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藩王繼承大統 面對既得利益群體 嘉靖確實是個搞政治的好苗子
嘉靖皇帝朱厚熜(1507年—1566年)是明朝第十一個皇帝,其父是興獻王朱祐杬,也就是明孝宗朱祐樘的異母弟弟。 前文講過,因嘉靖帝的黨兄正德帝朱厚照無後早逝,在皇太后張氏(明孝宗之妻)、內閣首輔大臣楊廷和和宦官勢力等的支持下,朱厚熜於正德十六年(1521年)四月奉詔進京繼承皇位,直至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十二月去世,前後在位時間達45年之久,這一在位時間僅次於後來他的孫子萬曆皇帝。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更多圖片明世宗朱厚熜像(清 顧見龍繪)
嘉靖在位的45年間,是資本主義在中國萌芽的時期,國內政治上一再重複「腐敗」「黑暗」「混斗」的局面,外部則是「南倭北虜」,即使如此,他仍然是將權力玩弄於自己股掌之間,從未旁落。對於這位統治大明近半個世紀的封建帝王,後世評價眾說紛紜。本篇重點敘述嘉靖初期,這位少年老成的帝王是如何在一步步將皇權集於一身的。
正德末年的權力格局
前篇文章我們講過,嘉靖入主大統是得到了當時的皇太后張氏、閣臣楊廷和、司禮監宦官等勢力共同支持的結果。也就是說當時三方勢力各有算盤,都想扶持這位年輕的興獻王。
首先說皇太后張氏(孝康敬皇后)。她是明孝宗的唯一后妃,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十月被冊立為皇后,獨得恩寵35年。其子明武宗朱厚照駕崩後,成為空位期中的干政女主,也是負責冊立迎接新皇人選的重要決策人物之一。在迎立朱厚熜的過程中,皇太后張氏和閣臣、宦官們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合作。作為皇太后,張氏也是出於自己家族利益的考慮。據記載,在明孝宗時期,張氏的兩個弟弟張鶴齡、張延齡(嘉靖八年,1529年時,朱厚熜打壓張氏家族,兩兄弟都被削除爵位,先後死於牢獄之中)都因其而屢受蔭封,到了明武宗時期,二人更是愈發猖獗。正德末年,為了確保張氏家族利益不受損害,皇太后張氏自然會選擇一位能夠聽命於自己的新君,維護自己的地位,庇護張家的利益。因此,在派遣前往安陸迎接朱厚熜的隊伍中就有其弟張鶴齡。
孝康敬皇后像
其次是內閣首輔楊廷和(1459年—1529年)。一生歷經憲宗、孝宗、武宗、世宗四朝為官。他於成化十四年(1478年)中進士,弘治八年(1495年)任左春坊左中允,侍奉皇太子朱厚照,明武宗登基後,他又於正德二年(1507年)進入內閣,正德七年(1512年)繼李東陽之後,接任內閣首輔。不過,楊廷和雖然是元老級人物,深耕朝堂,但正德年間的閣臣們表現實在是萎弱,權力有限,「內閣備員而已」,既鬥不過六部權臣,也抵不過後宮中官。王世貞的《嘉靖以來首輔傳》卷1《楊廷和》傳中記載「前是,兵部尚書王瓊材而險,與中貴人及錢寧、江彬等狎,相表裡,為章奏、誅賞遷、斥捷取中旨不復關內閣,而瓊躐進亦至少師,與廷和、儲埒其同,居守又不自抑損,自侈益甚,廷和甚恨,莫能制也。」雖然內閣沒有實權,但在這種皇位空窗期,憑藉著豐富的政治經驗和人際交往能力,閣臣們仍然據有一席之地。
楊廷和像
第三是手握實權的宦官隊伍。正德年間,宦官專權尤甚。不過在後來剷除宦官劉瑾、迎立嘉靖即位過程中,原來正德年間的內侍「八虎」之一的張永、谷大用、魏彬等人手握兵權,是幫助後黨和內閣剷除異己,迎立新皇的主要執行者。
禮儀之爭顯心計
嘉靖即位時不過15歲而已,還是個未成年人。不過,從他即將成為皇帝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開始利用自己頭腦,大玩權術之道,玩弄無數人於股掌之間。
先說嘉靖皇帝到達北京後,發現自己面臨的是以皇太后張氏、楊廷和為首輔的內閣的嚴重挑戰。我是誰?皇太子還是新皇帝?
