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第一網紅：「已不再年輕」的外向悲觀主義者

2019年元旦前兩天，papi醬更新了2018年最後一個視頻。鏡頭裡她一反常態，嚴肅正經地提醒道，這不是一期很好笑的視頻。

但就是這期完全沒有搞笑元素、名為「察覺時，我已不再年輕」的視頻，轉發10萬 ，評論近10萬，成了她2018年最熱門的微博。

數以萬計的網友在評論區中感慨「時間都去哪兒了」，還有一位網友總結道：papi醬說的每個點我都能get到。

papi醬從不避諱年齡，多次調侃自己為「姜阿姨」（papi醬本名姜逸磊）。年過30後，她經常會感覺自己和「年輕時」不一樣了。

papi醬 受訪者供圖

「我曾經以為30歲一定特別可怕，但生日一過覺得還好。倒是2018年開始後反勁兒了。」papi醬告訴我，從去年下半年就在思索自己30前後的變化，正是這些思考醞釀了這期視頻。

從爆紅至今不過3年，papi醬不斷平衡自己內心與外界聲音的對抗，昔日「第一網紅」正逐漸打破這個固有認知。

人生不設限

2016年，如果你問papi醬是誰，答案顯而易見：網紅。

這一年是姜逸磊的分水嶺，此前她只是中戲研究生、「重度網癮少女」；這之後，她搖身變為資本寵兒，站在短視頻風口，成了「國內第一網紅」。

但從2017年開始，papi醬的角色開始多重：除了不定期更新賴以成名的短視頻，她還是創業公司「papitube」的老闆；一個瑞士腕錶及運動品牌的代言人；陳可辛監製、吳君如導演的電影《妖鈴鈴》中一名配角，以及網綜《吐槽大會》的主咖。

2017年12月26日，北京，電影《妖鈴鈴》首映發布會， papi醬和吳君如。圖據視覺中國

2018年，papi醬又延續了上一年的忙碌，參加《奇葩說》，以百度APP首席內容官的身份參加「2018天津夏季達沃斯論壇」，又以「文化方面的青年領袖」身份接受媒體訪問。

papi醬打算轉型了嗎？她留下一句懸而未定的話給我，「可能性永遠存在。」

定型是個偽命題，papi醬認為未來規劃沒有定數。拍電影也好、上綜藝也好，她權當是嘗試。「很多人知道我學了7年戲劇導演，但戲劇在表演和調度上和電影肯定不一樣，當時是抱著學習的態度去的。」

新生事物 合適契機，促成了papi醬的一次次嘗試。而過程中遇到的各種又被她當成短視頻的靈感來源。

嘗試的意義比結果更重要。

爆紅之前papi醬的生活簡單又規律，接觸的基本就是家人和貓，最多加上快遞小哥，標準宅女一枚。但各種嘗試讓她「不得不出門」。

有次出差坐飛機，papi醬看到貼片汽車廣告，回來當即要做一期吐槽汽車廣告的視頻。2017年4月，這則因外出得到靈感的短視頻在微博上收穫了3萬多次的轉發和4萬多條評論。「人生，後退比前進更容易。盲目，但從容。」成了令網友爆笑的金句。

走紅帶來顯而易見的忙碌。一周五個工作日，其中有四個半的時間papi醬都在公司里開會，聊本子、寫本子，成型了就開始拍，拍完了就開始剪。

工作中的papi醬。受訪者供圖

這種忙碌讓papi醬充實。儘管有次她3天多沒睡覺，連寫帶拍帶剪了3個視頻，完事後給合伙人打電話，哭著說：以後再也不這樣幹了，受不了，真的是累死了。

但如果靈感乍現，papi醬仍會一秒切換到工作狀態。

這樣的忙碌說不上享受，但至少令papi醬不再迷茫。

大學畢業之後，papi醬有很長一段時間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她嘗試過跑劇組、做導演、寫劇本，都不了了之，索性又重返中戲讀了個研。

沒有正式工作的那幾年，papi醬說基本靠丈夫老胡養家糊口。那段被她稱為「沒有任何目標的日子」，沒有追求，惶惶度日。如果沒有走紅這段，papi醬的人生走向大概是繼續讀博，然後當個老師。

