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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的議價能力



文:亦林

《水滸傳》中,宋江正式加入梁山後,始終想著被招安。

這種滲透到骨子裡的念頭,絕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基於價值判斷和利益考量後的必然選擇。

一個人的為人處事,很容易從他的成長環境,尋覓到蛛絲馬跡。

宋江是農家子弟,原來隨父親宋太公與弟弟宋青在宋家莊種地,耳濡目染都是傳統的儒家教育,後來憑藉過硬的文字功夫,到鄆城縣衙當個刀筆小吏--押司。

押司是宋官署名吏員的職稱。據《宋史?職官志》記載,一般在州和縣衙內都有押司一職,通常設8個編製,主要是招募而來,也有經受派遣的。負責經辦案牘等事,是衙門裡的書吏,也就是書寫文書的人。雖其名為官而實為吏,按照現在標準比較,級別上相當於縣上的官員,實權上與鄉鎮差不多,大約等同於鄉鎮政府的秘書(不帶長),最多能混到副科級(只是享受副科級待遇,但無實權)。

最最重要的,宋朝官、吏殊途,正常途徑吏永遠無法晉陞為官。

高高在上的門檻,對於已經在體制內並且意欲有所作為的宋江來說,無疑構成致使的桎梏,更是沉重的打擊。

突圍,個體強大起來才是王道,那樣才具備與體制直接對話的資本。

從出身、身份等因素來分析,宋江與李斯有相通之處。李斯同樣出生於社會底層,呱呱墜地那一刻沒有書中講的某某大人物常出現的異象。年輕的時候,靠一份在楚國看守糧倉的工作養家糊口。機緣巧合,一次上廁所看到吃屎的老鼠,啟發他開始思考它與糧倉之鼠的區別,最終在「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毅然走出上蔡小城,經過一番波折,來到秦國的都城咸陽,著手變偉大的夢想去冒險和抗爭,從貧賤的布衣,一躍成為秦帝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並影響了中國未來兩千多年的政治格局。

兩人的區別在於:宋江是小說中虛構的形象,李斯是歷史真實存在的人物。但在突破進取、待價而沽、實現自我上,具有高度的契合點。

應該承認,最初宋江並不打算上梁山入伙,想靠實力打開一扇登堂入室的門,這樣就不難理解他的仗義疏財,除了性格豪爽之外,無非為爭個好名聲,為保舉做些鋪墊,或至少在關鍵時候有人幫忙。他顧及兄弟感情,可以冒死去給晁蓋通風報信--這種行為,已屬於通賊,本身已是對「忠」的背叛,但當他被刺配江州牢城,途中發現赤發鬼劉唐來接他上山,第一個感覺是「只叫得苦」,心裡並不希望和草莽們扯上關係,以至劉唐要殺公人,他責怪「倒要陷於我於不忠不孝之地。」乃至到了山寨,面對晁蓋等人的苦苦挽留,堅決以「上逆天理,下違父教」給予回絕,盤算的依然正途晉身。

順便提一下,宋江這個人喜歡奉行「雙標」。表面上,他拒絕梁山邀約是謹遵父訓,倍加關心親人生死,對別人又缺乏起碼的同情。李奎下山接母,山中休息時母親被老虎吃掉,回去向諸位頭領訴說,卻引來一陣笑聲,其中必然少不了宋江的聲音;為逼秦明上山,借慕容知府之手殺了其妻女,絲毫見不到他的愧疚。首次被接上梁山,出於方便,吳用等人幾次勸他打開行枷,均被義正辭嚴地拒絕,可是兩個公人帶他夜投莊院,見無人看見不用再作秀,怡然同意解除掉,只圖快活睡一覺,其在觸及到個人核心利益時精於玩弄權術、善於逢場作戲的嘴臉,呼之欲出。

在改造期間,儘管人身很自由,但宋江深知靠自己,出頭之日不知道猴年馬月,鬱悶、壓抑之餘,便有了潯陽樓題寫《西江月》抒發胸中壁壘,又補充四句反詩來發泄不得志的焦慮。

細讀那首詞,表達出來的意思,是宋江早有壯志凌雲,這個「志」聯繫全書極容易做出結論:當官報國。

「他年若得報怨仇」,肯定不是要推翻皇帝,恨的是抓捕並在臉上紋身影響他一展抱負的官吏。順著這個思路來理解,寫出「敢笑黃剿不丈夫」,並非是想學黃巢起義,只是嘆惜他即使造反聲勢很大仍舊是個賊,不能通過正統途徑青史留名。

當時的宋江,略顯迷惘。路在哪裡,怎麼走,還缺少周全的籌劃,直到被黃文炳構陷入獄,晁蓋率人救上梁山後,他才真正考慮如何利用梁山泊,如何把自己賣出個好價錢!

