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扣扣案：一個替壞人說話的人，能是什麼好人？

哲理 01-12

張扣扣案：

一個替壞人說話的人，

能是什麼

好人

？

文 | 霧滿攔江

（01）

最近有篇文章大火。

金句迭出，蕩氣迴腸。

文筆驚艷，頰齒留香。

——鄧學平律師，在張扣扣被控殺人案上的一審辯護詞。

（02）

張扣扣，漢中人，初中文化。

13歲那年，母親與鄰家產生糾紛，被鄰家三兒子打死。因為鄰家老三未滿18歲，從輕處罰，只判了7年。

失去母親的張扣扣，從此隨父親生活，因為家境貧困，始終未曾娶妻。成年後飄零無依，直到前年年底，才回到家鄉。

去年大年三十，張扣扣持刀，連殺鄰家大兒子、三兒子並其父親。

這就是轟動一時的張扣扣案。

今年的法庭之上，張扣扣辨護律師鄧學平，引精神分析大師弗洛伊德的名句：那些發生於童年時期的疾病最嚴重，也是最難治癒的。

依此得出結論：

這是個血親復仇的故事。

（03）

鄧學平律師說：權力可以集中。但正義必然是個體化的，分散化的。

（鄧學平律師）

他又說：法院壟斷了法律裁判權，但壟斷不了正義評價的標準。

他引魯迅先生名言：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指出張扣扣無以排遣仇恨，長大成人後，要麼做一個畏畏縮縮，逆來順受的木偶，要麼就註定會走向另外一個極端。

然後律師引用美國法學家羅爾斯、聯邦大法官卡多佐、引用《哈姆雷特》、《基度山伯爵》、《趙氏孤兒》、儒家經典《禮記·曲禮》、《宋刑統》、《明律》。諸多資料及理論，最終證明：

報復性反應是任何生物在自然界生存競爭的基本需要和本能，任何物種不具有這種本能，都將被自然界淘汰。

最後，律師引黎巴嫩學者紀伯倫的傳世之作：《罪與罰》。

在你們身上多數是人性，還有許多非人性。

即便是神聖正直之人，也不可能超越你們每個人心中的至善。同樣，即便是邪惡軟弱之人，也不可能低於你們心中的至惡。

（04）

鄧律師的辯護，嚴重抬高了訴訟門檻。

打個官司，還要精通法學、國學、西學、歷史、宗教、文化、政治、經濟、心理、思想史、人文史、人性……搞這麼複雜，以後咱們老百姓還犯得起罪嗎……不是，還打得起官司嗎？

犯罪這事以後別提了。律師的精彩文章，引起極大騷動。

公訴方第一個看不下去，委婉提醒辨方律師：

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不能因為你名家名言背得熟，就欺負吃瓜群眾。

張扣扣母親遇害，起因是她先行挑釁，向對方臉上吐口水，揮舞扁鐵擊打對方腦袋。當場將對方腦殼打破。對方被迫用木棒還擊，擊中張母太陽穴並造成死亡。兩相比較，扁鐵打擊更易致命，張扣扣的殺戮根本沒有任何正當性。

就算張扣扣是血親復仇。冤有頭，債有主，他為何血屠對方父子三口？如果血親復仇合理，那麼遇害者家屬，是不可也可以操刀殺入張扣扣家？

朋友圈裡，有人感嘆——替壞人說話的人，准沒好人！

文章寫得好，但故意曲解事實。你讀那麼多的書，就為了幫壞人說話嗎？

（05）

張扣扣案爭議再起，給我們帶來三個問題：

如何看待法律？

如何看待律師？

如何看待張扣扣案？

（06）

思想大師卡夫卡，曾講過個段子：

一個人想進入法律大門，了解一下法律，卻被看門人攔住。

他就耐心等待，等看門人允許他進去——他一直等到死。

臨死前他問：到底什麼時候允許我進去呀？

看門人答：法律根本沒有看門人。我守在門前，就是不讓你進去的。現在你要死了，我也該走了。

是誰守在門前，阻攔我們進入法律殿堂？

——是我們自己！

——是固化的認知！

（07）

有位律師前段時間吐槽：

小學同學拉了個群，大家都在群里——卻偏偏不讓他進去。

後來有個女生，悄悄把他拉入群。

結果遭到劈頭蓋臉的唾罵：垃圾、人渣、替壞人說話，你就是壞人！我們沒有你這樣的同學，滾出去……他又被踢出群。

他好悻悻，說：錯誤的理解法律與律師的人，少不了多繳點智商稅！

沒辦法。

（08）

最近一些極離奇、極古怪的案子，有增長的趨勢。

有個人赴飯局，正大口吃飯，旁邊有人濫飲把自己喝死了——吃飯的人，居然被起訴賠錢。諸如此類的案子，頻繁出現。

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這個世界在變：

第一：正從人情社會、向法律社會轉變。

以前遇事看人情，找關係。以後做事，要看法律。

第二：正從口頭社會，向契約社會轉變。

以前一切承諾，全在口頭。國人崇尚誠信，就是因為沒人誠信。以後一切商業化，遇事簽合同，雙方權益明確，有章可循。不守誠信的人，就要賠付人家的損失。

第三：正從潛規則社會，向顯規則社會轉變。

以前規章制度不作數，凡事要看潛規則。以後文法細密，潛規則或是浮出水面，或是改弦易轍。

第四：正從道德社會，向經濟社會轉變。

道德社會，認知趨於兩個極端，凡事分善惡，人品分好壞。此後的經濟社會，事無善惡，人無好壞。一切全要經濟量化，我們身邊將會出現10%的壞人，或17.9%的好事，這種計量，終將成為每個人的利益獲得，或支出。

