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信忠:在老弄堂里撿來的上海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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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一段關於物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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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嘉賓 / 廖信忠
廖信忠,台灣作家,現居上海。2009年出版《我們台灣這些年》,被譽為六十年來第一本讓13億大陸同胞了解台灣普通民眾真實生活的書,後陸續出版《台灣這些年所知道的祖國》《我們台灣這些年2》《這就是台灣,這才是台灣》等作品。
我2007年來上海,現在已經11年了吧。最早來這裡也是為了工作。但是因為我那時候在網上認識了一個上海的女朋友,然後就為愛走天涯。一來上海我們就分手了。看,多不靠譜!現在要讓我再干一次這種事,我可不敢!年輕的時候真的是什麼都不怕。因為灰溜溜回台灣是很丟臉的事情,那我就死皮賴臉在上海呆下來,就繼續工作。
然後一直到了2009年,我寫的書出版了,比較那麼沒有經濟壓力,就可以開始干一些沒什麼營養但是好玩的事情。
廖信忠在上海的家裡充滿了節日的氣息
那時候跟我合租的是一位法國的小哥哥,人很帥,又瘦,身高有一米九。他來上海工作之前在廣州和新疆都待過一陣子。他很喜歡去逛上海的老城區,再加上那幾年上海動遷的地方比較多,所以,他很喜歡帶我去逛那些動遷到一半,有點像廢墟的地方。
有一次我們在一個動遷到一半的房子,爬到屋頂去拍照,現在想想真是危險的一件事。不過現在上海也沒什麼屋頂讓你爬了。然後拍照到一半,我們以為那個裡面沒有人嘛,結果突然就冒出一個人來說:「你們在這幹嗎?」 我們說:「我們在拍照。」那位先生也沒有說什麼,就問:「要不要到我家裡面去拍啊?」。我想,哎!那麼好啊!那就進去吧。現在想真是傻傻的啊。
動遷到一半,有點像廢墟的上海老街區
那個屋主就問我們說:「你們是做什麼的?」我說:「他是在銀行工作,我是做媒體的。」我其實是胡編一個說自己做媒體,不過寫書跟做媒體差不多啦。後來我們說要走了嘛。那個主人就一直把我們留下,然後又說了要走三次,然後他又把我們留三次。
我想這太過熱情了吧?對不對?後來到下午五點的時候,突然那個動遷組的人就來了。那時候我們就大概知道了狀況,因為這附近都拆光,只有他還住在那邊,就是「釘子戶」嘛。當動遷組進來時,屋主就特別介紹說:「哎!這是我的朋友啊,一位是老外,另一位是做媒體的。」那時候我就想,原來我們被利用了!他這樣說就表示他有海外關係跟做媒體的關係。
附近房子都已拆光,只留下「釘子戶」沒走
後來聽說他拿到一筆蠻大的補償款。因為他那個房子位置非常好,就在現在的南京西路地鐵站出來的地方,算是上海最精華地段。當然他家那時候也算是在弄堂裡面蠻大的,快要一百平米。所以他就很高興,說他要搬到公寓樓裡面,那這些老東西全部都不要了。然後說:「哎,你們自己去撿吧。」法國的小哥哥比較喜歡這些老東西,它就撿了一些很漂亮的桌椅出來帶回去了。
這位「釘子戶」先生家竟然收藏了從1929年開始到1985年每一年的農民曆,全部都有。因為他家每一年都用完一本,他就往倉庫裡面丟一本。沒想到要動遷的時候,才發現,哇!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六七十年。他給小哥哥這些傢具,我就拿到這幾十本農民曆。法國的小哥哥他回法國之後就把這些傢具通通給我了,然後我就開始了我愛撿破爛的興趣。
廖信忠家書房的一角
