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會

陸景程見商煜城的臉色突然凝重起來，心裡似乎有些報復般的快意。既然他為了這一切受盡了煎熬，當然也要讓她恐懼一下才好。

沉默了半晌，商煜城開口道，「你打算怎麼做？」

陸景程冷笑一聲，「我要讓趙文瑄再也無法開口說話。」

「什麼？」商煜城大驚之下失聲道。

陸景程知道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搖了搖頭道，「你想錯了——我不是要謀殺他。」他皺著眉道，「就算你們做了這些膽大妄為的事，我也不可能去傷人性命。」

陸景程看著她接著道，「雖然冷氏如今元氣大傷，可是趙文瑄卻劫了一大筆錢。若是任由他這樣逍遙在外，難保不會有一天東窗事發。所以，趙文瑄必須離開上海，永遠離開這個圈子。」

商煜城皺著眉頭一時沒有說話，雖然趙文瑄的確是劫了那批首飾，可是那些劫匪拿在手裡還沒有焐熱——就被自己的人來了一場黑吃黑的好戲，就此首飾就徹底脫了趙文瑄的手。

「想必你也明白。」陸景程皺眉道，「這也是你脫身的唯一機會。否則，你也隨時會大禍臨頭。」

商煜城原本還在出神，陸景程說完，她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想除去趙文瑄，同時也是想這樣放過她，好讓這個秘密永遠沉寂。

「那就多謝陸少爺網開一面了。」商煜城淡淡說了一句，「你到底需要我怎麼做，還請明示。」

如今趙文瑄的境遇，用水深火熱來形容實在是再恰當不過了。他精心算計多日的搶劫一敗塗地，還惹上了那些匪徒。他們一口咬定是趙文瑄為了吃獨食才布下局中局，將趙文瑄暗自綁了痛打一番，要趙文瑄將那批首飾吐出來。

雖然趙文瑄並不是冷凡青夫婦的兒子，可是從小養在冷家，嬌生慣養是免不了的，如何能受得了這些劫匪的拳打腳踢？

趙文瑄也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既然不是自己和這幫亡命徒有意為之，那定然是消息走漏了——消息是怎麼走漏出去的呢？

周身的疼痛容不得他仔細琢磨這個問題，此時他只知道如果他拿不出這樣一筆錢來，大概就要死在這群匪徒的手裡了。

「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趙文瑄哀嚎著道，「冷家還有錢——我再幫你們弄來就是了。」

為首的匪徒正是那天劫持商煜城的瘦小漢子，他揮了揮手，眾人走開。

他一把攥住趙文瑄的衣領，惡狠狠地道，「冷家的店鋪都換了主人，你還能從哪裡弄出錢來給我們？你該不是又在打什麼主意要害爺爺吧？」

趙文瑄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沒有沒有！冷家這麼大的產業，怎麼會沒錢呢！如今這個樣子只不過是給那些洋人看罷了。」他一臉哀求之色地看著瘦小漢子，「只要你們放過我，我就能幫你們弄到錢。」

瘦小漢子猶疑地看著他，旁邊一個白臉男人走過來在他耳邊道，「人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還有話說無商不奸呢！那冷家的老頭怎麼也該算計著留下點棺材本，絕不至於全給了那些洋鬼子。我看不如給這個小子一次機會，要是他再敢玩花樣，我們就——」

白臉男人陰狠地看了趙文瑄一眼，趙文瑄打個冷戰，忙拚命搖頭，「我知道我知道，求各位再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會幫你們把錢弄來的。」

瘦小漢子看著眼前已經被嚇破了膽的趙文瑄，轉了轉眼珠，突然和顏悅色地鬆開他的衣領，乾笑兩聲道，「趙先生早些拿出誠意來，豈不是少受了這些皮肉之苦？」他拍一拍趙文瑄的胸口，替他撫平弄皺的襯衫，「只要兄弟們拿到了錢，我保證趙先生能夠安然無恙地回家繼續做你的少爺。」

趙文瑄唯有連連點頭，再也不敢說一個不字。可心裡卻是滿滿的後悔，若不是他錯打了主意，雖然難免受些委屈——可此時他仍然會坐著冷氏經理的位子，便不能一擲千金，也少不了自己的體面和富貴。

