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你天天練寫字,到底怎麼才是「寫」的真諦?
總第一四〇七期;歡迎關注。
習書可曉「寫」字義
據我所聞,若干習書之人,「寫」了大半輩子的「字」,並不懂得這個「寫」是什麼意思。
有一回,我「考試」一位喜愛書法的友人,問他說「你天天練寫字,到底怎麼才是『寫』的真諦?」他聽了,愣住了,半晌說:「寫?不就是用筆向紙上劃拉筆道——寫成漢字嗎?」
我說:「老兄說了半日,把『寫』說上三遍還是一點幾也沒講出『寫』是什麼,怎麼回事。」
他有些「覺醒」了,嘆了一聲,「哎呀,糊塗人只知傻練,總不曾去想這個···您給說說。」
以下是我對他說的,大略摘記在此——
要想懂這個「寫」,先須懂點中華文字訓沽學。今日不想向你引經據典背古書,只須簡明一句:「寫」,原與「酌」為對,都是飲食之事。酌是液體,如酒漿類,曰斟曰酌—從一器中倒入另一器中之動作也。寫,是硬體食物的事,把原盛在一器中之食物傾倒在另器中,這就叫「寫」。古禮,尊者賜食,是原器即吃抑或須傾倒在自用之器中方可進食,都有規定。
你看詩聖老杜詠櫻桃的詩:「萬顆勻圓……,數回細寫……。」那「寫」正是說把小櫻桃由一個筐筐倒在一個盤中,或須從幾種不同盛具中多次傾倒—這叫「寫」。寫加「水」邊,加強了「流暢」的意義、神情。
《石鼓文》之「寫」字
字叫「寫」,最忌描。
小童習字,大戒絕不許描!寫壞了不責,一描改就呵斥。
描與寫,絕大分別,而今日文藝家動言「描寫」,不復理會中華古義了。
描是「依樣葫蘆」。「描花樣子」,是刺繡工序,與「創作」大異。「描眉畫鬢」,也可曉知是「化妝」的慢而細、重而復的「塗抹」動作。這樣的「動作」,是書法的大忌,不可!
劣書惡札,如「運算元書」,如「痴凍蠅」,如「墨豬」……,就都是「非寫」,只是「描」、「抹」、「畫道道」、「堆筆畫」……,而中無「寫」的用筆之成分在。
當然,「春蚓秋蛇」,繚繞糾纏的假草書,貌似「寫」了,而中無筆意使轉,抑揚頓挫,那也並非真「寫」。
畫分工筆與寫意。這「寫」又進了一步,但關鍵仍在筆須有「意」。無「意」者還是個「描」,連照貓畫虎都不夠。即此可悟,學書而首務基本功,基本功有了根抵,就要從「寫」上開始領會,下功夫了。
寫,當然不是「亂來」,無須多贅。
今人恐亦不知,「寫」在藝術上不限於書法。吳越古史一段佳話:越王勾踐破吳得勝,感念范蠡之大功,命以「精金」(即良銅)寫范之狀貌!
這就是今日的雕塑——哪個雕塑家還能記得他的「本行」是個「寫」嗎?
今人奇怪:雕塑講究肖似,如何是寫?
拙見以為,書學專家們,多給愛書而習學未深的新秀講講自己筆法上的心得,匡正流行的並不足為訓的習氣和假相,而不宜太多地述說「常識」、「舊聞」,也不宜只喜撰寫鑒定真偽的文字——那會將刊物引向「古董眼光」和文物考辨上去。
學人士子,最渴望的是「知識性」以外的更為豐富的實踐體會、學書歷程、認識的提高、流弊的警戒……。這對目前書壇的興旺與不斷前進會有更大的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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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大師學習:他的字,為什麼特別適合寫對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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