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似你

上

2003年，夏小川的爸爸媽媽在一場車禍中去世，那一年他只有十二歲，因為暫時沒有合適的監護人，所以，他暫時被送到了住在同一座的姑媽家裡。

那一年，城市的建設剛剛起步，姑媽家住的老城區的房子條件最好的，也只有兩房一廳，60多平米的房子住著一家三口，加上夏小川這個突如其來的「孤兒」，一共四個人擠在一個小房間里。

而夏小川理所當然地就跟張千羽住在一個房間里。

記得第一天晚上來到姑媽家裡的時候，夏小川還時常夢見自己死去的爸爸媽媽，小孩子膽小，一下子睡醒就冒了一身的冷汗，結果，醒過來的第一眼，就看到在他旁邊睡著正酣的哥哥。

就在那時，不知道窗外哪來的一隻野貓亂叫，越過房間的窗檯，月光下一蹦，一道月色，清冷幽幽，夏小川又一次顫抖著身體，他伸出手，緊緊地樓主哥哥的腰間。

可是，那時候的他，很害怕，害怕身邊的哥哥會忽然醒過來，然後生氣地把他趕出這個家門。

他知道，表哥並不喜歡他，來的第一天就跟姑媽吵著嚷著，不讓他跟夏小川一個房間。

男孩子都會有這樣的獨佔欲，對自己的私有物尤其看重。

張千羽比夏小川大了一歲，身高更是比夏小川高出一個半頭，可是儘管在身高和年齡上佔了巨大的優勢，張千羽對夏小川並沒有一點兄弟之間的客氣。

回到那天晚上的事情。

夏小川摟著哥哥的腰，漸漸睡著，朦朧著的雙眼已經差不多能合上，更加微妙的是，在他面前的那張臉愈來愈靠近他，最後兩個鼻子輕輕地碰在了一起。

夏小川睡了，可是，張千羽卻被他弄醒了。

「喂！臭小子！誰讓你抱著我睡的？快給起來！」

夏小川害怕得趕緊把手一縮，像被一道驚雷劈到了一樣，心裡感覺刺痛刺痛的，他畏畏縮縮地退到了床的另一邊，低著頭，不再敢看張千羽的臉。

「哥哥，我做噩夢了，夢見我爸爸媽媽了。」

然而，張千羽並沒有安慰他，反倒是冷冷地跟他說：「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你霸佔了我的房間已經夠霸道了，你還想霸佔我嗎？」

童年時候的張千羽就是這樣的人，得理不饒人，無論是對弟弟還是，對其他的什麼人，那天晚上，張千羽把夏小川拈到了客廳裡面睡覺，而且後來的一個星期，無論姑媽怎麼勸他，還是不讓夏小川到房間里睡。

張千羽倔強得很，姑媽也只能無奈地暫時把夏小川安置在客廳裡面，那一個星期裡面，姑媽每天都會守在夏小川身邊，哄他睡覺之後才自己回到房間里睡。

爸媽車禍的陰影始終在夏小川的心裡揮之不去，因為爸爸媽媽出車禍的時候，夏小川就在旁邊，唯獨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一個星期之後，夏小川再一次從以前的夢裡醒了過來，客廳裡面漆黑一片，最可怕的是，掛在牆面上的老式吊鐘還在叮噹叮噹地響著，響聲清脆，猶如風動的銅鈴。

他想起了爸爸媽媽臨死前的叫喚聲，小孩子害怕的時候，最容易的就是尿褲子，而夏小川，隱忍著身體的不適，發誓堅決不會離開沙發半步，因為對他來說，對面的廁所說不定藏著什麼鬼怪之類的恐怖東西。

然而就在他偎依在沙發的角落的時候，張千羽的門忽然打開，一道亮光從卧室里照射了出來，張千羽打著哈欠從裡面慵慵懶懶地走出來。

夏小川嚇了一跳，趕緊閉上眼睛，假裝睡覺。

讓夏小川感到奇怪的是，張千羽走到他這邊，然後用手往他額頭上面探了探。

「喂！臭小子，你......你該不會是病了吧！怎麼額頭上全是汗？」張千羽顯得有些緊張，也許是出於對夏小川的關心，也許是對之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內疚。

