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龍華原創：童年回憶—樵採
童年回憶——樵採
作者/ 雷龍華 編輯/ 秦志峰
題記：樵採，即砍柴、刈草、掃樹葉，堆積貯藏，以備歲末天寒及來年雨季燒用。柴米油鹽醬醋茶，柴為首位，沒柴草燒，生米煮不成熟飯，冬季就得受凍。自古以來，樵採活動就沒有停歇過，得以使人類煙火代代相傳，還出現了專職打柴人——樵夫，他們隱居山林，遠離人間是非，每天打柴，易米市菜，只要夠了當天的費用，便不再煩心。他們的生活方式及人生態度得到文人的賞識和傳唱。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爸爸在遙遠的陝北當築路工，媽媽在生產隊干農活掙公分，家裡缺勞力，樵採的重擔就落在我們兄弟三人稚嫩的肩膀上。
我們山裡樹林茂密，柴草充足，山裡人燒鍋做飯取暖，往往就近砍柴。秋冬天樹木汁水少，易干耐燒，是砍柴的好季節。
每天下午放學，媽媽在生產隊上工還沒回來。大哥就打開大門，拿了斧頭鐮刀，順手裝上撲克牌，弟兄三人每人分兩三個軟柿子充饑，出門約了夥伴就上山了。上山砍柴最有趣的事情就是打撲克牌玩，有升級、鬥地主、十點半、接龍等。
上山路上大家興高采烈地談論著打牌的趣事，到山頭後，找了塊平地坐下，準備著玩牌。大哥是我們的頭，他決定要誰不要誰，決定玩什麼遊戲，規則也是由他講。一般情況下他都會大義滅親，開除我，說我小不會玩，閃一邊去。他們就開始玩了，多數情況下都打升級，從2一直打到A，有時為爭搶主牌吵得面紅耳赤，這時大哥就出面調解。
太陽快下山了，大家才戀戀不捨地收攤，直到這時才開始砍柴。大哥愛用鐮刀，他幹活不緊不慢，有板有眼，不費勁還出活。他習慣於砍雜木樹，砍長相不好彎曲的老病的樹木，留長相端直的樹。大哥說：「大人交代長得端直的能成才，得留下。砍疔頭拐腦的樹，這些樹雖然不成材但很耐燒」。他愛砍的雜木就有黃櫨木，黃櫨木有金黃的芯，能削陀螺，還有樾木、耳櫟木、青岡木等材質硬耐燒。
大家都砍夠了柴，下一步是捆了，用柴葽子、葛藤等橫著捆紮緊就可以了。大哥會打柴葽子，他割來韌性大的枝條，挑選出三根端直的，梢部接辮，左旋右擰，一根葽子就打成了。夥伴來請教，大哥就耐心指導。也有嫌打葽子麻煩，乾脆割葛藤捆。捆柴不難，但要力氣大，必須捆緊才行，把柴葽子或葛藤平放，理好柴橫放，首尾捆紮兩道就可以了。我力氣小，砍的柴也少，大哥三兩下就給我把柴捆好。全部捆紮結束，已日落西山了。大家要玩拖柴接龍，就是把柴捆拖進柴路（上山砍柴的人從陡坡沿坡面往下拖柴，拖的柴多了就成了柴路），首尾相連結成長龍，由大哥在前托起龍頭，長龍就浩浩蕩蕩順坡而下，煙塵滾滾，不一會兒就到了坡跟，我們歡呼雀躍，一路跟到坡腳。有時也玩「坐火車」的遊戲，就是一人開車（即拖著柴頭順柴路下溜），另一人坐車（即坐在柴捆上），從坡頂到坡腳跑得飛快，有時「開車」的人開著車還不忘按喇叭呢，嘴裡不斷發出「嗶嗶」聲。柴捆拖到了坡腳，各人背起柴捆就回家了。
