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最早的緩刑制度，不是出現在美國，而是出現在宋代

緩刑制度最早出現在什麼時候、什麼國家？幾乎所有介紹緩刑起源的文章都會告訴你：緩刑的實踐最早是在19世紀的美國波士頓。當時波士頓的地方法院經常會判決一些少年犯與酗酒罪犯，有一個叫做約翰?奧古斯塔斯的鞋匠對他們很是同情，1841年8月的一個早晨，他保釋了一名被判酗酒罪的年輕人，並跟法院約定：由他負責監督犯人的日常行為，然後向法官報告。如果法官對犯人的表現感到滿意，將終止犯罪指控；否則，判決程序將繼續進行。隨後，奧古斯塔斯在一個月內，將那名年輕人矯正過來。從此，奧古斯塔斯開始了一項長期的緩刑保釋實踐。自1841年至1859年這18年間，他一共保釋了1946名輕微刑事罪犯，使他們獲得緩刑的機會。

1878年，奧古斯塔斯的家鄉馬薩諸塞州議會通過了第一部緩刑法律，之後美國各州陸續建立了緩刑制度。奧古斯塔斯也被後人譽為「緩刑之父」。

但我不認同奧古斯塔斯是「緩刑之父」之說，頂多只能說他是「美國緩刑之父」，因為早在11~13世紀，宋代中國已經形成了緩刑制度。

為避免不必要的爭論，我們需要先對「緩刑」作出一個界定。我認為，緩刑必須符合下面三個要素：1）法官作出有罪判決，但暫緩執行刑罰；2）適用緩刑的通常為輕微刑事罪，且緩刑不會造成社會危害；3）犯罪人若是不悔改，則將執行判決。換言之，緩刑並不僅僅表示「暫緩行刑」。

那宋代的緩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且讓我們來到南宋淳祐年間的衢州西安縣（今浙江衢州），旁聽一起訴訟案：鄉民黎七與魚販子潘五十二發生爭執、鬥毆，鬧至公庭。

原來，當地市井間有一不良風氣：「取鬻之利，盡為游手所專，而田裡小民皆不得著手。凡服食所須，無一不出於田夫野叟，男耕女織，極其勤勞，所獲不過錐刀之末，而倍蓰之息乃歸之游惰之人。此曹百十為群，互相黨庇，遇有鄉民鬻物於市，纔不經由其手，則群起而攻之，眾手捶打，名曰『社家拳』，其無忌憚為最甚」。城市商人壟斷了市場，不準鄉下人入城擺攤做生意。鄉民若有貨物販賣，須由他們經手，即低價批發給他們，由他們高價零售。

這一日，黎七捕到一筐活魚，入城販賣。潘五十二是城裡的魚販子，「終歲專其利，素無養魚之勞，獨享賣魚之利」，見黎七自行賣魚，便過去干涉。黎七也沒好聲氣，一言不合遂打了起來。路人趕緊報官，最後潘五十二、黎七都被扭送到縣衙。

縣令翁浩堂親審這起鬥毆案，裁決如下：潘五十二「疾惡黎七，既毆於賣魚之際，其不仁亦甚矣」，「雖無所傷，亦不可不示薄罰」，決杖十五，立即執行；黎七對鬥毆一事也負有責任，「執覆之間亦口辯，必非質樸之人，交爭之端，亦必自有以啟之」，判「寄杖十下，後犯定斷」。

「寄杖」，即判杖刑，但暫緩執行，以觀後效。

這個判決收錄入南宋《公名書判清明集》。《公名書判清明集》中還有另一樁法官也是作出緩刑判決的案子，大約也發生在淳祐年間。讓我從頭說起：

原告人王氏，前夫為張顯之，後張顯之去世，留下孤兒寡母和一筆財產，「王氏以夫亡子幼，始招許文進為接腳夫」。許文進還帶來了一個義子，叫許萬三。未久，張顯之與王氏的親生兒子又不幸夭折，王氏沒有為前夫立繼，全心全意與後夫許文進撫養義子許萬三。許文進用張顯之的遺產做生意，「營運致富」，一家子倒也過得和睦。

等到許萬三長大成人，王氏又為義子張羅親事，娶了媳婦。此時，許文進已是老病之年，臨終之時，立下遺囑：家中財產本是張家所有，由王氏支配。許萬三對這一安排自然是十分滿，便將這份遺囑藏起來，又教唆妻子阿戴「悖慢」王氏，還將張家的財產偷偷轉移出去。王氏便將許萬三告到州法院。法官責令許萬三交出隱匿的財產，但糾紛還是未能解決，所以王氏又上訴到江東提刑司。

江東提刑官蔡久軒審理本案時，法庭上突然出現一人，「執狀而出，曳王氏而前，若擒捕一賊之狀」。一問，此人原來是許萬三的生身父親許文通，想替親生兒子出頭。江東提刑官蔡久軒審清緣由，作出裁決：被告人許萬三夫妻將藏匿的財產送回張家，並侍奉王氏終老，「如再咆哮不孝，致王氏不安跡，定將子婦一例正其不孝之罪」；許文通既然已將兒子過繼給許文進，帶入張家，於法，並無權利插手張家的財產分割，「無故而欲干預孀婦家事，一不可也；又為出繼男入詞，率子攻母，二不可也」，判許文通「勘杖八十，封案；如敢更干預王氏家事，即行拆斷」。

「封案」，即將判決書入匣封存，暫不執行；「拆斷」則是拆開封案，執行判決。

「封案」與「寄杖」，是宋人稱呼緩刑的兩個術語。對照一下前面關於「緩刑」的界定，我們會發現，這兩個案子的「封案」、「寄杖」判決，跟現代緩刑制度是非常接近的：1）適用的都是杖罪以下的輕微刑事，或民事糾紛中發生的不法行為；2）法官都是作出有罪的判決，但暫緩執行；3）判決最後會不會執行，看當事人的表現，若不思悔改，則執行刑罰。

我所說的誕生在宋代中國的緩刑制度，便是「封案」、「寄杖」。漲姿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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