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養生大師：把偽科學賣給絕望、垂死之人賺錢

特約主筆陳勁松 / 文

沈佳音 / 編輯

2013年7月24日，美國加州，一個孩子在OCSaltTherapy接受療養，這是一種熱門的鹽療法，據該機構稱，這種療法可以治療過敏、支氣管炎、哮喘、慢性咳嗽、睡眠呼吸暫停、失眠等各種疾病（@視覺中國 圖）

如果把養生視為一個帝國，其中一個重要的中心位於美國加州最美城市聖迭戈的半山上。

這裡實際上是個牧場，周圍鱷梨樹林環繞，還有一圈護城河。這裡有一所酸鹼平衡中心，創始人叫羅伯特·楊（Robert O.Young）。中心大堂的牆上掛著一個巨大的球形魚缸，這個魚缸空空如也，既沒有水，也沒有魚。接待病人時，羅伯特·楊喜歡從這個魚缸開始聊天，「我們要盡量把自己的身體保持在鹼性狀態，就像魚要經常換水一樣。」

羅伯特·楊是「酸鹼體質理論（pH Miracle）」創始人。該「理論」認為人類的大部分疾病都是由「酸性體質」不平衡造成的，酸鹼平衡就能治癒疾病，恢復健康。酸鹼體質理論認為人體「體液」的pH值處於7.35～7.45的弱鹼狀態是最健康的，但很多人由於生活習慣及環境的影響變成「酸性體質」，會造成多種疾病甚至癌症。

不止美國，這個理論在中國也有著巨大影響，很多人奉為生活圭皋。

亦有眾多產品打著「鹼性飲料可以改善身體」的噱頭進行營銷。簡單的邏輯加上pH值等看似科學的解釋，令這個說法大行其道。在美國，很多人落入羅伯特·楊構建的話術中，甘心情願支付大筆治療費用，讓他大發pH橫財，直到東窗事發。

2018年10月31日，美國加州聖迭戈地方法院做出決定，羅伯特·楊必須向凱莉（Dawn Kali）支付1.05億美元的賠償金，理由是他無照行醫，欺騙凱莉的錢財，並耽誤了她的乳腺癌治療。羅伯特·楊的癌症療法是給癌症患者靜脈注射500美元一針的小蘇打，以提升血液鹼性消滅腫瘤。

在他的「奇蹟康復中心」接受了多種「治療」之後，凱莉再度到醫院檢查，結果發現癌症惡化，進入第4期，只剩3到4年壽命。

聖迭戈法院判罰的1.05億美元中，9000萬美元是對凱莉的身心補償，剩下的1500萬美元是懲罰性賠償。

對於這筆巨額罰款，羅伯特·楊並不服氣。「這次判罰不是基於證據的，只是對我的理論持續攻擊的延續。」接受本刊採訪時，他正在迪拜發表演講，宣傳他的酸鹼理論，「我個人認為，這是一個陷阱。」他繼續宣揚自己的理論：「當我們出生時，所有的體液都是鹼性的，我們沐浴在鹼性中，當我們運動的時候，就會產生乳酸，這些酸性的廢物如果不被排出，就會引發疾玻」他的語氣緩慢，高昂，就像在佈道一樣。

「他完全是在寫小說」

羅伯特·楊出生於1952年，在他的網站上，一段簡歷向信徒們不斷營造自己的科學背景：由於對科學的熱愛，高中畢業後他考進了猶他大學，在那裡完成了生物學和商學兩項專業。畢業後，他在加州布拉德福德研究所的羅伯特·布拉德福德（Robert Bradford）博士指導下學習了醫學微生物學。1993年，他在阿拉巴馬州伯明翰大學獲得營養學碩士學位。1997年，他在克萊頓自然健康學院獲得博士學位。他聲稱自己「畢生致力於研究疾病的真正原因」，25年來一直被「廣泛認為是世界頂級研究科學家之一」。

在聖迭戈的庭審中，這份簡歷被拆穿了，大部分履歷都是他為了迷惑公眾而偽造的。他當庭供述，自己沒能從猶他大學畢業。所謂的加州羅伯特·布拉德福德博士於上世紀70年代被判走私罪入獄，只是個走私販子。克萊頓自然健康學院則是一所非正式的函授學校，只要給錢就能進，就能拿碩士和博士。2010年，因為辦學許可證沒辦法更新，這所機構被阿拉巴馬州相關機構關閉。基本上，羅伯特·楊只是猶他大學的肄業生，這個大學以學費便宜著稱，在全美根本排不上名次。

