬遠征軍一舉擊潰滇西和中緬邊境日軍,打通滇緬公路,保住了抗日生命線。當時,黃埔一期的著名將軍宋希濂、霍揆章、黃傑、陳明仁等都在衛立煌麾下。

在美國出版的《中國人名大辭典》中,衛立煌被稱為「常勝將軍」,一生身經百戰沒有負傷,這在國民黨軍人中實屬罕見。衛立煌在歷史中留下了傳奇的一筆,而同樣充滿傳奇色彩的,還有他背後的兩位夫人。有文章稱,朱韻珩是宋美齡的「閨蜜」,也是成就衛立煌早期事業的「幕後推手」。

衛智告訴記者,其實他的祖母朱韻珩早期在鎮江崇實女子學校任校長。「祖母畢業於美國丹佛大學,1925年獲得碩士學位後回國。我祖父在1927年北伐戰爭中擊敗了孫傳芳部隊後,正好率隊駐紮在鎮江,他在那裡結識了祖母,他們同年12月在上海舉行了婚禮。」

這個時間,正好和蔣、宋的世紀婚禮緊挨著。朱韻珩與蔣夫人背景相似,都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又都留學美國,兩個人有很多共同語言。衛智回憶,「聽父親講,祖母每次去見宋美齡,都可以不必通報直接登堂入室,她們之間還經常用英文書信往來,有時候見面都講英文。1932年,宋美齡還特邀祖母帶著孩子上廬山避暑,我父親和姑姑都去了。抗日戰爭期間,祖母去洛陽與父親團聚,都是宋美齡安排的飛機」。

那以後的幾年,衛立煌步步高升,與蔣介石的關係也比較密切。然而抗日戰爭爆發後,由於與八路軍的頻繁合作,衛立煌被視為親共分子,和蔣介石開始有了隔閡。1939年,朱韻珩在一次小的婦科手術中休克,經搶救無效逝世,終年37歲。「祖母去世,加上戰事不斷變化,祖父與蔣的關係也越來越糟。」

朱韻珩病逝後,衛立煌考慮到兩個孩子太小,一個6歲、一個7歲,為了不讓孩子受委屈,就無意再娶。但由於政治原因,蔣介石有意將孔祥熙夫婦的二女兒介紹給他,宋美齡也支持這樁婚姻。衛立煌極不情願,於是謊稱自己在美國已經有了意中人。為了雙方的面子,他託人介紹,認識了韓權華女士。

韓權華是天津的大家閨秀,在美國進修音樂。她在天津讀中學時,和鄧穎超是同學。談起晚年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這位祖母,衛智坦言,祖母很威嚴,他們都有些怕她,「我們家中經常高朋滿座,都是社會文化名流,祖母雖然不會做家務,但精通各種樂器,琵琶、古箏、鋼琴都彈得極好。她一生頗為傳奇,1922年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是當時的北大『校花』,祖母個頭很高,1米7多,亭亭玉立。她與在李大釗一案中被絞殺的張挹蘭同班級,兩人形影不離,宛如姐妹。當時北大經濟系教授楊棟林對祖母一見鍾情,曾熱烈追求她」。衛智說,祖母的漂亮在當時遠近聞名,他親耳聽到當年一位親歷者口述,「她甚至上課時都有老師和學生圍觀,把門都給堵了,最後不得不轉學到女子師範大學,後來在師範大學也沒法待……」

韓權華和衛立煌相識之初一直是書信往來,沒有見過面。「這也打破了很多文章說祖父沒有文化的傳言。」衛智說,一直以來,他都不明白為什麼外界對祖父有這樣的評價,「祖父不僅字寫得很好,我也看過他寫的一些文章,很有思想。祖母文化素養很高,他能通過書信博取祖母的芳心,也是一個證明。」1945年6月,韓權華與衛立煌成婚,何應欽為主婚人,龍雲將軍為證婚人。