張千羽想著趕緊跟爸爸媽媽說，就在他起身正要離開的時候，夏小川抓住了他的衣角，「哥！不用了，我......我就是尿急憋的。」

「你不早說，快起來，我陪你上廁所！」

這是張千羽第一次這麼關心夏小川，男孩子的事，誰說的清楚，今天嘴上說討厭你，說不定明天就把你當成好哥們兒，從那以後，張千羽不再把夏小川拒之門外。

可是，這並不意味著張千羽對夏小川仁慈。

在張千羽的眼裡，夏小川依舊是那個搶了他卧室和零花錢的小男生。

因為夏小川的到來，姑媽從張千羽的零花錢里扣掉了一半，分給了夏小川，而且他來的那天，姑媽答應帶千羽上市裡的遊樂園去玩，結果所有的計劃都被夏小川給攪和了。

夏天到來的時候，整個城市都悶熱得緊，夏小川靦腆，無論是在外面，還是在卧室里，都像一個小姑娘一樣穿著一件短袖，和一條短褲。

而張千羽則不一樣，在卧室里，他經常會把衣服脫得只剩下一條四角內褲，大搖大擺地躺在床上看漫畫書，2004年的時候，既沒有空調，也沒有電腦，支撐起小孩子玩樂的東西，除了黑白漫畫書，就是爆款的電視遊戲，而且還是吹著風扇，在床上看的。

一個人霸佔了整張床，而那時候，夏小川就坐在旁邊的書桌上寫作業，兩個人誰也不打擾誰！

可是，夏小川終於還是忍不住。

「哥！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來到張千羽家裡一年之後，夏小川跟張千羽的關係已經沒那麼僵硬，他雖然不常跟張千羽說話，但是當他每天晚上害怕得睡不著覺的時候，張千羽都會盡作為一個大哥哥的的責任，陪著他，·等他睡了，張千羽才睡下去。

夏小川說完那句話，結果張千羽就從床上翻了下來，十四歲的小少年，皺著眉頭，一副小痞子的模樣，「夏小川，是不是我最近對你太好了，學會跟我抱怨了是不是？」

張千羽說著的時候，還一步步逼近到夏小川的前面，然後一手撐著書桌，一手凝視著夏小川的雙眼。

他與他的距離，不到五厘米。

甚至彼此的心跳聲都能聽到。

夏小川僵住了，他忽然回想起第一次害怕地抱住張千羽的時候的樣子。

那種莫名的悸動、心跳還有求之、若渴。

忽然，窗外的貓咪打破了他們個人之間的沉寂。

「喵~」的一聲。

夏小川的嘴巴忽然被堵住。

「嗚~」

來得猝不及防，夏小川甚至都沒有做出思考，就已經被前面的這個人吻上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就看著好玩！」張千羽吻了一會兒之後，才回過神來，發現有哪兒不對勁兒，羞紅著臉，連忙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你別想歪了，我可不是喜歡你，臭小子，快寫作業！」

然後張千羽就甚至錯亂地，傻笑著從卧室里鼠竄出去，走得忒快，還穿著四角褲......

那件事之後，張千羽不再靠近夏小川，而且，晚上兩個男生睡覺的時候背對背！

終於又一次，夏小川從後面戳了戳張千羽的後背，那時候天氣熱，就是晚上，張千羽也掖出一後背的熱汗，就在那個悶熱的卧室里，張千羽知道夏小川在叫喚他，可是依舊假裝熟睡！

「哥，對不起！我知道你醒著，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敢跟你抱怨了，上次是我不對！你原諒我行不行？」

張千羽沒有回答，可是在心裡已經腹議了很多遍：「神經吧！你道什麼歉啊！又不是你的錯！」

夏小川見張千羽不出聲，自己也翻過身子，背對著他。

然後漸漸地睡下去。

下半夜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人在他脖子上動了動。

速度很快，一根手指頭就碰了一下。

但那足夠讓夏小川心亂如麻。

「哥哥，好像離不開你了。」

下

「你說話小聲點，你就不怕被孩子們聽到嗎？」

「我怎麼小聲點，以為他到咱家來就是個財神爺，結果現在倒成了掃把星！他的學費、生活費你出啊？」

「他是我弟弟的孩子！你怎麼說話呢？」

......

夏小川剛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就聽到姑媽和姑父在在卧室里吵了起來，聲音不大，可是老房子的隔音效果更差，稍微有點動靜就整個屋子裡的人都能聽到。

漸漸地，夏小川倒退了一步，手裡還捏著一張98分的考試卷子，本來是想著找家長簽字的，結果卻讓夏小川無意間聽到他們的談話。

慌亂之下，他已經顧不上這麼多，手裡顫抖著，退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抱著膝蓋坐在床上，流水慢慢地從眼眶裡流了出來。

那天，夏小川的姑父從警察局回來之後，才知道，夏小川的爸媽因為違規駕駛在先，其才導致那場交通事故的，之前約好的一大筆經濟補償非但沒有，而且對方司機還要挾他們一筆補償金。

