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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老百姓被忽視的日常生活,畫報是個好入口



(原標題:陳平原:研究老百姓被忽視的日常生活,畫報是個好入口)


畫報是進入近代史研究的一個有效且有趣的切口。在陳平原看來,研究晚清畫報不僅是以圖證史,其中蘊含的新聞與美術的合作,圖像與文字的互動,西學東漸的步伐,東方情調的新變,平民趣味的呈現等,同樣值得重視。

陳平原,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著作有《中國小說敘事模式的轉變》《千古文人俠客夢》《中國現代學術之建立》《中國大學十講》《觸摸歷史與進入五四》《大學何為》等。

畫報的第一性是新聞性

上海、廣州、北京、天津畫報的不同風格

新京報:《點石齋畫報》的創辦人、英國文化商人美查當時驚訝於「中國之報紙已盛行,而畫報則獨缺」,認為中國人重文字而輕圖像,而中國自古有「左圖右史」的傳統,這種傳統與畫報之間的區別和聯繫是怎樣的?

陳平原:從形式上,中國傳統的圖文書(左圖右史)與畫報的最大差別,是前者先有文字再配圖,圖是為文字做註解;而後者是以圖像為主,文字為圖像做註解。從內容上看,畫報是一種報紙,從屬於新聞業,主要著眼於時事,它面對新出現的社會事件來敘述、介紹和闡發,而此前的圖文書跟新聞沒有關係。

畫報的第一性是新聞性,這也是為何北京、廣州等地的畫報,很多都選擇以「時事」來命名。我視《點石齋畫報》為晚清的第一份畫報,主要也是從這個角度考慮,而此前的《小孩畫報》《寰瀛畫報》《畫圖新報》都不符合。

《西樂迎神》(《點石齋畫報》)

新京報:能不能說晚清畫報其實有兩個源頭,一個是美查引進的歐洲畫報傳統,另一個是中國自身的傳統圖文書?這兩種傳統在晚清畫報上是如何融合的?

陳平原:晚清畫報觀念上的起源,當然是受西方畫報的影響,我們能看到《點石齋畫報》與西方畫報的對話關係,《寰瀛畫報》的內容甚至直接從西方譯介過來。但是,晚清的第二代畫報就不見得與西方畫報還有聯繫,它們很可能是從《點石齋畫報》獲得靈感,在製作過程中也都是運用中國傳統的繪畫技巧。雖然,也能看到某些西方繪畫技術的滲透,但更多的仍是中國傳統的繪畫技術和風格。雖然從清代開始,中國繪畫已經逐漸受到西洋繪畫的影響,但這種滲透過程是不知不覺的,不是直接的。

新京報:根據你的研究統計,晚清畫報主要集中在上海、廣州、北京、天津四座大城市,它們各自呈現怎樣的地域特徵?

陳平原:從經營方式上,上海的畫報大多是作為大報的贈品,用來促進大報銷售,所以,發行比較容易。而北京的畫報大多是小作坊性質,發行困難,因此存世時間較短。這跟城市的商業氛圍、文化環境有關,在晚清,上海和廣州的商業水平都比北京要高,上海、廣州的廣告做得都很巧妙,而北京的廣告大多是赤裸裸的「硬廣」,相對而言銷售範圍較小。

從內容上看,廣州的畫報內容最為激進,有幾種原因:一是遠離帝京,「山高皇帝遠」,清廷管理起來比較困難;二是和創辦者本身的政治立場有關,廣州畫報的創辦人很多都是同盟會成員,像高劍父、潘達微都是跟著孫中山鬧革命的,政治上比較激進,比如,《平民畫報》在辛亥革命前兩個月就刊登表彰黃花崗起義的圖像,這在別的地方是不可能的;三是有香港的「退路」,《時事畫報》有段時間被查禁,他們就撤到香港繼續辦,清廷就管不著了。相對來說,北京的畫報最為保守,《啟蒙畫報》等好幾個畫報都蓋著「兩宮御覽」的印章,是要送進皇宮的,不可能有特別激進的內容。而最具國際性視野的是上海,因為上海的現代化程度高,城市規模大,而且早期畫報與歐美畫報有關。

北京畫報的特點是只講周邊社會新聞,雖然保守,但好處是保留了很多史料和日常生活的細節,以及百姓的風俗民情。不過,在1910年以後,整個清廷的權威在瓦解,北京畫報的風格也有大的變化。武昌起義以後,畫報一開始稱起義者為「匪」,後來改稱「叛軍」,再後來改稱「南軍」,從稱謂就能看出政治立場的變化。

天津因為跟北京很近,兩地人員和媒體流動便捷,所以風格與北京也比較接近,但總體而言,天津沒有特別好的畫報。

以婦孺皆能讀懂為初衷

畫報的底層關懷和市場需求

新京報:除了我們知道的《點石齋畫報》由《申報》創辦,《時事畫報》有同盟會支持以外,其他畫報的創辦者一般是什麼人和機構?