不！這根本就是冷卉那個賤丫頭的錯！趙文瑄一瞬間便又咬牙切齒起來。如果不是她想要將自己排擠出冷氏，自己又如何能到今天這個地步？

想到這裡，一個陰損的主意突然自腦海里冒了出來。

——

陸景程已經離開，商煜城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站起身來。

香林聽見陸景程離開的聲音，連忙從房間里走出來，見商煜城安然無恙才鬆了一口氣，「小姐，二少爺沒有欺負你吧？」

商煜城搖搖頭，「我有點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吃飯，不必等我了。」

說著，她已經往門口走去。

香林還要說什麼，商煜城已經關上了屋門，不見了蹤影。

到了葉家門外，天已經黑透了。商煜城見屋裡燈火通明，這才下了車付錢打發了車夫，從大門旁開著的小門走去。

旁邊的車道上停著一輛車，卻不是葉慎的。商煜城掃了一眼，應該是從車行里租來的車，卻不知為何停在這裡。

剛走到門口的台階處，門卻突然從裡面打開，一個一身白色西裝、褐色頭髮的外國男人從裡面走出來，面上帶著笑意正和後面的人說著什麼。

商煜城便在台階上站住腳步，看見葉慎緊隨著那位先生也從門裡走了出來，像是送客的形容。

「咦，煜城。你怎麼來了？」葉慎一眼就看見了她，連忙上前一步道。

「我有件事想要和你當面談一談——」商煜城看了看一旁正帶著一絲好奇打量著她的外國人，溫和地笑了笑，「倒不知道你有客人在，打擾你們了。」

葉慎笑著道，「不過是會一會老朋友，算不得打擾。」他看了一眼那外國人，頓了頓又道，「這位是凱文先生。」

他又轉而對凱文道，「這位是煜城小姐。」

凱文先生風度翩翩地笑著道，「煜城小姐——幸會幸會。」

商煜城只打量了一眼，見他這般的風度和教養，顯而易見這位凱文先生是來自環境優渥的中上層家庭。商煜城也笑著伸出手叫凱文先生握一握，「幸會，凱文先生。」

打過了招呼，凱文先生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告辭走了。葉慎送凱文到了車道旁，看著他的車開出了大門，轉過身向商煜城笑著走來，「晚上天寒，你又出來做什麼，可不要感冒了。」

「怎麼，難道你不想見我？」商煜城也笑著道。

「自然不是。」葉慎走到她身邊順手便摟住她的肩膀，「你若是能日日來——或者索性就住在這裡，我才高興呢。」

商煜城白了他一眼，「我看倒是不必了，萬一你要帶那些女客來，豈不是大大的不便？」

「這有什麼不便的——」葉慎的話脫口而出了半句，才驚覺這句話是一個陷阱，忙賠笑道，「除了你，這屋裡再沒有其他女客的。難道你還不信我？」

兩人打著嘴仗進了屋，商煜城這才正色道，「方才陸景程來找我——」

她剛說了一句，葉慎便皺起眉頭，「他來找你做什麼？難道他還對你不肯死心？」

商煜城搖搖頭，「他來找我並不是為了我和他的事，而且為了趙文瑄。」

「趙文瑄？」葉慎一轉念，「他難道是咽不下被欺騙的這口氣，所以想要報復不成？」

商煜城點頭道，「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他擔心我和趙文瑄的事情敗露，讓旁人覺得他險些與一個女騙子結婚——損了他和葉家的顏面。」

「他想做什麼？」葉慎眉頭緊蹙，「他威脅你了？」

「沒有。」商煜城道，「他想讓我幫他將趙文瑄徹底打倒，讓他在上海再無立足之處——好徹底守住秘密。」

「可是趙文瑄並不會將你當做自己人，這一切是我們編造出來的——」葉慎看商煜城一副淡定的模樣，便問道，「你想到了什麼法子嗎？」

商煜城沉吟一下道，「我還沒有完全想好——只是我猜想，如今趙文瑄的日子一定很難過。所謂病急亂投醫，想必他不會向往常那樣謹慎。」

葉慎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既然你還沒有想好要怎麼做，我就先派人盯著他，也好知己知彼。」

