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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遭冷遇的趙無極

1999年2月在首都《趙無極繪畫六十年回顧展》開幕式上(王書靈 攝)

建築大師貝聿銘在設計完成香山飯店後,特意邀請老朋友趙無極為飯店廳堂創作兩幅大型壁畫,不料卻引發了一系列令人不悅的事情……

曾遭冷遇的趙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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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飯店是貝聿銘1979年初接下的中國大陸的第一項工程。此前,中國政府曾邀請他設計十座大型現代化飯店,遭到了婉言拒絕。因為他不願意參與破壞北京城區獨樹一幟的整體格局。香山飯店屬旅遊局所轄,位於北京西北方向的西山風景區中。這裡是乾隆皇帝為狩獵而建造的園林,以深秋時節滿山遍野火焰般鮮紅的紅葉,而成為京城著名景觀之一。

對貝聿銘這樣的世界級大建築師來說,香山飯店本不是什麼值得下大力氣的業務。但是,他卻為設計這座飯店花費了許多的心思,目的是想藉此把西方的建築技術與古典的中國本土風格融為一體,從而為年輕的設計師們創作出一種新的建築語言,為百廢待興的中國塑造現代化建築風格。

曾遭冷遇的趙無極

貝聿銘始終堅信建築需要藝術,設計中大多會給雕塑與繪畫留有一定的位置。在他心目中,這座飯店廳堂最好的裝飾莫過於壁畫,而最合適的畫家人選莫過於趙無極。為此,他特意邀請這位老朋友創作兩幅大型壁畫。

應接不暇的展覽令趙無極終年忙碌,貝聿銘怕他不肯幫忙還做了一番動員:「無極,我只是希望能盡自己的微薄之力,報答生育我的那種文化,這種心情相信你能理解。世界各國差不多都有我們作品,惟獨生育了我們的故國卻沒有……」

「你不用多說,我和你的想法一樣。這畢竟是我們的祖國,只要有需要當然會儘力的。」

兩個好朋友一拍即合,都是不講條件,不計得失,一心想把自己最好的作品奉獻給這個國家。於是,趙無極隨貝聿銘前來考察飯店,以求創作出與之相協調的畫。

旅遊局方面並不了解趙無極是何許人物,只把他的畫視作貝聿銘設計中的一部分。這樣一來,趙無極就成了貝聿銘的客人,與旅遊局方面毫無任何干係,甚至住賓館的費用都是由貝聿銘自掏腰包,更談不上受到與身份相當的禮遇了。

趙無極並沒有理會這些,只是以最大的熱情投入到創作中。因為飯店的設計基調是白色的,他便捨棄了自己最喜愛的色彩組合,精心創作了兩幅黑白的山水壁畫。這兩幅畫就像兩塊紋理豐富如丘壑的大理石,與大堂灰白調子的窗格牆壁和考究的室內裝飾匹配起來,真是相得益彰。

貝聿銘看後不禁拍手叫絕:「太好了,簡直是畫龍點睛的效果!」

「哪裡,是你設計的色調典雅,我充其量是沒破壞它罷了!」

長期以來,兩個好朋友間除了誠摯的友誼,更有著真心的相互欣賞與傾慕。

本是皆大歡喜的好事,始料不及的是卻引發了一系列令人不悅的事情。

趙無極的作品完成後送到榮寶齋去托裱,因為畫面太大案子放不下,只能在地上進行操作。他偕夫人前去察看,發現辛辛苦苦畫好的畫就直接放在滿是塵埃的地上,竟連鋪墊的廢紙都沒有一張,心中難免感到不快。

曾遭冷遇的趙無極

不過,趙無極什麼也沒說,只是讓夫人幫忙將畫捲起,自己從門後邊找來一把笤帚,親自動手把地打掃乾淨。佛朗索瓦不明白丈夫的畫何以會遭到這樣的對待,更無法理解他本人為什麼要默然忍受,非但不提出抗爭,還動手給他們掃地。見到貝聿銘時,她禁不住發了一通牢騷。

貝聿銘原本就為好朋友應自己之邀來幫忙卻遭到如此冷遇而覺尷尬,聽她這麼一說更感過意不去。雖然趙無極一再表示不用介意,他還是找到有關方面的負責人進行交涉,講明趙無極在國際藝壇享有的聲譽和地位,以及他在世界各國受到的禮遇。最後,他甚至提議:「那麼一個大畫家,肯於不計得失地來作畫,你們怎麼也該有所表示呀。故宮裡面有那麼多瓷器,選一件年代不太久遠的作為禮品以示謝意,總該不成問題吧。」