陳平原:有的畫報背靠一個報紙或出版集團,比如《圖畫日報》背靠上海環球社,《時事報館戊申全年畫報》《民呼日報畫報》《時報附刊之畫報》等是隨報附贈的畫刊,凡是背靠一個大的集團,它的編輯、發行和日後的保存會相對有保障;有的畫報有黨派力量的支持,如《時事畫報》;而更多的則是靠畫家、報人和商人的熱情。比如,北京的報人彭翼仲同時創辦了《啟蒙畫報》《京話日報》《中華報》(後兩者非畫報),其中《中華報》面向讀書人,用文言文寫作;《京話日報》面向普通讀者,用白話文寫作;《啟蒙畫報》則面向婦女、兒童,可以作為兒童的教學參考資料。彭翼仲停辦的第一份報紙是《啟蒙畫報》,但是真正在未來擁有持久影響力的也是它,像梁漱溟、郭沫若等人的回憶文章里都提到《啟蒙畫報》,很多人時隔多年後仍然會把它保存下來裝訂成冊,給孩子們繼續學習。

《上海娘子軍》(《淺說畫報》)

不過,大部分畫報背後的出資人是很難說清楚的,因為很難查到資料。一般而言,大出版社如商務印書館的資料保存相對齊整,而晚清大多數報紙的內部資料大都散佚了,當事人不太關注這一類檔案。包括《點石齋畫報》,其財務年報、印刷數量、銷售狀態等資料都找不到,這樣一來,它停辦的真正原因至今也弄不清楚。所幸,《點石齋畫報》的大部分畫稿留存下來,保存在上海歷史博物館裡,這已經很了不起了,別的畫報更是找不到相關檔案。所以,今天的研究者很難做出精細的文學社會學或藝術社會學的考辨。

新京報:畫報的擬想讀者是不識字的群體,讓婦孺皆能讀懂,以「開通群智、振發精神為宗旨」,有別於純知識分子讀物,畫報從設計之初就有底層關懷,畫報對底層群體的啟蒙作用是否比其他報刊更大?

陳平原:畫報的設計初衷是面向社會地位和知識水平比較低的群體,包括不太識字的婦孺,可是實際效果並不完全如此,單靠這些人是沒辦法真正支撐的。實際傳播效果是,知識水平不低的人也會閱讀和傳誦,這就形成溢出效應,超出辦報人原來的設想。比如說,有些東西在上海是常識,到了北京就很可能是新奇,到了西安就可能變成完全陌生的新知,所以,在信息傳遞鏈上,讀者的認知能力和接受能力是不一樣的。

也正因為考慮到民眾的接受能力,所以百餘年後回頭來看,畫報保留了更多的社會生活細節。「自由」、「民主」、「科學」等大口號很容易陳陳相因,但畫報留存下來的細節,可以讓我們了解當時的方方面面。

畫報的受眾面很難估算,只能根據隻言片語來推測,而這往往是不太可靠。有時候報社為了向民眾宣傳,會誇大其詞,你找不到真正經得起推敲的數據,只能藉助若干普通受眾的反饋。能看到的,只有一些作家的回憶,比如魯迅、包天笑、梁漱溟等人都對畫報情有獨鍾,並深受其影響。未來或許可以通過大規模的電子檢索來找到一些發行情況,但即便如此,我估計也不會太完整。

《興辦鐵路》(《點石齋畫報》)

新京報:除了《點石齋畫報》《時事畫報》等少數刊物外,大部分的畫報存活時間都很短,能超過兩年的刊物都很少,為什麼會這樣?

陳平原:做媒體要同時實現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才能長久,但實際上要想「雙豐收」是很困難的,晚清真正盈利的畫報極少。之所以旋起旋落,不能說經營者沒有討好觀眾的願望,他們也會用各種方式招攬讀者,但是,整個商業環境和讀者市場還沒有培育起來。辦畫報者大多是有情懷的人,他們希望能啟發民眾、傳遞知識、改造國家,像《圖畫日報》所說,辦報是「為增長國民智識,並無貿利之心」,但是光有熱忱不行,必須考慮市場。

在這個過程中,能看到他們有時候也會有些猶豫,徘徊於啟蒙、娛樂與審美之間,生產的內容向下層貼合,會用妓女、女學生、奇聞、果報作為賣點,但即便如此,沒有特別低俗的內容。比如,《醒世畫報》一幅名為《文明妓女》的畫,畫的是一名正在讀報的妓女,但圖中文字寫道,該妓女「並無一點青樓的積習,而且甚開通,所有北京報紙,無不閱看,所交之客,亦系端品之人,看起來文明人無處不有」。褒揚妓女喜歡讀報,將讀報作為「文明人」的標誌,這或許是一種營銷手段,但同時也是一種文化普及和思想啟蒙。

晚清畫報中的戰爭敘事,以及時事新知、飛車想像、新聞與古事、科技與民俗、兒童與女學、帝京與風景、鼓動風潮與書寫革命等,大多堅持啟蒙、開通、正俗或醒世的立場。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們對婦孺的關注,他們認為婦孺也需要知道外面的世界,所以會考慮這一群體的接受能力、趣味和視野。

低調溫和的啟蒙姿態

傳新知、啟民智的「二傳手」

新京報:你在《左圖右史與西學東漸》中提出「低調啟蒙」的概念,它與改良派和革命派的「高調啟蒙」區別何在?