畢業後，羅伯特·楊開始寫書，內容是有關食物療法，這些書並沒有引發多大反響。2002年，他推出了酸鹼平衡理論，出版了《pH值奇蹟：恢復你的健康》（The pH Miracle:Balance Your Diet, Reclaim Your Health）一書。這本書中了頭彩，成為暢銷書，直到2016年，這本書在亞馬遜健康書籍分類依然排在75位。據羅伯特·楊自己介紹，這本書已經被翻譯成17種語言，在全世界銷售，借著這股熱潮，他開辦了自己的診所。

食物分為酸鹼二性且影響健康，是歐洲人的創見，營養學家范·邦格曾經寫過肉食會增加尿酸。這位瑞士巴塞爾大學的教授在1898年到1901年的系列文章中指出，肉類蛋白質中的硫會增加尿的酸性，食用蔬菜則會增加尿的鹼性。吃菜有助於治療痛風。但把酸鹼擴大到整個人體是羅伯特·楊的首創。隨後，他開辦了聖迭戈的治療中心，接待全美的病人。這個治療中心收費高昂，據2016年一位病人的自述，僅住宿費用就高達每天2500美元，患者一個月的花費超過10萬美元。

真正讓他名聲大噪的是奧普拉真人秀。2007年，一位名叫Kim Tinkham的女性被診斷乳腺癌三期，她拒絕接受手術，轉而求救於羅伯特·楊。2008年，她登上奧普拉的談話節目，宣稱自己在羅伯特·楊那裡找到了真正的信仰，足以治療一切疾病，奧普拉很震驚，當場指責她對自己不負責任。但無論如何，藉助奧普拉這個巨大的平台，羅伯特·楊一躍成為美國替代醫療的代表人物。2011年，Kim Tinkham死於癌症複發。

除了治療中心，羅伯特·楊還開發了一系列中草藥和膳食補充劑，它們有一個統一的品牌：Young pHorever（讓你變得年輕的酸鹼奇蹟）。這些補充劑由他創立的Inner Light公司進行直銷。2010年，他在網站上對自己的補充劑有了如下的聲明：楊氏產品最顯著的特徵就是它們富含生物能量，補充劑的膠體不但易於吸收，還會讓你的身體充滿電荷（they are given an additional electrical charge）。這些電荷讓你的細胞跳躍，重新煥發活力，你會有像孩子一樣的感覺。

「這些描述確實是科學術語，但整個過程只存在於楊的想像當中，」斯蒂芬·巴雷特（StepHen Barrett）在接受本刊郵件採訪時表示，斯蒂芬·巴雷特是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的精神病學專家，專註於消費者保護和醫院倫理，長年投身於反健康欺詐運動，在巴雷特看來，「他完全是在寫小說。」

2010年，羅伯特·楊的網站還聲稱，「多年來，楊『博士』對15000多人進行了活血和干血分析，為他們調整了pH平衡，回歸到鹼性的健康狀態」。在全美大多數州，包括羅伯特·楊所在的猶他州和加州，血液分析和推薦產品都被認為是診斷和處方，必須執有衛生行業的執照，而羅伯特·楊並無任何類似的許可證。「他完全是在非法行醫。」巴雷特說。

這並不是羅伯特·楊第一次上法庭，由於無證行醫，他一共被起訴過三次。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他被指控從兩名婦女身上採集血液樣本進行診斷，並向她們出售產品。最終，他與檢察官達成了認罪協議，沒有被處罰。

2014年1月，由於凱莉和家屬的指控，羅伯特·楊和他的兩名員工被加州警方逮捕，檢察官以盜竊罪和非法行醫罪提起公訴。聖迭戈地方檢察官達娃斯(Gina Darvas)大罵楊是個「江湖術士」，更控訴他」把偽科學「(pseudoscience)賣給絕望、垂死之人來賺錢」。2016年，由於陪審團未能達成一致，案子暫時擱置。出於對重審的恐懼，羅伯特·楊承認了兩項無牌行醫的罪名，並自願做出了下面的聲明而免於入獄：

我，羅伯特·楊，自由和自願地宣布接受處罰。

我沒有任何大學的教育學位。

我不是微生物學家。

我不是血液學家。

我不是醫生。

我不是自然療法醫生。

我不是一個訓練有素的科學家

隨後，凱莉和家屬又對羅伯特·楊提起了民事訴訟。2018年10年，法院因此對羅伯特·楊開出了1.05億美元的處罰。

安慰劑效應

除了酸鹼理論外，美國還有很多類似的養生理論，如順勢療法，靈性治療術，這些形形色色的理論有統一的名稱：替代醫學（alternative medic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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