因為從2010年到2013年,上海靜安區和徐匯區有比較多的地方在動遷,都是一些老弄堂和老洋房,可以撿到一些比較好的東西。撿回去自己可能也不一定真的有用,而且也沒地方擺,我可能會修一修,然後就送給朋友一些。很多居民不了解這些東西的價值,然後我眼睛就變得比較尖,留意觀察他們隨便坐在街邊聊天用的那些椅子,或者是說用來坐著洗菜的那些板凳。
一開始我是憑著好不好看,喜不喜歡,後來我有專門去買書,去研究上海的這些老傢具的設計,然後跟著一些專門賣上海老傢具的傢具商,打了幾次交道,比較熟了之後也會交流一下吧。所以有時候就是走過路過瞄了一眼,大概就可以估出那些東西值不值得我去搬回來收藏和修復。
很多人不了解這些老物件的價值
你看我這個屋子裡面,比如說放在那邊的那個鐘,其實我覺得新傢具跟老的物件搭配起來是很有特色的。那個鐘是一九零幾年的時候德國制的一個鍾,它本來是時間到它自動會敲的那種。原來的主人還跟我說:「你如果要修的話,照著上面貼的那個地址去找這個鐘錶行修。」但是我去那個地址已經找不到這個鐘錶行了,那已經是不知道幾十年前貼的標籤了。我後來就找了一個修鐘錶的,他跟我說這個鐘的製造商在德國還在經營,但是如果你要修這個鐘,要讓原廠重新定做那個齒輪過來,那可能要幾千塊錢,後來我就放棄了,就當擺設吧。
廖信忠把這停擺的老座鐘當作家裡的擺設
我還撿過一個東西,是個雕花非常漂亮的邊桌。照常理來說,它被做好的時候應該是塗上深色的漆。但是我看到那張桌子的時候,它是被塗上白漆的,而且上面有很多的油煙,就是油膩的油煙附著在上面。這個邊桌原本應該是非常好看,但是被人拿去當做灶台來用。我就拿去給認識的古董商說這能不能修,他們說這無藥可救了。你真的要修的話,它很多雕花你要重新補,然後你要把那些漆給去掉,已經很難修,可能要花個幾千塊,你還不如去買一個一樣是老的東西,可能還不用幾千元。但是我還是很喜歡那一個桌子,所以我把它拿回去,刷一刷之後拿去當那個花園的花架用,其實也是很好看。
有的時候我也在想,這些東西之前是什麼人用過,有多少人用過?這些東西上面有什麼故事?你撿到一些很好的東西,你會想,哇!這明顯是以前大戶人家在用的。比如說洗手台,比如說沙發,但是為什麼會流落到這些人家裡。你會去想這些事情,然後就開始腦補很多故事。
多少故事,隨著老弄堂一起逝去
我以前天天路過一個馬路邊上一戶人家,他們門面房非常小,門面大概就四米而已,但是等到他們那一片要動遷的時候,他們是最後幾戶搬走的。我就看有收破爛的在他們家收東西,我就跟著走進去問:「你們家是有東西要丟嗎?」
第一次走進他們家,才發現他們家非常的深,有一進、兩進、三進的那種房子,在上海已經找不到了。每一進院子,可能就是一個兄弟的家,一整個家族都住在這個院子裡邊,這其實在上海還算是很難得的一件事情。我就進去開始看他們有什麼撿的。那個老先生的老婆就開始說這是什麼東西啊,以前這是從什麼地方拆下來的啊。然後還說:「哇!這個東西還是我跟老頭子結婚第幾年的時候買的!」就等於是看到什麼東西,就開始回憶她住在這個院子裡面幾十年的一些往事。
院子中間的天井有一棵高的銀杏樹,她說那棵銀杏樹是她的爺爺種下來的。他們從小看到大,那個院子裡面還種了很多花。她就說:「這些植物要不要?我們都不搬走,你要的話通通給你啊。」等於說她那些東西像什麼桌板啊,柜子啊,箱子啊基本上就是隨便賣,跟收破爛的一樣,你出個錢他就賣掉。後來我就挑了一些東西走。賣東西給我那天等於說他們是在那邊的最後兩天吧。
到後來我有一陣子沒去那邊,再去時就突然看到他們家已經被推平了。所有的那些花花草草全部被埋在那一堆瓦礫裡面,所以那個廢墟中間就只留了一棵銀杏樹。那個畫面我到現在還是印象深刻,就是一顆金黃色高聳的銀杏樹,矗立在那一堆廢墟當中。
下期嘉賓 / 法醫秦明
法醫秦明,80後副主任法醫師,知名懸疑作家,綽號「老秦」。著有「法醫秦明」系列、「守夜者」系列,秦明筆下的故事,既讓人心跳加速,又富有人情味。通過懸疑故事,揭示兇案背後的複雜人性。
(本文部分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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