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獸類缺失,空林正在形成,這就是北京……
十天前,我上了趟山,就在北京松山。
不久前我們的帶豹回家工程開始和太行天路的兄弟們合作,他們在考察太行步道的同時,還幫我們沿途搜集食肉動物的痕迹並且考察植被情況(詳情戳:帶豹回家,重走太行天路)。
馬甲小姑娘負責撿屎,撿了得有4、50份。到底怎麼撿的,可以戳:對不起,我不是鏟屎官,我是一名撿屎官。
正在認真撿屎的馬甲
雖然她在遭到諸多人士的質疑後,開始懷疑自己對大貓老師一身腱子肉的第一印象,但她依然是個負責的撿屎官。根據我看到的照片,那些糞便大多數都應該是豹貓的,應該也有一些是狐狸的。
相當壯闊的,糞便
這次我們上松山的主要目的就是去找豹貓。
一
松山,位於北京延慶西北部,在河北懷來的交界處。
之前北大的羅述金教授跟我們商量,說她家後面的山上就有不少豹貓糞,為啥不一起弄弄(研究)北京的豹貓呢?
豹貓多可愛,怎能不研究研究
羅教授是IUCN貓科專家組的成員,在貓科基因遺傳方面很厲害,在虎、豹、荒漠貓等物種的演化方面做過很多成果(最新:北大羅述金研究組全基因組解析現代虎演化史確認6亞種)。
她很想知道北京豹貓在野外到底是啥樣子,活動範圍多大、個體之間的關係、生存所需條件如何等等。
她都這麼說了,我們還想啥呢,說干就干啊!
畢竟帶豹回家這件事,和豹的小兄弟豹貓是分不開的。
在北京,豹貓曾是廣布物種。
過去,就連通縣這種純平原地帶都有豹貓,雖然現在平原農田地帶的豹貓早已消失殆盡,但是在離山不遠的荒野地帶,比如密雲水庫和野鴨湖(官廳水庫)還是有豹貓活動的。
我們常說豹貓是森林和生態文明的底線。一來,豹貓總體來說還是森林型的物種,它們的狀況直接反映森林的現狀;二來,它們也很容易受到人為干擾、特別是盜獵的影響。
現在野生豹貓主要被捉來當作野味和寵物。圖片來自網路
如果一個林子里還有豹貓,那至少說明打獵還沒有太嚴重。林子夠大的話,生態系統的恢復還是有望的。
經過討論,帶豹回家在北京的工作主要包括三個部分:
1、潛在棲息地評估;
2、獵物評估;
3、有關標誌物種的調查研究與公眾傳播。
總的來看,豹貓無疑是最佳選擇,因為我們是貓盟,豹貓又這麼可愛,我們總不能挑個貉子或者狗獾來立flag吧(我並沒有在欺負陳老濕)。
斑羚也是,如果它們還在,那說明打獵的情況還不是那麼糟糕
圖片來自貓盟CFCA
這片山大概位於太行山和燕山的過渡地帶,屬於燕山山脈的西麓。
松山當地有一個國家級保護區,根據過去的調查記錄,這個保護區擁有北京所有的現存物種,包括斑羚這樣的高級選手。
前兩年因為北京要辦冬奧會,侵佔了松山保護區的一部分用於修建冬奧設施,例如滑雪場和公路,這事在環保圈裡鬧得沸沸揚揚。
當然,這些關於要開面子大會還是要生態環境的噪音後來也被消滅了。
我們要去的這地方在保護區外面,站在山上就可以看到對面海陀山上有一道巨大的「傷疤」——落差高達1000米的滑雪道。
人類給自然帶去了無法恢復和磨滅的創傷。
但是,在這地方觀察豹貓還是挺有意思的,這樣的環境在北京頗具代表性——人為干擾程度較高,但山林還在。
二
這是我盟第二次上松山,第一次是陳老濕和羅教授她們去的,同行的還有大牛和SLT(Snow Leopard Trust,一個保護雪豹的國際機構)的Justine(這幾位都是帶豹回家項目的老濕,我們的藏經閣成員)。
除了陳老濕,其他人都在認真考察。
我本來以為他們也就是去山溝里隨便走走,結果他們天黑了才下來,跟我說來回走了20多公里,海拔上升了1000多米,嚇了我一跳。這是做調查么?這不是玩戶外穿越么。
但是,那次他們撿了不少豹貓糞便,據說有30多堆,蔡佳瑤同學負責分析,說鑒定出來的有20多份是豹貓,神奇的是還有5份是家貓屎。
我就納悶,為啥家貓跑到山裡去就不好好埋屎了呢?
羅老師她們說估計是那地方土少不好埋,後來我看到他們裝的紅外相機拍到的那隻大胖子三花貓,感覺比我家球球還胖,聯想起球球也懶得埋,我也就理解它了。
我家球球
裝紅外相機的目的是獲得豹貓和其它動物的影像。
理論上豹貓也是可以作個體識別的,過去我們從來沒有去做這件事情,但我覺得搞清楚北京到底有多少只豹貓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說起來簡單,但豹貓斑點都太小了,你們覺得這倆是一隻么?