正德十六年(1521年)四月二十一日,朱厚熜一行到達京城外的良鄉,就發生了登基之前的「門禮之爭」。《明世宗肅皇帝實錄》卷一中記載「車駕至良鄉,癸卯,至京城外,駐蹕行殿。初,禮部具儀,請如皇太子即位禮。上覽之,謂長史袁宗樂曰:『遺詔以吾嗣皇帝位,非皇子也』。至是,大學士楊廷和等請上如禮部所具儀,由東安門入,居文華殿,上箋勸進,擇日登極,上不允會。慈壽皇太后有旨,曰:『天位不可久虛,嗣君已至行殿,內外文武百官可即日上箋勸進』。」
由這段記載可以看出,當時,禮部擬定的流程要讓朱厚熜以皇太子禮儀參加登基儀式。很明顯,這個時候的朱厚熜已經懂事了,明白自己要繼承大統,但讓他行皇太子之禮並不合適,對於楊廷和等人的再次上疏表示反對。因為,一旦接受,就意味著自己是接受了以伯父明孝宗朱祐樘之子的身份來即位的,自己就變成了朱祐樘家族的一員。而且,由東安門進城就是意味著承認自己是皇太子,而不是以新皇帝身份從大明門入城。面對這一僵局,想必是皇太后張氏和楊廷和所始料未及的。最初,朝中的主流意見應當是明世宗應入嗣明孝宗、以張太后為聖母。只是,他們沒想到這位年幼的藩王會如此早熟、倔強,面對皇帝之位的持續空缺,這是不允許的,最後,還是皇太后張氏「由文武百官上箋勸進」的懿旨,暫時化解了這一僵局。這一輪中,嘉靖皇帝勝出。
《明世宗肅皇帝實錄》卷一中記載,在文武百官再次勸進下,朱厚熜「以憲宗皇帝之孫,紹孝宗皇帝之統,名正言順,……兄終弟及,……再三覽啟,具見卿等忠愛至意,宗社事重,不敢固拒,勉從所請」。也就說,最終皇太后和閣臣們也是讓步了,不再去跟嘉靖掰扯是不是以皇太子身份從哪個門進城的問題了。在「天位不可空虛」這一危機形勢面前,朱厚熜是一番「虛性假意」的謙讓,然後按照臣下的勸進,即皇帝位,從而表明自己即位的正統性,而皇太子這一環節則被忽略了。
即位之後的朱厚熜發現形勢遠沒有自己想像的這麼輕鬆和順。先是四月二十七日,朱厚熜命禮部討論興獻王的封號問題。《明史》卷191《列傳》第七十九中記載,五月七日,禮部尚書毛澄率六十多人奏言:「今興獻王於孝宗為弟,於陛下為本生父,與濮安懿王事正相等。陛下宜稱孝宗為皇考,改稱興獻王為『皇叔父興獻大王』,妃為『皇叔母興獻王妃』……」,也就是說毛澄等人建議嘉靖皇帝稱伯父明孝宗為皇考(父皇),改叫自己的親生父親興獻王為皇叔父,改叫自己的母親興獻王妃蔣氏為皇叔母。這讓朱厚熜難以接受,自己的親爸爸豈能說換就換。這個事以後再說,直接把內閣和各部大臣的提議晾在一邊。
權力博弈 平衡內臣外廷
首先,在對待宦官問題上。上期文章中,我們講到,楊廷和草擬明世宗即位詔書中涉及到有關宦官的要害問題,因宦官勢力的反對,皆被剔除。其實,嘉靖皇帝朱厚熜對宦官的態度也未嘗不是如此,利用宦官勢力來平衡皇權與閣臣之間的關係。在朱厚熜還擔任藩王時,其實早對宦官之害已有了解,但真正自己登基之後,他並沒有立即將這股勢力完全從權力中樞中剔除出去,而是進行了改良,先是將當初迎立自己的谷大用、丘聚、張永等宮中宦官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懲治、貶黜,對各地一些劣跡明顯的鎮守太監進行革除,並更換了一些自己較為信任的宦官去地方鎮守。當然,他這些折衷的做法,自然不能讓閣臣等外廷之人完全滿意,兵部、大理寺都有大臣上疏請求全部裁撤各地鎮守太監,但朱厚熜並沒有採納這些人的意見,因為他需要這股力量的支持。在後來的「大禮議」之爭中,他也憑藉這批中官力量得以與閣臣們相抗衡。