但成立papitube之後，隨著旗下籤約的短視頻創作者越來越多，papi醬突然找到了目標。「要挖掘更多可能性，要讓大家活得更好」成了她的新使命。

「更多可能性」意味著不設限，於她而言，不設限的人生才更有意思。「不光是我，我覺得我媽5年前和現在的型都不一樣。」

嚴肅話題瞬間被她用「pa式幽默」回應。

打破焦慮

對於一夜爆紅的papi醬，所有轉變都不是一蹴而就。

早年「無所事事」的她曾創辦名為「豆瓣三無創業青年」的豆瓣小組，屬於活躍分子，還被評為「豆瓣最美紅人」之一。但在2016年初，她用短短几個月超越了眾多大V幾年才完成的粉絲積累後，也有了不少煩惱。

走在路上她開始頻頻被追著合影；有媒體找上門，她會有「為什麼採訪我」的錯愕；當被外界稱為「網紅」時，她習慣性地上豆瓣吐槽：好討厭別人叫我網紅啊！我又沒開淘寶店！但後來流言太多，她開始慢慢清除在豆瓣上的個人相冊及日記。

從素人到紅人的轉變，papi醬始終在適應，不知所措的時候，她不知道如何自處，只好以逃避應對。

2016年3、4月，papi醬接連收割了無數目光：先是知名天使投資人徐小平宣布，與羅輯思維等資本給papi醬團隊投資1200萬人民幣；接著papi醬又和羅振宇在商業廣告招商會上，聯手打造了一個奇蹟。

那場拍賣會創造的2200萬一條貼片廣告的紀錄，至今無人超過。當時營銷關注度之高，就連現場的舉牌和提問都成了蹭熱點帶流量的方式。

但就在這麼一個萬眾矚目的場合，作為主角的papi醬沒有出現。她緊張地不敢去現場，而是選擇在樓上房間捧著手機哆哆嗦嗦地看直播視頻。

緊張、敏感、焦慮，成了papi醬成名之初的狀態，不知道有多少個晚上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跟親近的人哭訴。

資料圖 圖據紀錄片《燃點》

外界的嘈雜聲音，papi醬有很多想不明白。她曾幻想給自己造個殼子，也羨慕「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狀態。「但我做不到，即便可能會進步，但我還是會受影響。」

對「網紅」稱謂的抵抗，直到2017年她才開始逐漸釋然。

2017年底，papi醬錄製了一期另一位「網紅」姜思達的訪談欄目。她說自己不適應「第一網紅」這個稱呼，「怪了吧唧，感覺像嘲諷。」聽到別人這麼稱呼自己，仍然覺得「很羞臊」。

後來papi醬想開了，自我解釋「網紅就是網上很紅的人」，她對自己的定位則是：我就是個拍視頻的。

但對造謠和惡意中傷，papi醬始終難以釋懷。

此前網上有人傳她是「賣面膜」的，papi醬氣得不行，還有人傳她「家裡有背景」，papi醬對「無中生有」表示難以接受，最難受的是，「把我的努力都給抹殺了，並且你是生造出來一些東西，試圖蓋去我的努力。」

直到現在她還是很難理解這些造謠者的心態和目的，但氣憤困擾過後，她選擇屏蔽，「別人說什麼我們沒辦法干涉，不想看就不去看，相信你的人自然會相信你。」

「我依然是一個敏感的人。」papi醬說，如果看到不好的報道，還是會心裡難受，這是性格所致，無法避免。但她已經找到了一個「扭轉方式」，和內容團隊的小夥伴插科打諢一會兒、上微博與粉絲互動，這些都能令她「陰轉晴」。

但現在的papi醬仍會「焦慮」，只不過，令她焦慮的點從「如何擺脫外界環境」變成「如何讓內容質量更好」。

她調侃自己是個「極度外向的悲觀主義者」，做每件事前的焦慮依然還在。好點子會讓她興奮，想把它做好，但又經常陷入一種莫名的惶恐中。

「像我們有些視頻是有廣告植入的，我們需要去思考，既保持內容的質量，又在最大程度上保證客戶的利益，在這一塊上耗費的腦細胞真的非常多。有時也會覺得身體很累，太飽和了，感覺需要休息。單純去煩惱、焦慮，也沒什麼用啊，事情都是一件一件解決的。」