剛開始我猜測這個山溝雖然很長,但兩側的山坡過於陡峭,不大適合作為豹貓的可用棲息地,就平坦的溝底而言,可能也就一兩隻豹貓在裡面活動。
但山脊上可能得有幾隻豹貓,因為長,且有些山坡比較平緩,也許能容納更多的個體。
理論上糞便樣本能提供很多基因方面的信息,但是如果樣本不夠新鮮,則可能得不出那麼多有價值的信息,所以還是需要紅外相機的幫助。
畢竟看到一隻活生生的豹貓比看它們的屎有趣多了。
豹貓屎
說實在的,他們能撿到30多坨屎,還是挺震撼的——這說明豹貓可能比我想像的多。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小型食肉動物繁榮興旺,說明大型食肉動物很有可能是缺失的。比如我們在山西馬坊,也能看到些豹貓屎,但並不多,豹子似乎會壓制豹貓的數量。
不過,我本來就對松山能有豹子這事兒不抱希望。雖然松山有金錢豹的記錄的,也有一些足跡的照片,但那都是至少20年前的事了。
從帶豹回家的角度來說,我確實希望知道,這地方除了豹貓外,有蹄類情況如何,狍子野豬,特別是斑羚。
華北豹的食譜
所以,這次我打算上山看看,畢竟他們上次走了20多公里裝了好幾個點,陳老濕既然去了總能拍到點啥吧。
在北京,我們在西邊的門頭溝、東北部的懷柔、東邊的霧靈山、中部的鳳駝梁都安裝過相機,唯獨松山這一片從未涉足,我還挺好奇的。
而且陳老濕得水痘了,被禁閉在家不許出門,而大牛又去祁連山了,所以這山必須我上了。
三
我也不知道,這次上山和陳老濕那次比,誰更慘。
據說上次上松山,一直在下雨,又冷又濕,而這次正好來了寒流,據說延慶城裡都零下十好幾度,山上更別提了,我估計最起碼零下二十幾度。
前些年在小五台做冬季調查,我們也碰上了寒流,那次我和明子、鸛總、小昭都哆嗦出了腹肌。
於是我試探著問:要不咱別去了?等暖和點再說?
羅老師開心地說:那咱們多穿點。
好吧,那就多穿點吧。
不管怎麼恐嚇,都不能阻撓羅老師頂著嚴寒上山的決心。
12月9號,我們一早就準備上山。計劃從峽谷的另一端上山,穿越整個峽谷。
那邊的海拔是1400米,我們會上到1800米左右,然後穿越峽谷出來後下降到600米左右。看上去比他們上次往上爬升1000多米輕鬆多了。
我又多帶了4台相機,計劃在上次他們沒走到的地方補裝幾個。
到了峽谷我就被震驚了。
5年前我曾和明子、章魚哥(大家的張瑜老師)、小昭來過這邊。我記得這裡曾是很大的原生態山地,除了山下有村子,山上是不錯的林子和草坡,我隨便爬進林子里就看到了不少狍子糞便。
老照片:當年新鮮的狍子糞
而現在,這地方變得比偉大的北京副中心通州還繁華了。一大堆小別墅矗立在山坡上,溝谷成了個大工地,還出現了一個觸目驚心的房車基地!
連綿的群山圍出的山溝,也無法阻止人類將其佔為己有。
好吧,看來這地兒是要往美國農村的范兒折騰了,一個冬奧會帶來的遠不是山上幾條賽道,還有整個區域生態景觀的改變。
穿過一片工地,我們終於找到了上山的路。還好那天沒颳風,所以體感還行,沒覺得要凍死。
小蔡同學特別認真,嚴謹、細緻,雖然以前沒啥爬山經驗,但一不怕苦二不怕冷三還幹活,特別棒,以後不幹野外工作可惜了。
小蔡同學
當然只要上了山,大自然就總會有所饋贈。
在山頂上我們看到三隻禿鷲,一開始它們在遠處的霧霾上飛舞,然後就飛了過來,從我們頭頂掠過。雖然林子里已經沒有了頂級猛獸,但天空里還有頂級猛禽,這就是北京。
豹貓當然是拍到了(這要都拍不到陳老濕的水痘也就不用康復了)。
這次拍到的多個個體之一
但令我吃驚的是,在相機一個月的工作周期里,除了豹貓只拍到了一次貉和一次野豬。
哦,對,有個岩松鼠,那個一般可以忽略不計。
我走過那些相機點位,這些位置要是在山西,就會拍到狍子、野豬、兔子、狐狸還有豹子,如果是在新龍,就會拍到鬣羚、水鹿、毛冠鹿、林麝、馬麝、岩羊、豹子、金貓、猞猁、豹貓、黃喉、貂、棕熊……但是在北京松山,量大的居然只有豹貓。
除去獾子、果子狸因為冬眠而不會被拍到,居然沒有一隻狍子,更沒有我期待的斑羚。這就是現狀,北京的正在被破壞的山林。
不過我在山上看到了狍子的痕迹,所以有蹄類應該還是有的,只是數量看來和野豬一樣,非常少。
大型獸類缺失,空林正在形成,這就是北京。
裝完最後一個相機後,天已經全黑了,我們還是都安全下了山,沒被凍死。
這一天我打了50個標記,其中絕大多數都疑似豹貓糞便。看來豹貓的日子過得還行,至少現在還是。接下來有得小蔡同學忙的了。
四
故事當然還沒結束,北京豹貓的觀察才剛剛開始,帶豹回家這事兒一旦起步,就不會停下。
不過下次我決定還是讓陳老濕去爬山,如果還是這麼冷的話。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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