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香榧子到唐詩宋詞:台灣作家張曉風的鄉愁
來源:1月11日《新華每日電訊》草地周刊
作者:新華社記者章利新、劉斐
「在大陸,我還有好多人想去見,好多風景想去看。」因為膝蓋做過手術,78歲的張曉風拄著拐杖,走路緩慢,但她說要抓緊時間多去大陸走走看看,「有些地方可能去了發現沒有什麼東西留下,但它們單憑名字就讓我牽掛」。
在60多年的寫作生涯中,台灣作家張曉風的創作涉及散文、詩歌、小說、劇本等,其中《行道樹》《有些人》等作品入選大陸各種版本的語文教材。她的作品內容涉獵廣泛,對故鄉的鄉愁、對古典文學和傳統文化的鄉愁、對現實的感悟,始終貫穿其間。
給採摘到的香榧青果去皮(資料片)。新華社記者 韓傳號 攝
替上一輩人品嘗故鄉美味
張曉風1941年出生於浙江金華,8歲隨母親一起赴台,後畢業於東吳大學。她被余光中稱為「第三代散文家裡腕挾風雷的淋漓健筆」「能寫景也能敘事,能詠物也能傳人,揚之有豪氣,抑之有秀氣」。
記者近日在台北見到張曉風時,她身穿暗紅色中式長袍,上面綉著飛舞的蝴蝶。說起往事和文學,她娓娓道來,語調溫柔又透著自信,一如她的散文文風,「在柔婉的時候也帶一點剛勁」。
故鄉是繞不開的話題。「我出生在浙江金華,因為小時候常聽母親講故鄉的事,就彷彿一直保留著那個地方的記憶。」張曉風說,金華產一種堅果叫香榧子,要歷時三年才結果,是母親常常提起的美食。
60歲時,她回到金華,終於嘗到了香榧子的味道,那就是她記憶中故鄉的味道。如今,大陸的一些出版社和讀者經常給她寄香榧子。
去年10月,張曉風在寧波演講交流,一位讀者塞給她一箱橘子。「看到橘子,我很感動,因為那是浙江黃岩的橘子。」她說,因為她想起東吳大學中文系主任是浙江黃岩人,想起這位老師總是用濃濃的黃岩口音誇當地的橘子。
新鮮的「雞頭米」(資料片)。(王建康 攝)
她還惦記著寧波的黃泥螺、揚州的雞頭米、南京的野菜馬蘭頭……
「其實,關於大陸和故鄉,多數記憶不是我自己的,而是來自我的父母和老師的記憶、上一輩人的記憶。我在大陸,走到任何地方,吃到什麼東西,都會想起他們,好像是在替他們去那裡,替他們品嘗那些美味。」張曉風說。
張曉風在台北接受記者專訪(2018年12月31日攝)。新華社記者 李響 攝
唐詩宋詞有鄉愁
鄉愁,對張曉風來說,來自長輩們思念的美食,也來自中國古典文學。
張曉風回憶說,上大學時,台灣高校的中文系分成兩派,一派是以台大為代表,主要繼承五四運動的精神,主張文學求新求變;另一派以台師大為代表,偏愛以國學為代表的傳統文化,主張傳承。
「我在東吳大學讀中文系,受的是『國故派』的國學教育,自然走上了偏保守的路線。」她說,早期,唐詩宋詞對自己的影響最大。「可以說,古典文學最契合我的性情。」
她曾撰文回憶,剛進中文系,她就買了最古老的字典《爾雅》,打開第一頁就被迷住了。第一個字就是「初」:「初,裁衣之始也。」這個解釋讓她彷彿看見:某個女子從紡織機上把布取下來,手握剪刀,當窗而立,屏息凝神,考慮從哪裡下刀,她用神秘而多變的眼光打量著那整匹布,彷彿在主持一項典禮……
漢語之美是張曉風最深的寫作動力。然而,在當時的東吳大學裡,老師看到她發表在報紙上的白話文會「罵」她,因為他們只鼓勵寫文言文、詩詞歌賦。她笑著回憶大學的經歷:「其實,我的白話文從遣詞造句到思維方式,都深受古典文學影響。後來有讀者說『以前不知道散文還可以這樣寫』。」
「現在想來,這條文學之路是對的。因為單是求新,可以自己學習。相比之下,古典文學修養的積累,如果沒有老師的指導,很難自己找到路徑。有了古典文學的基礎,寫作就會容易很多。」張曉風說。
學生們在朗誦《詩經》中的《關雎》(資料片)。新華社記者 任瓏 攝
在張曉風的散文中,除了詩詞,《詩經》《世說新語》等典籍中的片段,總是閃耀在她對生活的觀察、思考和感悟中。她說:「這個古典的文化中國實在是太迷人,這個誕生過漢朝、唐朝的中國是超越現實的。」
「聽說四川有個爾雅台,是郭璞注釋《爾雅》的地方,我一定要去看一看。」張曉風說。
替傳統打個圓場
雖然如今年事已高,但張曉風還是覺得有很多事要做,比如用寫作向年輕人詮釋好祖宗留下來的文化遺產。
其實,早在陽明醫學院教文學時,張曉風就意識到一個問題:如何讓不懂平仄的普通學生從古典文學中取得力量,獲得享受?「年輕人離我們的文化傳統越來遠。如何詮釋好祖宗留下的文化遺產,讓年輕人明白,是我現在最想做的工作。」她把這項工作稱之為「文普」,和科普相對應。
「長期以來,我們對自己的文化傳統批判太多。傳統不是用來挑刺和出氣的,它需要我們理解和詮釋,我想替它打個圓場。」張曉風解釋說。
她舉例說,有一次她在文章中用了「花坼」一詞,很多人已經不認識了。「坼」出自《周易》:「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解之時大矣哉。」坼有把外殼或甲胄打開來的意思,非常有力道和形象,有獨特的韻律感。
「忘記了這個字,就是忘記了我們本來就有的對春天、對花開、對自然的一種感受。所以,從字到思想的詮釋和聯結,對激活傳統很重要。我必須要用現在的話,把隱藏的意義說出來,把它們的美好說出來。」張曉風說。
寫作之外,她說她對生活沒有計劃,她是一個「命運的不抵抗主義者」,就像她在新書《不知有花》序中所說:「人生的事,其實只能走著瞧,像以下幾件事,就完全不在我的規劃掌控中:1.我生在二十世紀中葉;2.我生為女子;3.我生為黃膚黑髮的中國人;4.我因命運安排在台灣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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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製:易艷剛 | 責編:張慧 | 校對:趙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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