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這個念頭在我心裡縈繞了數十年
「我要離婚!」這個念頭在我心裡縈繞了數十年。
1
鳥的世界是天空,魚的家鄉是水域,鳥與魚如果有愛情,應該放在哪裡?
這個問題糾纏了我很多年,找不到答案。我想問妻子,卻問不出口。
因為,我們就是傳說中的鳥與魚。
我叫王偉,河南信陽人。天性憂鬱、內斂,加上喜歡詩歌,所以,做個詩人是我一輩子的夢想。因為諧音,有人故意叫我「王維」,我莫名得意……
我的另一半,李敏,原本是個和我八竿子打不到一撇的人。她沉在水底,每日柴米油鹽、雞毛蒜皮、俗不可耐。
我們在同一間房子里遠離,我們在同一張床上陌生。一層薄薄的水面構成我們的交集。
我們的結合緣於她的膽小。26年前,師範學校畢業的她被分到河南省某鄉鎮一所小學教書。晚上,家在附近的老師都回家了,偌大的校園只剩下她一個人。她常常不敢合眼,幾乎整夜失眠,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嫁出去。
那時,我在同一鄉鎮初中學校任教,快步入大齡了,還沒有找到對象。於是,我們成了彼此的選擇。
之前,我做著才子佳人的夢,虛構一位江南女子紅袖添香,陪伴我在詩書里行走,我想送她一枚月亮。
可是,李敏告訴我:「如果不是因為膽小,我會慢慢等,等到一個能掙錢、有地位的如意郎君,或者勤勞節儉、會過日子的伴侶。」
我知道,她的潛台詞是:我瞎了眼,才找你!
我們的婚禮非常簡單,沒有複雜的儀式,沒有像樣的傢具、衣服,也沒有項鏈、戒指。
我們住的是學校一間半公房,磚瓦結構,陰暗潮濕,破窗戶透風。每天下班,她需騎自行車40多分鐘,才能從她學校到我學校。
有一天,我激情滿懷地對她說:「我會給你一座城池。我相信,我會在詩歌里搞出點名堂,將來一定會有回報!」
「詩歌能值幾個錢?還是踏踏實實工作,爭取有進步。」她直接否決了我的夢想。
「要勤快,要節儉,要踏實,要顧家。」她對我提出明確的要求。
2
我知道,幸福需要磨合、溝通、忍讓、包容。起初,我對經營婚姻充滿自信,我常常幻想:我們相濡以沫,夫唱婦隨,相敬如賓……
可是我處處碰壁。
鏡頭一:出門。她要求近距離要步行,稍遠可坐港田(我們這裡的一種三輪車,比計程車便宜),不準打的。我為了節約時間與安全考慮,出門時喜歡打的。若被她發現,就會下場暴雨。後來,這成為我的一宗罪,她編成順口溜譏諷我:「打的手一揮,出門像大款,看似很瀟洒,兜里沒有錢!」
鏡頭二:打牌。我們當地有個習慣,在外吃飯前,常常要打會小牌,美其名曰「經濟半小時」。我偶爾參與,她卻不能容忍。只要聽說我在打牌,就會立即趕過去,暴力破壞現場,並常在人前給我貼標籤:賭徒一個。
鏡頭三:購物。她逛一次街常常一整天,反覆砍價,回來時仍兩手空空。我呢,常常直奔主題,拿著就走。她數落我:「你買東西,傻子就能賺你的錢。別人說你是個老好人,其實是說:『這個人是個傻子。』」後來,我的購物權基本被剝奪。
鏡頭四:勞動。她常年在校園附近開墾菜園,投入很多精力。有一次,她讓我與她一起種菜,去挑糞水。我覺得丟人,扔下糞桶就跑。她白了我一眼說:「沒用的東西!」從此這句成了她的口頭禪。
如果這些只是小摩擦,那她對我寫詩的態度最讓我反感。
「整天寫什麼狗屁詩,也不能當飯吃!」「要不是我膽小,怎麼會找到你這個爛無用的!」她這樣訓我。
其實,作為教師,我是很優秀的,語文教學名氣遠揚。她說我爛無用,是因為我不想在學校爭個一官半職。我想把精力與時間都用在想做的事情上。