回到家，媽媽也剛放工才開始做飯。大哥負責剁柴，二哥運輸，把剁好的柴抱回家，堆到柴灶前，完事後他們就溜走玩去了。媽媽就叫我在灶門口燒火，我先點燃松毛子，然後加入細柴，燒旺後搭粗柴。媽媽常說，人心要實，火心要空，當火心處壓實了，柴禾不易燃燒，常漚出濃煙，需掏空才能正常燃燒。有次我問：「媽媽，火心空我懂，什麼是人心實？」媽媽就講故事：
說是古時候有一個人去河邊砍柴，不小心斧子掉水裡了，水太深，撈不出來，砍柴人坐在岸邊哭。這時來了一個好心人，問明了情況，就幫忙撈斧子，第一次撈起一隻金斧子，問砍柴人是不是這把，砍柴人搖搖頭，好心人又撈出一把銀斧子，問是不是這把，砍柴人搖搖頭，好心人第三次撈出一把鐵斧子，問是不是這把，砍柴人見撈出了自己的斧子，連聲道謝，接過自己的鐵斧就回家，好心人叫住了砍柴人，把金斧銀斧也給了他。砍柴人回到家，鄰居都來看金斧銀斧，其中一個鄰居馬上拿著他的鐵斧也去河邊砍柴，把斧子扔進水裡，假裝哭哭啼啼，好心人又出現了，又幫助撈斧子，剛撈出金斧子，這個鄰居眼放金光，嘴裡不停著說就是這把，是這把，迫不及待來拿金斧子。這時好心人和金斧子都消失了，貪財的人什麼也沒得到，還丟了一把斧子。
講完了故事，媽媽教育我們：做人要實誠，是啥就是啥，不能說謊，不是你的東西不能拿。我瘦小，我瘦小，沒力氣，常拖累大哥，大哥就不要我了。媽媽就讓我撿拾乾柴，耙松毛子（乾落的松針，易燃，是很好的引火柴）。我愛松林，就常常約小夥伴去耙松毛子。我們去砂石山，山上有大片的松樹林，松林里有很多鳥雀，有花喜鵲、杜鵑、布穀等等。長尾巴的花喜鵲，成雙成對，嘰嘰喳喳，追逐打鬧嬉戲，呼朋喚友，我們便唱「花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突然又聽到「去—去---避回去，去—去---避回去」的鳥叫聲，我們學鳥叫，然後就罵「叫誰回去，你敢叫我們回去，打你。」我們就往叫聲處扔石頭，幾塊石頭扔過去，鳥兒就不叫了，隨後就聽到「撲稜稜」翅膀扇動聲，鳥兒飛走了。
當然我們討厭烏鴉，黑不溜秋，叫聲難聽「呱呱呱的」，它一叫，我們就扔石頭打，一扔石頭就驚飛了。有時會突然冒出受驚的錦雞，撲棱著翅膀沿山坡低飛到山腳草叢中不見了。有時會看到松鼠從樹榦上爬上爬下，它有一對賊溜溜的眼睛，有蓬鬆的大尾巴，它老盯著我們看，我們不惹它。一陣陣山風吹過，松濤陣陣，我們享受著大自然天籟之音。
耙松毛子是輕鬆活，松林里集了厚厚一層松毛，我們揮動竹耙聚攏松毛，裝滿了籠子。然後就尋找松亮子（松樹受傷後，就會流下松脂，風乾後結晶在枯枝上，易燃，用來引火，也用來照明），我們用鐮刀砍下許多松亮子，回家後把油脂多的松亮子找來，用小刀刮下結晶體，碾成粉，裝進墨水瓶再加水搖勻，就做成了泡泡水了，再找來麥稈或通草桿，中空的，蘸了水，吹出一個個五顏六色的泡泡。在空中飄泊很長時間，有趣的很。
臘月下旬臘月下旬爸爸從陝北休假回來，常帶著我們兄弟上山打疙瘩柴（乾枯腐朽的老樹樁），不幾天疙瘩柴就堆了一大堆。爸爸又從鄰家借來架子車，引著大哥二哥去木廠溝堖砍柴。連續幾天，早上出發，下午回來時拉回來滿滿一車粗柴，堆積成一座小山。接下來幾天，爸爸鋸柴劈柴，我們弟兄忙著整理，碼放整齊。粗柴特別耐燒，過年蒸饃、做豆腐耗柴多，要用粗柴。我們山裡冬季很冷，各家各戶都打有火炕，火炕前砌防火牆，防火牆正下方地面挖火塘與炕洞相通。燒火炕要用疙瘩柴，因為耐燒，能燒很長時間。