歲寒知勁節,恆久見貞心

1955年3月,衛立煌拒絕了國民黨讓他去台灣的安排,從香港回到北京。他是從海外歸來的官職最高的國民黨高級將領,受到毛澤東、周恩來的親切接見。1956年4月,毛主席在《論十大關係》中指出:「像衛立煌、翁文灝這樣的有愛國心的國民黨軍政人員,我們應當繼續調動他們的積極性。」後來,衛立煌歷任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第二、三屆常務委員,第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第三、四屆民革中央常務委員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委員會副主席等職。

衛立煌棄蔣傾共的真實內情,一直受到史學愛好者關注。衛智說,其實真實原因在祖父寫的《告台灣袍澤朋友書》中闡述得非常明了,原載於1955年3月17日的人民日報。其中寫道:「我現舉兩項個人親身經歷之事,使各位更知蔣介石如何卑劣。抗戰時期,我負第一戰區責任,在黃河北岸,背水奮戰,拒敵五年。因為我主張國共共同抗敵,故凡八路軍擔任之任務和補給,都主張公平辦理。乃竟招蔣介石疑忌,認為我偏袒八路軍,破壞他攘外必先安內之陰謀,將我調離第一戰區,並暗行監視。東北之戰,完全由蔣三到瀋陽親自主持策定,雖經各將領一致陳述意見,認為不可,但蔣一意孤行,終至全軍覆沒。事後因受立法院及國人指責,乃竟向部下諉卸責任,誣為系我失職,派憲兵特務將我監視於南京私邸……我同蔣介石共事30餘年,他都肯做出這種喪心病狂、倒行逆施、背信棄義、陷害部屬的事來,諸位還不及早警惕嗎!……」

1955年6月,衛立煌及夫人從北京飯店遷入東單麻線衚衕新居。周恩來親自到家中看望,關心他們的生活。衛智聽父親講,「當年『十一』,祖父還參加了國慶大典,登上了天安門城樓。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都親自接見了他。那一段日子,也是祖父心情和精神狀態最好的時期。」 1959年冬天,衛立煌舊病未除,又患了肺炎。就在去世前幾天,他的老朋友朱德還一再去探望,坐在床邊久久不忍離去。「那時,祖父已經神志不清了,1960年1月17日凌晨,他溘然長逝,終年64歲。我想,『愛國將領』4個字,就是對祖父一生的最高評價。」

想起衛家三代人的命運,衛智有些激動,忍不住落淚。他的父親衛道然,從小跟著祖父在軍隊中長大,看到百姓顛沛流離,看到戰爭的殘酷,他從幼年時期就萌生了實業救國的遠大抱負。「父親青年時期,抱著科技救國的夢想赴英國留學,27歲從英國遠東航空學院畢業,並考取了國際職業飛行員執照和國際航空通訊員執照。如果他選擇留在海外,可以有很安逸的生活,但父親還是放棄了個人享受,回國投身祖國建設」。

衛道然回國時,正值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工作不好安排。他進入汽修公司,從一名普通工人干起,逐漸發揮自己的特長,先後主持翻譯了60餘萬字的汽車專業技術英文資料,並發表了一系列文章。改革開放後,他晉陞為高級工程師,晚年憑藉自己與海外友人的交往,為祖國統一事業做了大量工作,如今衛智也是兩岸交流活動的積极參与者。

採訪結束時,衛智告訴記者,衛家在海外的第四代,還有西點軍校的畢業生。就在一個月前,衛智還在美國與史迪威的孫輩一起聚會。「父輩們為我們樹立了一個榜樣,他雖已逝去,但精神卻代代相傳。」衛智將南朝詩人范雲《詠寒松詩》的詩句進行了改動,以此表達自己的心境。「『歲寒知勁節,恆久見貞心』。青松傲雪獨立,流經千年歲月依然青翠挺拔,那風雪不動的蔚然,那穩若磬石的堅毅,不正是父輩們保持節操與貞心的生動寫照嗎?!」

本文選自《環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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