她見我寫詩死不悔改,就跟我約法三章:「不準外出參加活動,不準交結詩友,不準出書!」
我只能陽奉陰違,後來偷偷出了兩本詩集。說是偷偷,其實是先斬後奏。第一本書得到一位經商同學的全額資助;第二本書我完全靠積攢的稿費獨立承擔。
我撒謊說,是出版社無償幫助出版的。她居然信了。不過,我在書里寫些什麼,她從不翻閱。
3
1993年,兒子王猛出生。我希望他能勇猛剛強,不能像我這樣文弱。
哪知,他一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幽門狹窄,吃奶吐奶,喝水吐水,滿月時,瘦得不成樣子,比出生時還輕2斤多!縣人民醫院建議,立即轉院,到大醫院做手術,估計醫療費得數千元。
那時,我的月工資只有100多元,兩個人不吃不喝省一兩年的錢,也不夠看他的病。有親朋建議放棄。李敏不肯,說:「抓緊治療,欠的錢慢慢還!」
在河南省兒童醫院,我們吃泡麵,住家庭旅館。所幸,半個月後,兒子平安出院。只是經此一難,他比別人家的孩子難養多了。
此時,我跟李敏的感情還沒穩定,兒子的啼哭更讓這婚姻一地雞毛。他夜間吵鬧,白天睡覺,俗稱「睡倒了」,為糾正這種行為,妻子睡覺很少,造成嚴重的神經衰弱。
她休息不好,脾氣反覆無常,我的日子自然不好過。
好不容易,王猛上學了,卻因反應遲鈍,不愛學習,成為老師頭疼的問題生。兒子7歲時,我被調入城郊一所初中任教。妻子卻被調到離縣城最遠的一所小學任教,每周才能聚一次。
我們成了周末夫妻。孩子,只能我來帶。
那時,我在新學校帶重點班,幾乎一天到晚泡在班裡,還要按時接送兒子,給兒子弄吃的,陪他寫作業,再去學校守班。兒子調皮,為了不寫作業,他會故意把鉛筆芯折斷,常常氣得我七竅生煙。
然而,就在我為照顧兒子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妻子卻忙中添亂。每次回來,她都會檢查屋裡有無異樣。有一次,她莫名發火,說:「一定有其他女人來過!」證據是沙發上有幾根長頭髮。
說實話,我的確不知道頭髮從何而來。我這裡,有老師來,有學生來,都屬正常情況。但我絕對沒做對不起她的事。
面對爭吵,我腦海浮現一個笑話:一個愛吃醋的女人每天檢查男人的衣服,發現有頭髮就撒潑。有天,仔細檢查後一無所獲,罵道:你現在連禿頭女人都搞上了!這則笑話彷彿就是在影射我們。
我氣不打一處來:「每天我又當爹又當媽,你不管不問,還對我百般指責,你就是潑婦,無理取鬧!」
結果,我們不歡而散。
後來,有了手機,她更是頻頻檢查,她可以一連數月停留在自己的猜測里,陰著臉,不搭理我,或用惡言惡語責難我。
因為寫詩,我喜歡隨身帶一個小本本,及時寫下想到的詩句。有一次,她心血來潮,翻看我的詩稿,結果,勃然大怒。
她確認,我有了外遇!證據如下:「你想用哪一種紅誘惑我」,「再有一萬行詩,能不能抵達你那裡」,「我轉身的背影,被你眸子里的春水淋漓濕透」……
她又哭又鬧,並起草了離婚協議。我需凈身出戶,因為我是過錯方!
我解釋說,詩歌是虛擬的,是在借用愛情表達對美的嚮往。可是,越解釋越糊塗。
最後,兒子成了我們離婚的剎閘。離婚的事被擱下了,我們開始長時間的冷戰。
4
如果說,婚姻早期,阻止我們離婚的是孩子;那婚姻後期,阻止我們離婚的,就是債務。
貧賤夫妻百事哀——那些年,我們幾乎一直處於還債的生活模式。
2005年,我被調入縣教體局寫材料,2007年,領導把我妻子調到了縣城中等職業學校。我們結束了分居模式,開始真正成了「城裡人」!
