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三百首》中張炎四首詞:更凄然、萬綠西泠,一抹荒煙
張炎字叔夏,號玉田,中國宋末元初詞人,南宋將領張俊六世孫。
南浦·春水
波暖綠粼粼,燕飛來、好是蘇堤才曉。魚沒浪痕圓,流紅去、翻笑東風難掃。荒橋斷浦,柳陰撐出扁舟小。回首池塘青欲遍,絕似夢中芳草。
和雲流出空山,甚年年凈洗,花香不了?新淥乍生時,孤村路、猶憶那回曾到。余情渺渺。茂林觴詠如今悄。前度劉郎歸去後,溪上碧桃多少?
詞由西湖春水鋪陳開去,「波暖」「燕飛來」,暗點節令。「魚沒」二句,謂人如魚潛浪底,花流水上,縱有東風掃蕩,我自江湖深隱耳。「荒橋」二句,恬淡清新,扁舟雖小,已足容人,自是莊子齊物深境。「回首」二句,用謝靈運典,謂春水池塘,春草方生,正宜詩人陶寫。
過片「三句」,托物而喻人,謂縱經水流沖刷,而花香如故,詞人對昔日的一村一溪,都滿懷眷眷不舍之情。「茂林」句以蘭亭雅集類比,點出此詞是結社吟詠的命題之作。
高陽台·西湖春感
接葉巢鶯,平波卷絮,斷橋斜日歸船。能幾番游,看花又是明年。東風且伴薔薇住,到薔薇、春已堪憐。更凄然、萬綠西泠,一抹荒煙。
當年燕子知何處?但苔深韋曲,草暗斜川。見說新愁,如今也到鷗邊。無心再續笙歌夢,掩重門、淺醉閑眠。莫開簾、怕見飛花,怕聽啼鵑。
起筆先以白描賦筆勾勒,而轉以「能幾」二句,即入正題。亡國之人,對西湖邊的一霎勾留都無限珍視。「東風」二句,意思層層折進,愈轉折,情愈深。詞人希望春神能伴著薔薇的花期停住腳步。詞人的敏感讓張炎不必等到「雨橫風狂三月暮」「開到荼蘼花事了」,即已傷春不置,那正是亡國之人憂懼的情懷啊!「更凄然」二句,藉景傳情,清空深摯。宋時西泠是西湖邊的村莊,平時人煙稠密,宋亡後卻是一派死寂之氣。
過片三句連用三典,隱喻貴族淪胥之嘆,卻無堆砌之感。此三句,正是此詞題眼所在。「見說」二句,寫得含蓄而蒼涼,連本該忘機的水鷗,也承受了塵世的痛苦。則亡國之人的深哀巨慟,自可想見。「無心」二句,出語雅淡,而深蘊深情。一結更推進一層,落花漫天,杜鵑啼血,不僅是春盡的怨曲,更是亡國的哀歌。
壺中天·夜渡古黃河
夜渡古黃河,與沈堯道、曾子敬同賦揚舲萬里,笑當年、底事中分南北。須信平生無夢到,卻向而今遊歷。老柳官河,斜陽古道,風定波猶直。野人驚問,泛槎何處狂客。
迎面落葉蕭蕭,水流沙共遠,都無行跡。衰草凄迷秋更綠,惟有閑鷗獨立。浪挾天浮,山邀雲去,銀浦橫空碧。扣舷歌斷,海蟾飛上孤白。
這是一篇想落天外、豪氣橫溢的傑作。「揚舲萬里」起得何其高遠。「笑當年」二句,是問蒼天為什麼要造就這中分南北的天河。後二句,極言其來游這夢也做不到的地方之驚喜。「老柳」三句,用老柳斜陽、風平浪直寫眼前實景。
收尾用「野人驚問」振起,妙在「泛槎何處狂客」,將張炎一行比作泛槎銀河的仙客,虛實相襯,境界全出。換頭五句,先寫平林落木、閑鷗衰草、人跡都稀的靜態,用以鋪墊出「浪挾天浮,山邀雲去……海蟾飛上孤白」這雄奇高古、氣象萬千的鴻篇絕唱!
八聲甘州·記玉關踏雪事清游
記玉關踏雪事清游,寒氣脆貂裘。傍枯林古道,長河飲馬,此意悠悠。短夢依然江表,老淚灑西州。一字無題處,落葉都愁。
載取白雲歸去,問誰留楚佩,弄影中洲?折蘆花贈遠,零落一身秋。向尋常、野橋流水,待招來,不是舊沙鷗。空懷感,有斜陽處,卻怕登樓。
詞人追憶兩年前被詔赴大都的屈辱行程,只以「事清游」三字提領。元人為羅致故宋士大夫,煞費苦心,收穫的卻是張炎輕蔑的一顧。「傍枯林」三句,一氣直下,白描景緻,清雅蒼渾,「此意悠悠」四字尤堪玩味。「短夢依然」者,何有一日忘懷於故土?「一字」二句,謂漫天落葉,無不含愁。翻用舊典,新警出奇。
過片剖白心志,此身只是白雲閑身,不必懷佩夷猶。「折蘆」是江湖野趣,縱使「零落一身秋」,亦不有慕於新朝富貴也。「向尋常」二句,跌宕多姿,寓指海桑異代、人情變幻。從前相交的好友,能相對忘機者有幾?一結用王粲登樓之熟典,但加以「有斜陽處」,意境便自不同。夫初升之旭日,予人無限希望;迫近崦嵫之夕陽,卻令人哀傷絕望。更須知天下何處無斜陽,蓋謂凡有斜陽處,便有亡國之愁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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