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你最貴的東西——新京報攝影記者郭延冰年度作品

天下 01-17

編者按：您現在看到的，是新京報攝影圖片部2018年度個人作品系列。這一年，我們用廣角包羅盛世，用長焦聚焦螻蟻。我們記錄美好，也不迴避苦難。我們居中而立，也為弱者發聲。

本期出場的，是新京報首席攝影記者郭延冰。

我父親年輕的時候喜歡畫畫，據他說他給雷鋒畫過像，這個事情我有點懷疑，因為我相信我的幻想氣質來自於他的遺傳，難保幻想時間長了連他自己都會信以為真，但是雷鋒叔叔幫我奶奶抬過水這件事我堅信不疑。我奶奶家樓下就是當年雷鋒團所在地，我很小的時候跟她老人家問起過雷鋒，她說：「雷鋒，人挺好，個兒不高。」但是我所見到的照片里的雷鋒要麼俯身車頭揮汗如雨，要麼手持衝鋒槍昂首挺胸，身形高大、表情堅毅。後來我學了攝影，知道了鏡頭的視角可以是很主觀的，再後來有了互聯網，網上關於雷鋒的描述讓我相信了奶奶的「客觀」。

如今，我有一堆照片可以向兒子證明「我拍過偶像，而且不是幻覺」。但真實的拍攝過程並不意味著我的拍攝能達到「內心真實」。

在一次聚會上，有位藝人朋友說他要參加一檔境外旅遊綜藝節目，正在努力學習英文，免得在觀眾面前出醜，這個時候旁邊有人打趣他，說他就是欄目組想要的不會外語的「人設」。後來我再看任何綜藝節目都會不由自主地歸納人設，一旦有公眾人物人設崩塌的新聞出現時，也大多見怪不怪。我發現，多數網友和粉絲也差不多都知道這裡面的遊戲規則，只是通過這個途徑來宣洩喜怒哀樂。明星製造話題，大眾消費娛樂，大家各取所需。於是，懂規則的人開始做強做大這個產業，圍繞著成本效應又產生更多的人設。

我曾拍攝過許多經過周密設計的人物形象，碰到過照片與人設不對位的糾葛和摩擦，也有過自由發揮的拍攝經歷，各種商業規律和娛樂政治學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的照片，作為大眾媒體的攝影師，我大多時候的創作要在被攝者、讀者和媒體之間尋找生存之道，同時生產了一些「宣傳視角」的照片，職業成熟的代價是個性表達的迷失。我時常問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前幾天我去看了個早場電影，之所以選擇早場，因為它能幫我營造包場的幻覺，電影院對我來講，是離現實最遠卻又離「真實」最近的地方。當我走進影廳時，發現一位紅衣女士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我很好奇什麼樣的人才會選擇那樣的位子。影片開始了，我沉浸在劇情中，是個文藝電影，演員通常只講半句話，鏡頭也拉出「空間」讓觀眾用人生經驗去填充。在音樂的起伏中，我似乎聽到了左後方傳來的抽泣聲，我回頭確認了這聲音來自於那個角落裡的女士，我開始用銀幕上的劇情聯想著紅衣女士的經歷，猜想她不是第一次來看這個電影，也許她在影片里找到了「真實」的自己，所以坐在了可以哭的角落裡。

就在這時，銀幕上男主角拿著手槍指著一個欲私奔的女士說：「我想要你最貴的東西。」

——郭延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