可惜,他的提議並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八十年代初,「文革」的影響還沒有完全肅清,在一些官員的心目中,畫家根本算不上什麼人物:「我們這裡畫得好的畫家有的是,不需要送任何禮物,只要把他們找來吃頓飯,哪一個畫的也不比他差……」

真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通,險些被氣歪了鼻子的貝聿銘無計可施,只好與趙無極商量:「都怪我,不該把你拉來,既然他們不領情,乾脆我們把畫撤回去算了。」

趙無極感覺自己的人格受到侮辱,心中確實非常氣惱。平心而論,自己對這塊土地一直懷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深情,不僅因為她孕育了自己,還因為青少年時親身經歷過她的苦難。自第一次回國以來,總是希望能為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盡自己的一份心力,沒想到滿腔熱忱換來的卻是如此的冷淡,真是應了歐陽修那句「多情卻被無情惱」!

曾遭冷遇的趙無極

儘管如此,他還是決定採取息事寧人的態度:「算了罷,聿銘,別去和他們計較,畫都已經畫了,又何必撤回去呢。我們的本意也不是想在這裡得到什麼,只要任何時候想起來,對這個國家問心無愧也就行了,其它都無足輕重。」

金秋十月,趙無極再次抵達北京,出席香山飯店的揭幕儀式。

貝聿銘確實是世界一流的建築設計大師。香山飯店色彩明快寧靜,蜿蜒舒展的造型給人以很強的層次感,簡潔古樸的風格宛如不事雕琢的青春少女,以本色的、純粹的美撩撥著人的心弦。

尤為難得的是建築工地上原本生長著十幾棵三百年高齡的古樹,人們都認為要建造這座現代化的飯店,勢必得犧牲它們。沒想到貝聿銘自有一套匠心獨運、行之有效的「躲樹」方案。古樹們一棵未少,全部被巧妙地、渾然一體地融合於群房之中,更顯得疏影婆娑,真不愧為大手筆之作。

開幕典禮活動搞得很熱鬧,佳賓雲集,談笑風生。但是在眾人毫不覺察中,也出現了令人尷尬和不快的一幕:一位退伍軍人出身的飯店經理,對繪畫一竅不通,卻喜歡很自負地發表議論。他不知深淺地對貝聿銘說:「趙無極這樣的畫,我也會畫。」

此刻,趙無極就站在貝聿銘的旁邊,他卻根本不認識。為避免尷尬,貝聿銘慌忙打斷他的話:「不要亂講!」

趙無極沒有作聲,也不想有所表示。藝術的使命本來就是需要通過觀賞者的審美來完成的,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而見仁見智都離不開觀賞者自身的文化水平、藝術修養。抽象畫也和具象畫一樣,講究空間結構、光線和顏色,不能因為看不懂就認定是胡塗亂抹之作。想必這個道理與這位飯店經理是說不透的,既無法溝通又何必與之進行徒勞的對話,隨他怎樣去說吧。

長期以來,我們的藝術一直被具象中的寫實統領著,其他一切形式均被視為邪門歪道。這種崇一而廢百的歷史局限性,扼殺了藝術的創作力,本該群芳爭艷的藝術園地,只能一枝獨秀。

不要說現代社會,就是從史前的藝術遺迹也可以看出,藝術的表現形式原來就是多種多樣的,既有逼真的動物形象,也有誇張變形的人物符號及尚未破釋的幾何圖形。

人們的審美需求也是各不相同的,只不過我們被禁錮得太久而變得麻木遲鈍了,面對自己不熟悉、不理解的東西,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抵制、排斥。然而,這並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因為審美享受的實現,既來自畫家的說服力,更取決於觀賞者的理解力。

有趣的是同為這家飯店的員工,一些人對趙無極水墨壁畫的感覺,卻與這位經理大相徑庭。一位職員只要時間允許,每天必去大堂後軒看看畫,哪怕只能站一會兒。據他講,似乎每次看都能看出新的意思來,心裡不痛快時來看畫,可以從中得到很大的安慰,不知不覺間不痛快就跑掉了;心裡痛快時來看畫,看過就會感覺更痛快。

一位服務員則說:「乍一看,看不懂,但每天走過來走過去地看看,越看越有琢磨頭兒,越看越有味。」

這正如古人所說「欲知其妙,初觀莫測,久視彌珍」,久觀之後便能循著作者的筆跡和心跡去體會那意境。

趙無極在為香山飯店作畫過程中感受到的種種不愉快,激怒了美術界一些敢於仗義執言的人。黃苗子、丁聰等人認為這事會傷害海外華人的愛國之心,並會對文化交流造成不良影響,便向政協打報告反映此時,希望能有所挽回。