每到晚上，媽媽在火塘里生起了火，我們一家人圍著火塘烤火。爸媽商量著辦年貨，計劃著第二天的活計。往往利用烤火時間剝苞谷，我們弟兄就在火塘里燒苞谷豆，撒一把苞谷豆進紅火灰，用火鉗攪拌，少頃，苞谷豆就像打了氣的皮球，鼓起了肚子，「啵」的一聲爆開了花，趕緊夾起來，顧不上燙嘴，送入口中，嚼一下香脆可口。有時爸爸心血來潮，問我們學習成績，得知不理想時會大發脾氣，然後就耐心說教：男子漢要立志咧，學習要有恆心，要力爭上遊----要怎麼怎麼樣的，總之幾十年時間了，記不起爸爸的說教話語了。雖然我們弟兄聽不懂，但都噤若寒蟬，如芒在背 ，乖乖低著頭受訓。這時媽媽就打圓場：「娃小嘛，快過年了，都高高興興的。」於是爸爸不言傳了，我們弟兄又活泛起來，纏著媽媽講故事。
媽媽會講很多故事，許多故事至今仍記得清清楚楚，這些小小故事蘊含著大道理。例如劉海砍樵的故事，說是古時候有個青年叫劉海，家貧如洗，但為人厚道，非常孝順眼瞎的老母，每天上山砍柴，去集市賣柴買米，與母親相依為命。一天山林里有一隻修鍊成仙的狐狸精，變成美麗的姑娘胡秀英，非常佩服劉海的為人，要嫁給劉海。劉海被姑娘真誠所感動，終於答應了。成親後，妻子口吐白珠，讓劉海做餌，垂釣於絲瓜井中，井中金蟾咬鉤而起，劉海乘勢騎上金蟾背，縱身一躍，羽化成仙。
大哥問：劉海妻子為什麼要讓劉海成仙？媽媽說：「劉海為人老實厚道，孝順老母，好人有好報。記住，娃，做老實人，做積德行善的人，不要怕吃虧，吃虧是福，上天會眷顧老實人。」媽媽說的這些話當時沒聽懂，但故事卻記得清清楚楚。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多，覺得媽媽說的話真是金玉良言啊。
美好的童年過去了，90年代我走上工作崗位，時時關注著家鄉的變化。在政府的帶動下，我們山裡走上了脫貧致富的道路，大力發展木耳香菇產業，家家戶戶砍耳櫟樹，買菌種點木耳；砍青岡木點香菇，各家房前屋後擺滿了菌棒，支起了人字型木耳架和井字型的香菇架。村民的經濟收入提高了，但是山上的樹木越來越少，許多山坡上樹木砍光了，上了年紀的老人感嘆：「坡上的樹都砍光了，山上沒了樹還是山嗎？」
進入新千年，政府推行退耕還林封山育林政策，樹木得到保護，又開始茁壯生長。每年放假我都回老家，總要到老屋看一看，尋找廢棄的灶台、火炕及火塘。二十年不用了，但它們經歷過煙火，尚有餘溫。
我每次回家總要爬爬山，尋找兒時的足跡，有時也砍砍柴，但沒了童年的趣味，只有勞動帶來的艱辛，或許這就是心態不同造成的吧。
作者簡介：
雷龍華，陝西省商洛市丹鳳縣人，丹鳳中學任教，安靜內斂，淡泊名利，閑暇之餘，喜歡看書、攝影，也愛侍弄花草。
步入光陰原創作品，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