2018天津夏季達沃斯論壇上的papi醬。圖據視覺中國

有次papi醬和老胡回到他們之前的住所，讓她有種「很虛幻」的感覺。會不自覺懷念走紅之前輕鬆的狀態。

「那些生活現在很嚮往，但真的讓你無所事事，你可能接受不了。但現在真的很累，又希望像當時那樣輕輕鬆鬆的。」

這種小糾結時常浮上心頭，沒有明確的休息時間、大腦大部分時間都在工作，不過papi醬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節奏。

「煩惱肯定會有，但不會有無力感。」她很堅定地說。

偶然與必然

papi醬出名這三年，伴隨她的爭議和質疑從沒少過。

特別是那場轟動一時的拍賣會後不到一年，事件主角之一羅輯思維突然撤資，將股份全部轉給徐小平後匆匆離場。儘管徐小平稱papi醬為自媒體最耀眼的形象，並表示「有幸成為她的投資人」，但papi醬仍沒有逃離輿論漩渦。

這之後，papi醬曾嘗試進軍知識付費領域，但在分答社區運營了僅2個月又宣布停更退出。人氣下滑、不火的言論再度沸沸揚揚。

人們相信盛極必衰才符合自然規律。況且papi醬之前，那些活躍在 web2.0 時代的第一代網紅胡戈、芙蓉姐姐們，不也從用戶視野消逝彌久了嗎？

曾有文章指出，"快語速不是她（papi醬）的專利，前有《萬合天宜》的萬萬沒想到和老濕，後有講懸疑的怪異君；匯總段子也可能算不上什麼專長，前有《屌絲男士》壓陣，後有《吐槽大會》壓軸；至於情緒的輸出？能讓人們『熱情盈眶』的力量依舊掌握在拋棄她的羅胖手上。"

有人把papi醬的成功歸結於運氣，外界也樂於從她的過往履歷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來佐證：比如從小到大她沒為考試發過愁，中戲也是「誤打誤撞」就考上了；那條令她爆紅的《上海話 英語》短視頻更像中彩票一樣毫無先兆……

如果說運氣，在於papi醬趕上了短視頻粉絲紅利的高潮。而持續站在頂端成為一個不可替代的品牌，需要的遠不止是運氣。

papi醬。 受訪者供圖

在知乎「如何看待papi醬的大火」問題下，有人是這樣回答的：papi醬的微博網路爆紅成名看似偶然，實則完全不具備任何一丁點的可複製性。她的幽默感，對語言的天賦，台詞的準確程度，劇本的完整性，表演的技巧靈動，熱忱和勤奮。缺一不可。所以並不是一次能夠被批量化的成功。

粉絲則有自己喜歡的緣由。papi醬的每條原創視頻下，幾乎都少不了數以萬計的評論互動。

美國《紐約時報》曾在一篇報道中總結了這個現象，「以前中國有趙本山這樣的著名喜劇演員，但那往往是鄉土氣息深厚的幽默，調侃的是種地、吃大蔥之類的事情，而papi醬吸引的是白領，他們希望吐槽自己都39歲了還沒結婚該怎麼辦等等。」

有網友在網上寫了自己與papi醬共事的經歷，認為她是一個極度追求完美同時又很努力的人。「早年視頻都是她一人在做，後來有了零星幾個同事，但她自己還是會把關每一個視頻細節，很多都是推倒重來。」「美貌與才華只是一句slogan，努力並操碎心才是papi醬本人的寫照。」

2017年1月16日，北京，2016微博之夜上的papi醬。圖據視覺中國

任何幕後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一個選題製作周期可以用半個月的時間，最後呈獻給觀眾的，其實也就幾分鐘。

在papi醬看來，做得好的前提是不斷去做，不斷去拍。

2017年後，papi醬的更新頻率有所下降，經常時隔半月不見新品。有媒體問及此事，papi醬的態度都是，我從不「為了做視頻」而做視頻，更不會湊合做出一期。

很多時候，她手中有多個已經剪輯好的視頻，但回頭再看，又覺得沒有那麼好，頂多打70分，這樣的視頻她就會廢掉。

相對的，也有靈感迸發痛快完成的視頻。

雞年春晚之前，papi醬曾做出一期「預測春晚」的短視頻，靈感卻是「誤打誤撞」。那是2016年最後一個工作日，下午4、5點papi醬帶著團隊開選題會，聊到凌晨還在調整內容。