哭著哭著，就在夏小川哭累了的時候，他忽然聽到外面的敲門聲，然後用關心的口吻跟卧室里的夏小川說：「嗯......臭小子，我能進來嗎？」

張千羽想以兄長的身份安慰安慰夏小川，而夏小川卻把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喜歡的人。

然而，他們最終誰也沒向前走一步。

那天那扇房門明明已經開了一道裂縫，沒有鎖，張千羽從門縫裡看著失落的夏小川。

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夏小川還在被窩裡睡著，就被姑媽偷偷地叫醒，然後豎起手指，跟他說：「小川，姑媽帶你去一個地方，別吵醒你千羽哥哥。」

那時候，夏小川已經十四歲，大概也知道姑媽是要帶他離開這裡。

收拾收拾他的書包，屋子裡除了窗戶拿到白光照亮了一點，其餘的地方還漆黑一片，夏小川甚至沒來得及看張千羽一眼，就被姑媽帶著離開，輕輕地關上門。

在走出卧室的那一刻，夏小川淚水止不住，嘩然流了出來。

他站住了腳步，前面的婦女被他拽，愣住了一下。

紅著眼眶，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抽噎了一下「小川，不是姑媽不想留你，可是你也知道......在這家裡，我什麼也做不了主啊！！！」

夏小川哽咽著，「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

恍然一夜間，夏小川長大了許多，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經歷離別，每一次似乎都能扎到他的肉里，心裡，骨頭裡。

「姑姑！能......能讓我再看哥哥一眼嗎？求你了，就一眼！」

女人抹了一下眼淚，點點頭。「快去吧，車子就在下面等著，要來不及了。」

姑父說送他到北方的一個親戚家裡，那家人沒有孩子，正好讓夏小川去當他們的乾兒子，來接夏小川的是一輛高檔的小轎車，在小城鎮從小長到大的夏小川，第一次坐這種高檔的汽車，開車的是一個穿著黑西服的老頭子。

夏小川背著書包，就這樣被帶走了，他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還拿了一本張千羽的漫畫書出來，上面寫著他的名字。

後來夏小川嘗試過很多次寫信會去原來那個地址，可是每一次都被退了回來，最後一次，他才從郵遞員那裡得知，原來的那家人早已經搬家了，屋子是空的，然也沒了。

他忽然會想起，那天他離開的時候的情景，透過車窗，他看見姑父手裡拿著一信封的，鼓鼓的東西。

而夏小川到的這家人也根本不是什麼親戚。

他被賣了，換來了姑父一家地新房子。

他到的新家的主人是一個二十歲多歲的男。

到了那個男人的家裡之後，他才發現，那個人想要的並不只是夏小川作為他的孩子。

他問夏小川：「你有喜歡的人了？」

「對！」

那時，夏小川就坐在他家的客廳裡面，到那裡的幾天之後，夏小川才知道，這個地方是北京，全國最繁華的地方，男人的家裡也比小縣城的房子大得多，一百多平米的房子，三房一廳，然而就只有他們兩個人一起住。

夏小川仔細一看，才知道，這個人是害死他父親和母親的那個人。

「想不想活下去？」男人問了他第二個問題；

「想！」

「那，從今以後，我送你上學，給你吃的，穿的，但是......你，以後就是我的人，明白？」

「為什麼我要聽你的？」夏小川倔強地問道；

「因為，除了我，這世上沒人會要你！」

「不！」夏小川歇斯底里地喊道，淚水一時間止不住流了出來，「還有張千羽，張千羽，我的哥哥，我還有哥哥。」

「呵！」男人冷笑著，「那他呢？他現在在幹嘛？還不是一樣住在用你換來的房子里，安安穩穩地過他的生活，別幻想了，臭小子！」

不知道為什麼，夏小川一聽到「臭小子」這三個字，思緒彷彿回到了兩年前，兩年前他剛到姑父家的時候，那個比他還要倔強地男孩，卻成了他最後唯一挂念的人。

就這樣，夏小川在那個男人的家裡住了下來。

漸漸地，許多年後，他再也收不到關於姑父一家人的消息，他也死心了。

再後來，夏小川二十五歲那年，他跟那個領養他的男人到荷蘭結婚。

而他記憶里，早已經忘掉了當初的張千羽是什麼樣的。

但是，他不知道但是，在他離開的那年，張千羽從媽媽那裡得知，夏小川被他父親賣了。

後來隻身一人，偷偷地到北京去找他。

他找不到那家人的地址，就在北京回來的路上，遭遇了與夏小川爸媽當年一樣的車禍。

張家父母痛失所愛，半年後搬離了那座小縣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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