五是從私權社會，向公權社會轉變。

以前遇到難事，只能自求多福。有關係就找關係，沒關係去死。

以後這種現象未必會絕跡。但私權會越來越受限，如血親複雜之類的提法，再也不會有——前提是公權明文可操細化，不能讓人求告無門。

這些變化，其實一直在發生。

變化期間，規則錯亂。不同的人，對規則認知不同，對標準理解不同，對轉變的過程感受不同。諸多差異導致種種離奇訴訟，越是對此漠不關心的人，越容易捲入無謂的風波。因為你仍然生活在舊有的軌道上，而時代的變化，將迫使你面對一個陌生的世界。

不同時代的規則雜陳，如此晦澀昏暗，我們要牢牢把握一條準則：

——凡是能用錢解決的，千萬不要託人情。

人情關係，最難量化。因而是人類社會衝突爆發的策源地。

你出差到朋友家藉助一宿，省了住店錢，倍爽。可禮尚往來，對方明天要求你替他擔保借債，你怎好意思拒絕？

借幾百萬債務，他一逃了之，你咋個辦？

人情越多，糾紛越多。

人情越少，糾纏越少。

（09）

第二個問題：辯護律師替殺人兇手說話，他是壞人嗎？

律師辯護內容有五類：

一是普通民事糾紛。

兄弟姊妹財產分配不公，對簿公堂。這只是家事糾紛，律師的作用是提供專業服務，幫助當事人獲取最大利益，沒有好壞人之分。

二是企業主體訴訟。

兩家企業產生合同糾紛，雙方的律師努力幫當事人打贏，這也沒有替壞人說話的概念。

三是為受害人辯護。

包括為家暴受害者辯護的離婚律師。這屬於替好人說話，保護弱者。

四是為刑案中的從犯辯護。

從犯是傷害者，但不是主謀。律師的作用是保護蠢貨，避免讓他替人家背黑鍋。主犯牽牛他拔撅，最後判他賠償牛錢，這樣不行。

五是替刑案主犯辯護。

律師的作用，是讓他罪應其行。主犯所受到的懲處，須得與其惡行相應。不能因為他踢了你一腳，他是壞人，因此就把人家千刀萬剮。

律師是替壞人說話嗎？

律師並不替壞人說話，也不替好人說話，他們只替法律說話。他們如同醫生，都是專業領域的專家。

於醫生而言，進入急救室就是患者，不問你是好人壞人。不能因為你是壞人，醫生就停止手術，操起手術刀把你割喉，代表人民判你死刑……這樣胡來不行。

於律師而言，站在訴訟席上就是當事人。不能因為你有錯，有人性弱點，我就跟所有人一塊來踩你。

專業領域，沒有正邪。

只有適當與不適當。

（10）

最後一個問題：如何看待張扣扣案件？

公訴人的指控是對的。律師的辯護是對的。法官的判決是對的——每個人的立場不同，位置不同，訴求不同，利益不同。而法律的作用，就是於諸多對沖利益之間，艱難尋找一個平衡。

法律，不過是不同社會群體的博弈均衡。

這就是我們面對的世界。

不是再論好壞，不是爭執對錯。

只有冰冷的手術刀，與枯燥乏味或精彩紛呈的法律條文。

只有利益訴求與處理結果，是否恰如其分。

法律面前沒有好人，只有當事人。你再善良，也要為自已的過失買單。即便是面對罪犯，也要罰應其罪。前因後果，一飲一啄，構成這個世界的法則悄然在變。此後人與人的關係，終將從道德轉向利益，從人情轉向法律，從凡事自求多福，轉向獲得公權力救濟。我們要做的，不是閉鎖認知大門，躲藏在狹隘逼仄的情緒中。而是走出來，走向法律，走向事事有章法，句句有明文的契約時代。這個時代，人際磨合更低，人際相處更易，衝突更易化解。所有人終將喜歡這個時代，所有人，終將遠離為了冤屈不得不親手操刀的舊時代。遲早有一天你會發現，並不是法律拒你於門外，法律的大門永遠洞開。並不是法律在保護我們，是我們對法律的洞悉與認知，在保護自己。

（*本文圖片均來自網路）

霧曰

——人無好壞，造化弄人。

——是環境，讓你成為好人，或壞人。

——好環境，讓壞人做好事。

——壞環境，讓好人幹壞事。

去年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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