突然一條春晚新聞的推送，papi醬立馬來了興緻，全程即興，沒有腳本，凌晨兩點多就拍完了這條。最終在網上又一次成了爆款，收穫了過億播放量。

「我不是那種那麼有天賦的人。我是從中戲出來的，我見過很多很多極有天賦的人，我有自知之明。」在某次採訪中，papi醬這樣評價自己。

另一方面，她也不認為自己成名是順風順水，「哪個順風順水的人畢業4年找不到工作零收入啊？」只是天時地利人和才造就了如今的自己。

她曾很認真地表示，每一個人的成功都不可複製，綜合了這個人的天賦、才能、努力程度、機遇等，每一個人的成功都是必然中蘊含偶然，偶然中又是必然。

「每一個人都應該首先做好自己的事情，然後在你感興趣的地方，努力去發揮你的才能，等待自己的那個偶然。」

認真生活的靈感秘訣

今年1月初，「微博視頻」發布了一份去年12月的月度榜單，其中papitube綜合排名第一，但在自媒體榜單中，papi醬本人卻是第七名，人氣不及新晉「網紅」辦公室小野等。

不過papi醬似乎很平常心，「熱度起伏都是必經階段，不可能有人永遠站在高點。對於我來說，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內容創作上，」papi醬強調說，只要還在做自己喜歡的事，就足夠了。

papi醬算是典型的興趣驅動人群，最開始拍視頻時，只是因為她讀研究生閑來無事，想做點自己喜歡的、好玩兒的事。她從沒想過把它做成一份大事業。

這樣的papi醬也不愛定目標、設限制，當真有做不出來的東西時，她會放一放，不著急做。哪怕等幾個月，一年，都沒問題。甚至如果沒有好內容，她寧可選擇不去更新。

我問papi醬，這份洒脫是不是正是你吸引粉絲的地方。她哈哈大笑，「我都說不準粉絲喜歡我什麼，不過他們說喜歡我啥的都有。」

papi醬沒有明星身上所謂的「偶像包袱」，比如會擔心自家粉絲不能接受自己的新嘗試，從而畏首畏尾。papi醬倒是很坦然，她相信自己粉絲的包容度，粉絲最終看的還是內容。

粉絲關注什麼，她也不是特別關心。她說，做內容如果不斷迎合別人，最後會喪失自己的想法。「我的視頻靈感都來源於生活，只要抓住其中一個點，我相信肯定有人會跟我有共鳴。」

這樣的感悟與在中戲的7年時光分不開，「大一時老師的教導就是觀察生活，現在已經成為習慣。」只要生活繼續，靈感就不枯竭。

「讓我踏實的就是生活，你必須踏實地去生活，你必須要去思考你的生活，你必須非常留意，非常關心，非常留意你身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到底有什麼有趣的人，你只有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上面，你才有可能做出內容。」去年夏季達沃斯論壇上，papi醬接受訪談曾如是說。

認真生活，是她靈感的核心。她最怕有一天突然忘了自己應該怎麼生活，「如果到那一天的話，我就做不出內容了。」

至於外界如何定義、評價，papi醬不想顧慮。「我關注的是，我的內容有沒有提升，我自身的可能性，有沒有更多一點。」她說，對自己的要求一直沒變過：做自己想做的，內容水準不能掉。

生活中的papi醬。 受訪者供圖

papi醬的走紅刷新了互聯網自媒體時代的很多紀錄，但她似乎又沒有改變太多，自拍依舊不修圖，時不時黑下老胡，沒有工作時就躺在家裡擼貓。她沒有太大的野心，也不準備給自己或是團隊設置一個奪人眼球的目標。

「我覺得還是認真做好自己的每一件事，至於它能帶來什麼樣的結果，這個就看天命了。覺得對的、喜歡的，別放棄，就好了。結果不重要。只要你一直在認真做事，一定會有好結果。」

END

紅星新聞記者丨王田 北京報道

編輯丨馮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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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紅星新聞（微信號：cdsbnc）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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