與此同時,趙無極的妹妹、在國際廣播電台工作的趙無宣,看到哥哥滿腔愛國熱忱卻遭到這樣的對待,也感到憤憤不平,遂給中宣部寫了一封反映問題的長信。

中宣部負責同志收到這封信很感意外,既不了解趙無極的國際影響究竟有多大,又不清楚這中間的前因後果,急忙找有關人員了解情況,隨後又組織全國美協、文化部藝術局、旅遊局和北京市文聯召開「四方會議」,商量解決的辦法。

由於當時華君武沒有在北京,郁風代表美協參加了這次會議。為了讓與會者有一個全面的了解,她帶來了一大堆相關的材料,有趙無極的畫冊,有各國新聞媒體和藝術評論界對他的介紹與評論,率先在大會上發言。

郁風詳細地介紹了趙無極在國際畫壇的地位和影響,然後說道:「趙無極和李政道、楊振寧一樣,都是加入了外國國籍的中國人,在世界上為中國爭得了榮譽。趙無極是藝術家,所以知道他的人更多,各國博物館幾乎都收藏有他的作品,他為中國帶來的影響也更大。而且,他的畫在國際上是『天價』,不計報酬來為我們作畫,卻受到這樣的待遇,實在說不過去。」

聽了郁風的話,藝術局局長神情嚴肅地說:「周總理生前曾經教育過我們,外事活動中沒有小事。這件事情上我們的確處理得不好,造成了很壞的影響,現在大家商量一下,看用什麼辦法可以補救。」

一時間大家也拿不出什麼好的意見來,他便轉而向郁風問道:「你對趙無極比較了解,你認為怎麼做能夠挽回影響?」

郁風略加思忖後回答:「我看首先應該向他正式地賠禮道歉,再送一件禮品表示心意,並且邀請他方便的時候回國來辦一個畫展。」

她的意見被採納了。

不久,趙無極就收到了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發出的邀請,請他在中國美術館和浙江美術學院辦個人畫展。後者的前身就是他的母校——杭州藝專。

當趙無極從一位政府官員手中接過一隻差不多有一人高的明代花瓶時,根本不知道這件禮品背後的故事。

1983年9月,趙無極旅法三十五年來第一次在自己祖國舉辦的畫展,在中國美術館和杭州美術學院先後開幕。

這次展覽是文化部與中國美術家協會共同組織的,展品與在大皇宮展出的是同一批。法國駐中國大使夏爾·馬羅和中國文化部一位副部長,趙無極夫婦以及國內美術界的權威巨擘均出席了開幕式。

聽到同胞們用不以為然的輕蔑口吻議論著:「這畫的是什麼呀,分明什麼都不像嘛!」「到底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這種畫也能在美術館展出」,趙無極感到自己與故國、與同胞的隔膜很深,相互間一時很難達到理解和溝通。相比之下,倒是巴黎與巴黎的那些血統相異的朋友們更親切些。他們欣賞他的畫而無需任何解釋,多年來正是這種理解與支持給了他不斷進行探索的信心。

趙無極只知道同胞們不理解他的作品,卻不知道此時國內的政治氣候又呈現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微妙跡象。一些別有用心的政治掮客,正企圖將中央提出的反對「精神污染」與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擴大成一場新的政治運動。

畫展前言分別由吳作人與郁風撰寫。

不知情的人會覺得吳作人先生寫的很平淡,卻不知這篇不過五百餘字的小稿,經過有關部門的層層把關,七審八審已經被修改得面目全非了。展覽圖錄是由趙無極的好朋友黃茅在香港印製的,徵得郁風同意後,就直接把《美術家》上的那篇文章用做前言印上去。開展的前一天下午,圖錄才運到美術館。看到上面居然印有未經審查的文章,美協的負責人慌了神,再層層送審顯然是來不及了,展覽明天一早就要開幕,怎麼辦?幾位領導緊急磋商後,決定將美協和美術館全體幹部留下加班救急——每人手握一支毛筆,連夜將幾千份圖錄上「中國美術家協會主辦」的字樣用濃墨遮蓋住。

以現在的眼光來看,這一切實在荒誕,可在十多年前,弄不好就是很嚴重的政治問題。當時,郁風還因為寫過一篇「為抽象畫辯護」的文章而受到組織的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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