宦官
直到嘉靖七年(1528年),朱厚熜在取得「大禮議」之爭全面勝利之後,才又將裁撤鎮守太監一事提上了日程。而這次提出此事的正是支持嘉靖皇帝在「大禮議」之爭中獲勝的新晉大學士張璁和桂萼等人。據記載,張璁、桂萼二人是分別上奏密疏,而嘉靖之時也不再需要宦官勢力的支持了,於是到了嘉靖八年(1529年)二月,朱厚熜依據兵部擬定的名單,將寧夏、遼東、甘肅、宣府等地的監槍太監(類似於鎮守太監)予以裁撤。此後,又在嘉靖九年至嘉靖十年間,將全國各地的鎮守中官一一裁撤,徹底將永樂年間置設達100多年的鎮守太監予以裁除,使宦官集團遭到了沉重打擊。不過,到嘉靖十七年(1538年)時,鎮守中官曾一度死灰復燃,但又在嘉靖十八年(1539年)時,又被迷信的嘉靖皇帝給裁撤了,至此,嘉靖一朝再無鎮守太監一職。
再說內閣楊廷和等人,在迎立新君之後,內閣權勢地位大漲,其話語權是與日俱增,加上他在朝中為官多年,人脈廣泛,所以獨斷專行的現象越來越明顯。本來嘉靖登基就是依靠這些閣臣們的支持,他也想拉近與這些人的關係,但在這些大臣們看起來符合封建宗法的建議,卻讓他很是難受,並且這些大臣開始不依不饒,步步緊逼起來。五月十八日,毛澄等人繼續上疏,要求嘉靖改口,但朱厚熜就是不同意,還想著像此前那樣,跟大臣們繼續掰扯,讓大臣們退步。這一僵局,直到七月一日新科進士張璁的上疏,才被打破。張璁的一套「所以承祖宗之統而順天下之心」理論,說到了朱厚熜心坎里了,更堅定了他不改口的信心,他想借這個機會趁機說服眾閣臣。後來,他在文華殿召見楊廷和,表達了自己的意圖,打算給一個多月的爭論蓋棺。沒曾想,楊廷和是繼續固執己見,認為這是國家典禮,關係甚重。此後,一波又一波的上疏接踵而來,而張璁等人,人微言輕,三個月折騰下來,問題依然沒個結果。九月二十二日,有御史彈劾而張璁等人,朱厚熜甩開禮部等六部大臣的圍攻,尋求內閣楊廷和、蔣冕、毛紀等人支持,但楊、蔣、毛等人不為所動。
張璁像
閣部大臣
第三,有關嘉靖皇帝與皇太后張氏的鬥爭。張氏本是明孝宗當朝中宮皇后,孝宗時期,自己的父親興獻王朱祐杬和母親蔣王妃(明世宗時成為蔣太后)時期都要逢節跪拜朝賀。到了正德十六年九月,隨後進宮的蔣氏,在面對皇太后張氏時,張氏仍然是盛氣凌人,引發嘉靖皇帝的不滿。《明史》卷114之《張太后傳》中記載「「初,興國太后以藩妃入,太后猶以故事遇之,帝頗不悅。及帝朝,太后待之又倨」。也就是說,這個時候的張氏依然是大權在握,而且朱厚熜身為皇帝立足未穩,對這位張氏的意見也是順其而行。尤其是在母親蔣氏在聽到自己兒子稱張氏為聖母時,堅決不同意入城,讓朱厚熜是「涕泗」縱橫,要求改稱自己的親生父母以「帝、後」之號,甚至是要求以歸藩相逼。
朱厚熜這一避位歸藩不要緊,皇太后張氏只好又再一次退步了,十月,嘉靖皇帝又以「欽奉慈壽皇太后之命」給自己父母以「帝、後」之號,興獻王稱興獻帝,蔣氏稱興獻後,並將母親蔣氏接入京城。此舉,使得朝中大臣們開始紛紛以辭職抗議,嘉靖與正德朝老臣的矛盾開始表面化,在這一輪爭鬥中,嘉靖皇帝勝出。
不過,明世宗朱厚熜其實還想得寸進尺,在正德十六年(1521年)十二月時,楊廷和就曾上言,對朱厚熜打算通過司禮監「欲加稱興獻後尊號」此舉表示了不同看法,此後,六部大臣接邊連名上疏。而這種來回的爭辯,直到嘉靖元年(1522年)正月,朱厚熜借給各位太后皇后上尊號的機會,進一步抬高了自己母親的地位,把「興獻後」改稱為「興國太后」。《明世宗肅皇帝實錄》卷十中記載「庚午,諭禮部,慈壽皇太后加上尊號為『昭聖慈壽皇太后』,皇嫂皇后加上尊號為『庄肅皇后』,本生母『興獻後』加上尊號為『興國太后』,憲廟貴妃『邵氏皇太后』加上尊號為『壽安皇太后』,所司擇日具儀以聞。」