為爭取成功,許多人不是缺少行動前的準備,而是缺少準備前的行動。

宋江不是這樣,他按照上、中、下三層路線,去實現既定的目標。

上層路線當然是宋徵宗,能不能被招安,得一把手點頭。

但皇帝是天子,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為此,宋江估計頗頭痛一陣,琢磨來琢磨去,找到了攻破要點的七寸:從女人身上下手。他想找的女人,是京城名妓李師師,皇帝的相好。為了搭好這條線,在劫了玉棚玲瓏九華燈後,他順勢說出要在元宵節私自去看燈的想法。吳用諫議說:「東京做公的最多,倘有疏失,如之奈何!」其他人也勸阻。無人知曉宋江的隱性心事,當然擋不住他,任憑其調兵遣將。在人員編組上,他親點與柴進一路,既考慮了柴進的皇族血統,又著實拿捏住風塵女人對風流師哥痴迷的命門,準備讓柴進先出面去接洽。後來,感覺燕青資歷淺,不好意思先派柴進去,且也了解英俊燕小乙市井那一套很吃得來,就讓他去打了頭陣。爾後如願見到李師師,逐漸露出指手劃腳的本色,當場賦了一首樂府詞:

天南地北,問乾坤,何處可容狂客?借得山東煙水寨,來買鳳城春色。翠袖圍香,絳綃籠雪,一笑千金值。神仙體態,薄倖如何消得?

想蘆葉灘頭,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連八九,只待金雞消息。義膽包天,忠肝蓋地,四海無人識。離愁萬種,醉鄉一夜頭白。

可惜李師師不是宋江的知己,否則一定將他的心腹衷曲送達天聽,能讓宋徽宗體察到他宋江的」忠肝義膽」,殷切希望朝廷能夠對梁山水泊的起義軍進行招安。有了鋪墊,燕青第二次見李師師,雖然受了點輕薄,畢竟幫忙弄到了御筆親書,使招安邁出了實質性的一步。

中層路線,當然是官僚體系內的各級僚屬,想被招安,需要他們去吹噓和幫腔。

宋江上梁山前後,對官兵能不殺就不殺,能籠絡就籠絡。在清風山,以下跪、道義相挾持,強迫極端不滿意的王矮虎放了清風寨劉高知寨的夫人;發配途中,怕晁蓋殺死公人,寸步不離護在左右;第二次打贏童貫,本來可以盡情追殺,為留後路放了他和部將酆美,而且還送財寶,既然反貪官,不知這種行為算不算行賄培養貪官;第三次帶兵打敗了高太尉,「替天行道」要殺的奸臣就在面前,絲毫沒見動手看來那四個字不過是個幌子,相反好酒好菜招待,不過希望他在老大耳邊吹吹風,接納他們。走高俅的路線是對的,但高俅代表的蔡京、童貫集團顯然不買他的賬,無奈投靠都太尉宿元景,向皇帝引見了他們,幫忙完成了招安大計,並保奏他們征打遼國立功。只是沒有跟對人,結果在政治鬥爭中落敗,被高俅一夥強力打壓,本想燕然勒石,封狼居胥的人,最後都死無葬身之地。

下層路線主要抓的是內部集權、壯大實力,統帥整個梁山泊為其踐行「忠義」背書。

通過明爭暗鬥(具體分析見拙文《他曾是梁山泊第一把交椅,為何最後英雄榜上無名,無奈淪為打醬油的跑龍套》載「魚羊史記」公眾號2018年12月22日),宋江坐上了梁山第一把交椅後,首先把「聚義廳」改為「忠義堂」,含情脈脈地遠遠向最高統治者遞上一份投名狀。朝廷第一次去招安,殿前礦層陳宗善有蔡太師府內幹辦、高太尉府內虞侯監控,出使本身帶著傲慢與偏見,偷換御酒,惹惱公差是吳用的主意,初衷是「縱使招安,也看得俺們如草芥。等這廝將大軍來到,叫他著些毒手,殺得他人亡馬倒,夢裡也怕。那時方受招安,才有些氣度。」未嘗不是宋江的想法。此後經歷幾次交鋒,宋軍完敗於宋江手下,攢夠了談判的籌碼,三次招安後納入朝廷的編製。自那時起,轉身兼轉型的梁山泊,在宋江帶領下,破遼國徒勞無功、征方臘兄弟折損,百八將僅存二十七人,只有二十三人受封!他被毒死前,為了所謂清白名聲,順帶把李奎也毒死了!

宋江,如願以償步入官的行列,可能衣錦還鄉了。

宋先鋒最後是「加授武德大夫,楚州安撫使兼兵馬都總管」。宋徵宗政和(1111-1117)中,定武臣官階五十三階,以第二十八階武德大夫代舊官宮苑、左右騏驥、內藏庫使。紹興(1131-1162)時,改定武官官階,改武德大為第十六階。宋朝官制,又實行階官與差遣分離的制度,原來中央與地方機構中的大量官職,如果沒有委派職事,便成為階官,也稱寄祿官。宋江任此職,實際上只相當於正七品的寄祿官,地位不能算高。

回頭想一想,宋江自命「呼保義」,而「保義」為正九品「保義郞」的簡稱,是宋朝最低等的官,他當初的最低理想應該是「提個干」就行,沒想到奮鬥了若干年,戴上的烏紗帽超越了預期,估計做夢都會笑醒的。

作者:

亦林,魚羊秘史特邀作者。原名王志宏,黑龍江巴彥縣人,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現居瀋陽。自小酷愛讀書寫作,作品散見軍內外報刊雜誌,出版詩集《遙遠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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