當時,縣城正在開發新區,住宅樓像雨後春筍一樣拔節。妻子急急提出「買房子!」而我們的積蓄只有3萬元。
我勸她:「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買不起就不要瞎折騰!」
李敏卻自作主張,開始借債,在短短几個月內竟借到了近20萬元,然後打聽房價、看房,裝修,這一系列過程,我幾乎沒有介入。她說:「你啥都不懂,只會幫倒忙!」
2009年8月8日,我們搬進了新房。坐在新房子里,我百感交集。
還房債時,她一筆一筆在賬本上做著減法,常常一個人呆坐很久。我在另一個房間,沉浸在詩歌里。
我知道她辛苦,可這債務畢竟是我跟她一起背的。我常常反思:為了一套房子,把人變成掙錢機器,毫無樂趣和夢想,到底值不值得?
房貸的壓力,直到2014年的3月才卸下。那天,她突然對我說:「我們的房債還完了!」
說完,她站在窗前長長地吁了口氣。新房子敞亮,大片陽光湧進來。我說:「往後我們積點錢,給你買黃金項鏈和戒指。」
「好啊!」她難得地開心,在頸上比劃著,「現在,黃金的落後了,流行鉑金的。」我擁著她說:「就買鉑金的。」
可是,不久,我出了意外。
一個月後,我違反了她關於不準參加寫作活動的要求,參加市裡組織的一次採風活動,不小心從茶山上跌倒,摔成腰椎骨折。
手術後,我躺在床上大半年,每天由她喂飯喂水,端屎端尿。不過,她的臉色很難看,彷彿在責備:不讓你參加活動你偏去,不讓你寫詩你偏寫……
2015年5月27日,我的腰椎剛好不久,我又突發了心肌梗塞,從當地醫院轉到市醫院,又轉到武漢協和醫院。後來又並發心衰,多次住進重症監護室,醫生多次下了病危通知。
折騰了個把月,病算是好了,但我們又欠下一屁股債。
為了還債,從2016年起,她申請下鄉支教,一年由上級補住2萬元。連續三年,她每天騎電動車往返40多里地,早出晚歸。為了趕時間,她必須每天早上5點起床,做飯、吃飯,然後出發。
我們相處的時間,變得少得可憐。我也知道她異常辛苦,可是,我嚮往的婚姻生活不是這樣的。這讓我憂傷、嘆惋。
5
工作操勞,讓妻子變得更加多疑、煩躁。
我們甚至吃飯也吃不到一起。患病以後,我必須吃清淡些,她口味重,炒菜大把放鹽。
我們無話可說,幾乎不能商量任何一件事。當我鼓起勇氣,怯怯地說:「和你商量個事……」話語立即被打斷,她陰著臉說:「什麼事?絕不是什麼好事!」
因為更年期,她發脾氣的點變得很低,幾乎每一句話都有很濃的火藥味。我再次選擇迴避。以前住學校公房時,我盡量多坐辦公室。買房後,我盡量呆在自己房間。
我像是一隻蝸牛,遇到傷害,就縮回殼裡,詩歌就是我的殼。我不願面對她。
這樣的冷戰,讓我越來越心灰意冷。我一次次想到了離婚。
2018年9月,大學畢業的兒子,終於考進了本地的電視台。他有了工作,我壓在心口的石頭落地了。我想,以後可以多為自己活一下了。
那個周日的上午,我一動不動地伏案寫作,妻子跑到我房間拖地。一邊拖,一邊非要我起身讓一讓。
我被打斷思緒,異常惱火,她卻一直發泄不滿:「成天寫寫寫,沒有賺到錢,還寫出了一身病,這些年跟著你,真是沒過過好日子!」
我硬生生從上一秒的詩意世界被拽出來,憤怒無以復加,我憤然吼道:「看不慣我就離婚,現在兒子就業了,我可以死了!我就是要寫,寫到死!」
我吼的聲音很大,兒子湊了過來。「爸,你怎麼了?」他很詫異,因為平日里的我,總是迴避著,隱忍著,小聲著。
我看到妻子,她沒有再說話,眼中含著淚花,很少見地處於下風。
離婚——我並不是隨口說說。我設想,帶著工資卡凈身出戶,租一間房,自己照顧自己。既然沒有什麼好留戀的,就一心一意寫詩,把剩下的詩寫完。
事後,我對兒子說:「我就是想寫詩,你媽阻攔了我大半輩子。你現在大了,獨立了,我也想為自己活一下。」