到此,大禮議之爭靠一段落。朱厚熜沒有完全實現稱自己本生父母為「皇帝」「皇太后」的願望,但逐步將母親稱號改為了「興國太后」,內閣和六部大臣們也算是有效阻止了皇帝的計劃,雙方可以說是皆大歡喜。不過通過這前後的禮議之爭,明世宗朱厚熜算是真正領教到了文官集團的威力。
而這一階段中,楊廷等人還在想著明孝宗這一宗族,在他們看來,明世宗是他們找來頂替皇位的外來戶,小宗入大宗,應該聽從本家的要求,完全把新來的朱厚熜當成了一個可隨意擺布的未成年人。只不過,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位少年天子的屢次表現,對閣部大臣的質疑,完全是一個精於權術、善於鬥法的政治家。
廷杖群臣 極權暴力
事情遠沒有結束,即位日久的朱厚熜已經慢慢適應了這種與閣部大臣間無何止的爭鬥,此後,他利用各種機會開始向內閣、六部大臣施加壓力。這種趨勢下,閣部大臣間也不再鐵板一塊,出現了分化。嘉靖二年(1523年),禮部尚書毛澄請辭返鄉,禮部這一堡壘已被朱厚熜「攻克」。《明史》卷196《列傳》第84中記載稱,嘉靖二年(1523年)十一月,桂萼上疏,「稱孝宗曰『皇伯考』,興獻帝『皇考』,別立廟大內,正興國太后之禮,定稱聖母,庶協事天事地之道」 支持張璁、霍韜之議。
而由於「大禮議」的問題上與明世宗的不合作,這個時候的內閣首輔楊廷和也在嘉靖三年(1524年)二月選擇了致仕,這時的嘉靖皇帝順水推舟答應了楊廷和的辭職請求。就這樣,嘉靖朝的第一任內閣首輔走人,繼任者分別為大學士蔣冕和毛紀,但二人觀點與楊廷和相同,其下場可想而知。兩個多月後,蔣、毛二人同樣走人,費宏繼任,但後來也被張璁、桂萼等人藉機趕下了台,由楊一清接任首輔。嘉靖三年(1524年)三月,禮部尚書汪俊請辭。
五月二十四日,張璁、桂萼重返北京,對四月所定「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的謚號提出異議,請去「本生」二字,繼續推波助瀾。七月初六日,吏部尚書喬宇請辭。這——僅在嘉靖三年半年多時間裡,內閣楊廷和、蔣冕,禮部汪俊、吏部喬宇等一批反對大禮議的閣部大臣先後致仕,而張璁、桂萼等贊成禮議的人則陸續得到重用。
面對嘉靖皇帝的步步緊逼,外廷眾朝臣們亮了一個無法奈何的「法寶」-哭諫,嘉靖三年(1524年)七月十五日,「左順門事件爆發」,因反對嘉靖皇帝去除興獻王謚號中的「本生」二字,群臣罷朝之後來到左順門跪伏,或高呼,或撼門大哭。等來的卻是他們所極端反對的廷杖之刑,在司禮監勸說無效後,朱厚熜大怒,將四品以及司務等官姑令待罪,五品以下官員等人悉下詔獄拷訊,廷杖先後致死十六人。
次日,明世宗朱厚熜即「恭上聖母尊號」,去「本身聖母」字,尊號為「章聖慈仁皇太后」。同年九月丙寅,世宗改稱其本生父母為皇考、聖母,而已逝的明孝宗、在世的張太后均被剝奪了象徵正統的身份符號。歷時三年的「大禮議之爭」以朱厚熜最終獲勝划上句號。而這位登基僅三年多的嘉靖皇帝在與文臣、後黨、宦官的一輪輪鬥爭中,迅速地成長為了一個極權專橫、心機深重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