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新覺羅?溥佳
愛新覺羅·溥佳,恭親王載濤之子,溥儀的堂弟。幼年曾伴溥儀習英文,經常出入宮禁。1924年11月,溥儀被逐出宮,軟禁北府,他亦在其中,是溥儀出宮後直至後來遁入日本使館這段生活的目擊者。本篇為愛新覺羅·溥佳據自己回憶所撰「溥儀出宮的前前後後」一文,現選錄文中精彩片段,為讀者還原溥儀出宮這段歷史。
溥儀出宮記
愛新覺羅?溥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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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的秋天,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戰局的演變,很快地又迫近北京。當時,我們還認為這次戰爭與以往的內戰沒有什麼不同,不管直、奉哪一方面取得勝利,對於清室來說,是沒有什麼可以顧慮的,因而仍舊抱著靜待哪方面勝利就「歡迎」哪一方面的態度。我們很有自信地認為:凡在民國掌握政權的達官顯宦,大都和清室的王公有些舊的關係。就以我的父親載濤來說,在清朝時代,曾任軍諮大臣和訓練禁衛軍大臣,民國時代也做過鞏威將軍。因此,在這些軍政大員之中,都有新舊同僚和舊日屬下、師生等關係。我父親平素頗喜交往,每當內戰結束更換新的政權時,總是送往迎來酬酢不絕,彼此之間的關係搞得相當不錯。在當時,上至「皇帝」,下至王公,都有恃而無恐地住在「宮廷」「府邸」之內。
載灃父子( 1 9 0 7 年),懷抱者為溥傑, 旁立者為溥儀。
直奉戰爭演到正酣之際,平空傳來了馮玉祥班師回京的消息(當時北京人都稱之為馮玉祥倒戈);同時,市內各重要路口布滿了馮軍士兵,有些地方還用大車封鎖,禁止行人往來。這時空氣已夠緊張了。緊跟著又聽到,曹大總統已被監禁,曹銳、李彥青等已被槍斃的驚人消息。這時我們還以為是軍閥們為了爭奪政權,才引起了這場突變,仍然與清室方面無關。隨後,又從各方面傳來消息說,馮玉祥這次來京,不但要推倒曹錕,還要驅逐溥儀出宮,並沒收各王公府第。還有消息說,由於溥儀把宮內太監裁撤,引起了太監們的極大憤怒,有人把溥儀密運寶物出宮的情況向馮玉祥報告,因此馮要逮捕溥儀,追還寶物。
我們聽到這些消息以後,確實感到十分驚愕和憂慮。像有「皇帝之尊」的溥儀,在宮中所過的那種窮奢極欲的生活自不必說,就以我們這些王公貴胄而論,世世代代過的都是養尊處優、一呼百諾的極端優裕的生活,晴天霹靂地聽到行將危及生命財產的消息,又怎能不驚慌失措呢?我記得,為了溥儀的安全問題,王公、帝師、內務府大臣等召集了兩次「緊急會議」來商討對策。會議上大家議論紛紛、莫衷一是。尤其是寶熙(宗室,時任總管內務府大臣),更是高談闊論旁若無人。但是會議最後毫無結果,人們都悄然垂頭而散。
在位時的溥儀
綜合當時難以解決的問題,大致有下列三點:1.馮玉祥一貫的作風與其他軍閥有些相異,不但他本人,就是他的屬下也從來不與清室方面來往,因而無法打通這條門路。2.如果溥儀避禍出宮,事實上牽扯的事情太多,一時也難找適當的住所。又顧慮到,假如所傳消息不確,豈不是自尋引火燒身之禍。3.敬懿、榮惠兩位太妃的安置問題,最感棘手,還有端康太妃的靈柩尚未抬埋,也不能置之不顧。最後的結論是:另謀善策。其實就是「聽之而已」。
為了說明我對溥儀出宮經過比較清楚,先得交代我與溥儀幼年時的情況。1919年我12歲的時候,跟英人庄士敦(R.F.Johnston)讀英文。後來庄士敦到宮內教溥儀英文時,就叫我到宮內伴讀。當時,還由溥儀降了「諭旨」一道,派我「毓慶宮行走,伴讀英文,紫禁城內騎馬」。每天上午,陳寶琛、朱益藩教溥儀讀漢文,由毓崇(貝子溥倫之子)、溥傑(醇王載灃次子,他是在我以後入宮伴讀的)伴讀,下午則由庄士敦教溥儀英文。
溥儀與婉容
在馮軍入城前的一個多月,因端康太妃(光緒妃)去世辦理喪事,我們暫時停止上學。可是溥儀一個人在宮內頗感煩悶,每天仍叫溥傑和我到宮內陪他遊玩。我們有時在養心殿(溥儀所住之處)東拉西扯地亂說一陣,有時也到御花園去遊戲。我們玩得高興時,就把「君臣」的關係扔到一邊,有時也打成一團,因此彼此之間是非常友愛的。