陳平原:晚清人眼中的「啟蒙」,並沒有康德《何謂啟蒙》或福柯《什麼是啟蒙》說的那麼複雜,僅僅是引進西學、開啟民智、傳播新知識、走進新時代。相對於在東京放言高論的《新民叢報》《民報》,或者國內叱吒風雲的《申報》《東方雜誌》,晚清畫報大都更為淺俗、平實與低調。這牽涉到媒介特徵、讀者定位,以及作者的能力及趣味。

畫報的主要目的是講述時事與介紹新知,需要大量生產,比如《點石齋畫報》共發行528期,4666幅圖;《圖畫日報》共刊出404期,每期12頁;《時事畫報》與《淺說畫報》也都是卷帙浩繁,不可能精雕細刻。即便是名畫家,也經不起如此日復一日的趕工。對於畫報作者來說,既要配合新聞事件,又得適合市場需求,不可能有太多的「革命意識」或「家國情懷」。在傳播新知和開啟民智方面,畫報所扮演的角色是「二傳手」,不及政治書刊激進,也不及文化雜誌深沉,甚至與日報的極力趨新也不同,這種差異很大程度上是各自的擬想讀者決定的。

從政治上看,除廣州的《時事畫報》外,晚清畫報全都太過溫和,很少留下值得追懷的慷慨悲歌。這些平實且世俗的畫家們,不怎麼強調「文以載道」,而是兼具新舊與雅俗,突出可視性與趣味性。在近代中國知識更新與社會轉型的大潮中,畫報不曾「獨唱」或「領唱」,而是積極配合演出。對社會政治的批判色彩和尖銳程度,畫報也不及日報,因觸犯政治被整治的也多是日報。畫報更多的是體現中間立場,關注都市風情、市民趣味與平常時光。

《氣球破敵》(《點石齋畫報》)

《庚子國恥紀念畫》(《圖畫日報》)

新京報:對這兩種不同的啟蒙,學術界的關注度是否也迥然有別?

陳平原:過去,學界對於晚清以降的思想學術,會比較關注高調啟蒙,比如說國家、政體、精神、哲學,從康有為、梁啟超到陳獨秀、胡適等人,對近代知識分子的研究是一門顯學,可是社會底層群體的文化修養和知識變更過程,較少被關注到。

從某種意義而言,高調啟蒙是讀書人自己給自己啟蒙,他們討論的是宏觀的政治、經濟、科學、文化、道德、倫理等議題,而低調啟蒙則是藉助時事和新知來教化民眾,像晚清的百科辭典、課本、畫報等都是採取比較溫和的態度。過去,對於知識分子史或思想史的研究有很多,但對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我們其實不太了解,因而,研究重點從宮廷政治和意見領袖轉向對中下層民眾,開始關注社會日常,婦女和兒童,以及晚清普通人的精神世界,是一個新的歷史研究潮流,而畫報是一個很好的入口。

點石齋

新京報:在解放區,以及新中國成立後,湧現了《晉察冀畫報》《人民畫報》《解放軍畫報》等畫報,是重要的宣傳形態,如何看待其功用和特點?

陳平原:1913年以後,照相機逐漸取代畫筆,1926年出現了以照片為主的《北洋畫報》(天津)和《良友》(上海),這種傳統延續到解放區時期的《晉察冀畫報》和新中國成立後的各種畫報,它們的最大特點是以照片為主,同樣是一種圖像敘事。

多年來,《人民畫報》的對外宣傳和對內介紹,其實也是新聞史和攝影史的一個有重大意義的研究課題。我小時候喜歡讀《人民畫報》,上面同樣是以新聞為主,但它比一般的報紙更能吸引人。雖然,在圖像選擇背後,也會有意識形態的內涵,會有政治立場和政策需求,但它本身又有相對獨立的欣賞趣味。我小時候讀的畫報都不是當期的,而是好幾年乃至十幾年前的,但沒有關係,它本身有趣味性在裡面,對圖片的解讀也不見得就是政府要強調的那一面,因為好的畫家、攝影家和編輯在選擇圖像的時候,會有另外的潛台詞,版面語言也有重要的藝術考量。只可惜,很多人文字功夫很好,但對圖像的閱讀、欣賞和闡釋能力不夠,這點從畫報研究中可以得到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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