商煜城笑了一下，沒有反對。

「我明日就安排好這件事，趙文瑄那裡有任何動靜都會馬上通知你的。」葉慎說了一句，頓了一下看著她道，「你向來用舒強用得順手極了，怎麼想到要來找我？」

商煜城看他那狐疑的表情，作勢就要起身，「既然你不願意幫我——我找舒先生就是了。」

葉慎笑著拉住她，「我不過覺得奇怪，問一句罷了。你不找舒強總不會是為了省這份調查的開銷吧。還是——」他拉著商煜城的手，「你給舒探長派了別的差事？」

商煜城知道瞞不過他，反正自己也沒有打算要隱瞞著他，便點頭道，「我叫舒先生去替我查雲開的身世，所以趙文瑄這邊只好請你幫忙了。」

舒強的偵探社人手不多，又要調查雲開的身世，還要替商煜城盯著陸家，的確是無法再兼顧一個趙文瑄了。

葉慎點點頭，「我明白。」笑了笑又道，「讓我替你辦事，還用得著提什麼幫忙嗎？」

商煜城抿唇一笑，「不是幫忙——難道你也要收偵探費不成？」

葉慎撇撇嘴，「我的身價可不便宜，拿你的人來換的話——勉勉強強答應你吧。」

「我的人？商煜城故作不解，「你知道我家裡只請了香林一個人，難道你想要香林來服侍你嗎？」

葉慎聽得忍不住笑了起來，「香林現在是你的丫頭，她要來服侍我——前提是你總要進了我葉家的門才成。你若是著急我們就來商量商量日子怎麼樣？」

商煜城紅了臉甩開他的手就要起身，葉慎偏不肯鬆手，兩人如同小孩子一般拉扯起來。她腳下突然一個站不穩——跌坐了在葉慎的腿上。

商煜城大窘，手忙腳亂地就要站起身，葉慎卻順勢攔腰抱住了她，「煜城——」

「你放開我！」商煜城掙扎兩下才發現自己越掙扎越和葉慎親密無間，只好紅著臉保持著一個推開他的姿勢，看也不敢看他。

葉慎輕笑一聲，扶著她站起身來。

商煜城鬆了一口氣，馬上收回了抵在葉慎胸前的手，葉慎卻趁機猛地低下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商煜城的臉唰地紅到了耳朵根上。還未等她反應，葉慎馬上站得遠了些，「你可不許生氣——我要說正事了。」

明知他是故意這樣說，商煜城卻也只好瞪著他，冷著臉轉過頭道，「你要說什麼？」

葉慎忍住笑，硬是擠出一個正經些的臉色，「我明天一早要離開上海去天津一趟，大約兩三天就回來。這兩日若是有事的話就叫香林打電話給阿文。」

「你去天津做什麼？」商煜城問道。

葉慎看看她笑道，「果然如今待我大不一樣，都開始關心我了。」

商煜城也不理會他的調笑，定定看著他等他回答自己的問題。

葉慎見她沒有接話的意思，訕然一笑，「不過是些公事罷了，處理完就回來，耽擱不了多少時間。」

商煜城看著輕描淡寫說了一句的葉慎，暗自嘆了口氣。就連自己也看不出葉慎這樣的輕鬆是真是假，他是果真去處理生意上的事，還是又擔負著什麼危險的任務？

頓了頓，商煜城也淡淡一笑，「明日一早就要走的話我恐怕送不了你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葉慎點點頭應了一聲，突然想起了什麼，「你等一等。」

說著，他轉身匆匆上樓，不一會兒就又回來，「這個你拿著。」

商煜城低頭一看，葉慎手上拿著一把小巧的手槍。正是她當時南京之行時在火車上給了他的那一把。

「怎麼又想起來它了？」商煜城接過來拿在手上，抬頭問道。

「這原本就是你防身用的，自然還是你自己保管的好。」葉慎又拿過槍替她裝在手包里放好，「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準備齊全些總沒有錯。」

商煜城看著他，心裡總有些不祥的感覺，卻說不清是什麼。

「我知道了。」她撇開胡思亂想的念頭，點頭答了一聲。

葉慎點點頭，「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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