自馮軍入城以後,傳來的消息日趨緊張,我們深深地感覺到形勢逼人,遲早總要離開宮內。在出宮的前十來天,我們不再到處亂跑,也偷偷地商議過,認為如果宮內不能居住時,唯一的安全地方就是天津租界。因為早在1922年前後,由於北京經常受到戰火的威脅,深恐溥儀一旦不能在宮內居住時,就無處可以避亂,就由我父親在天津英租界13號路代溥儀買了一所樓房。這座樓和我家的樓房只一牆之隔,為的是溥儀將來居住時,可以隨時照料他的一切。我們也考慮到一旦離開宮內,對於生活費用以及出洋留學(當時也想到外國去留學)的經費,勢必感到極大的困難,因此,未雨綢繆,做了一些準備。
從1922年起,我們就秘密地把宮內所收藏的古版書籍(大部分是宋版)和歷朝名人的字畫(大部分是手卷),分批盜運出宮。這批書籍、字畫為數很多,由宮內運出時,也費了相當的周折。因為宮內各宮所存的物品,都由各宮太監負責保管,如果溥儀要把某宮的物品「賞」人,不但在某宮的賬簿上要記載清楚,還需拿到司房載明某種物品賞給某人,然後再開一條子,才能把物品攜帶出宮。當時,我們想了一個自以為非常巧妙的辦法,就是把這大批的古物以賞給溥傑為名,有時也以賞給我為名,利用我和溥傑每天下學出宮的機會,一批一批地帶出宮去。我們滿以為這樣嚴密,一定無人能知。可是,日子一長,數量又多,還是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不久,就有太監和官伴(宮內當差的,每天上學時給我拿書包)問我:「這些東西都是賞您的嗎?」我當時含混地對他們說:「有的是賞我的,也有修理之後還送回宮裡來的。」可是長期以來,只見出,不見入,他們心裡已明白大半,只是不知道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溥儀與家人照片
這批古物運往天津時,又費了一番周折。這些書籍、字畫,共裝了七八十口大木箱,體積既大,數目又多。在出入火車站時,不但要上稅,最害怕的是還要接受檢查。恰巧當時的全國稅務督辦孫寶琦是載掄(慶親王載振胞弟)的岳父。我找了載掄,說是醇王府和我們家的東西要運往天津,請他轉託孫寶琦辦一張免驗、免稅的護照。果然很順利地把護照辦妥,就由我把這批古物護送到了天津,全部存在13號路166號樓內。有了這批稀世之珍來做溥儀將來的生活和留學的雄厚資本,所以認為去天津居住最為相宜,可以說是有恃而無恐。
溥儀出宮的前兩天,我們趁養心殿無人的時候,從保險柜里取出些便於攜帶的珍珠手串等物,分裝在兩個小手提箱內,準備帶出宮去。
偽滿時期的溥儀
在這緊張時期,擔任宮內守衛的護軍,為了加強戒備,還表演了一幕滑稽劇。原來在辛亥革命後,由於溥儀留住宮內,就由兩部分部隊分別擔任紫禁城內外的警衛。神武門外,由十六師(原禁衛軍改編)一部擔任守衛,神武門內歸護軍擔任守衛。護軍統領由毓逖(奉恩將軍,宗室)充任。護軍人數並不多,我所看到的不足200名,據說其中空額甚多。這位毓統領為了做好宮內警衛工作,「奏明」溥儀,派員檢閱護軍訓練的情況,並檢查槍支彈藥等。溥儀即派我隨同毓逖前往「檢閱」。我首先看了護軍演習分列式,只見這些位年將周甲的老官兵們,一個個噓噓作喘,隊形散亂,演習工夫不大,其勢不能不宣告結束。我們又繼續檢查武器,只有為了站崗所用的20來支步槍外表還似槍樣,其餘大部分槍支則被多年的鐵鏽所侵蝕,內外已成一體。標尺、槍栓休想動它一動。再檢查槍彈時,子彈和彈匣(鐵制的)也是銹成一個整體。勉強拿出幾枚來看,子彈已然不似它原來的形象了。最後,我們又看了看指揮刀,有幾把是站崗佩帶的還好,余者刀和鞘永遠不會分離了。我們只好啼笑皆非地結束了這場檢查工作。
從這件事也可以看出,這個封建王朝,多年以來自上而下的腐敗程度實在達於極點了,封建統治階級其勢不能不被推翻,為封建帝王所服務的這批武器,自然而然地也要伴隨著最後的這個「小朝廷」同歸於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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