我沒料到,兒子竟然指責起我:「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你想想我媽為這個家付出多少努力,做出多少貢獻,忍受多少委屈。你更多地是想著你自己!」
「你想想,這個家誰在撐著?房子是誰買的?你病了誰在照顧你……」
兒子長大了,一句句話戳痛了我,我感到了疼。
6
後來,我把自己關進屋裡,開始反思我和妻子的婚姻。
很多往事,就這樣一點點清晰起來。
我彷彿看到,她一塊錢一塊錢地與人磨價,被目光壓得很小;彷彿看到,她挑著糞桶一搖一晃地行走在菜園;彷彿看到,她常常穿著一件非常土氣的舊衣裳。
我想起她為了還債,一筆一筆在本子上做減法的愁容;想起她支教時前後6次從電動車上摔下來,到現在膝蓋還隱隱作疼;想起有一次大雪封路,她步行20餘里到學校,又20餘里趕回來,回家後,她半截褲子濕透,渾身發抖,躺了一兩個小時,才緩過勁來;想起為了給我看病,她有嚴重的子宮肌瘤,卻一直拖著不去治療……
往事一幕幕,拼湊出一個強勢、務實,卻默默付出、執著愛我的女性形象。
她的確不是我心中的江南女子,也不支持我寫作,脾氣也很暴躁,可是,我又為她做了什麼呢?
我連一條項鏈都沒為她買過,連一句誇獎都吝於給她,這些年,我怪她不懂我,我又何嘗真正走到她心理,聽她講講這些年的心酸和勞累?
我用我的傲慢嫌棄了她很多年,用消極的冷戰漠視她的付出,還美名其曰:自己是脾氣好,不跟她計較。
想到這裡,我把頭埋在書堆里,愧疚的眼淚打濕書頁。哭完以後,我在本子上寫下這樣的話:
我不應當沉溺於一個人的世界,任憑她站在有風的地方;我應當主動關心她,問候她,攙扶她,撫平她身心的創痕;我應當參與鍋碗瓢勺進行曲里,為她做些冒著熱氣的飯菜;我應當調整在婚姻里的位置,給愛情一些溫度。
第二天,兒子上班去了,家裡顯得很空曠。
我因為身體原因,一直沒去上班。為了表達愧歉,我早起把飯做好,自己提前吃,然後躲進書房。我想當面向她道歉,可是總沒找到時機。
妻子上班後,我主動打掃衛生,宅在房間寫作。我想起這些年,詩歌創作並沒有給我帶來多少效益,反而帶來不少傷害。我開始改換寫作形式,想多掙些稿費,給她買鉑金項鏈與戒指。
2018年12月的一天,下雪了,我左等右等,妻子都沒回來。我站在門口走來走去。
好半天,才聽到她上樓的聲音,我欣喜地打開門,關切地話脫口而出:「飯好了,趁熱吃吧。」
她怔了一下,笑了。
那一刻,我握住了她的手,近距離看著她滄桑的臉,撫摸她泛白的頭髮,鼻子一酸,我深深地道了歉:「對不起老婆,這些年讓你受罪了,上次是我不好。」
妻子的眼淚打濕了我的肩膀,我們的冷戰,彷彿過了一個世紀,終於結束了。
那個困擾我多年魚與鳥的問題,我忽然有了答案。如果說,我是鳥,我的世界應該還包括水域;如果說妻子是魚,她的家鄉還應該包括天空。我們加在一起,愛情才完整。
這樣的婚姻,還需我慢慢、慢慢去經營……
知名導演李安曾說過:我們講夫妻恩愛,有恩才有愛。做了人家的先生,要更努力地去贏得她的尊敬。
他的話,道破了婚姻的真諦:付出、尊重、持久用心地經營。
文中的男主,活在詩歌的世界。他用想像中的江南女子對比現實中的妻子,勢必處處失望。但他忘了,是現實中的妻子用柔弱的肩膀為他撐起了夢想的天空。這種恩情,怎能不感恩,不思量?
沒有天衣無縫的婚姻,沒有渾然天成的愛情,如文中男主的悔悟一樣,當他正視了自己的自私,開始積極走進妻子的世界,他們愛的冰河才真正開始解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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