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持刀入戶的歹徒，你要想一下怎樣才算正當防衛嗎

撰文 | 孫旭陽 媒體人

先腦補一個場景：雨夜11時，中國北方的一個小縣城，一名26歲的男青年攜帶甩棍和刀具，翻牆進入公安局大院，與警員發生衝突，三名警員受傷。隨後，他被警員當場擊斃。

消息傳出後，網民肯定會紛紛點贊，紀檢檢察機關也不會追究擊斃襲擊者的警員的責任。無論是《警察法》等法律法規還是民間的樸素正義，都會認為，一個攜帶兇器深夜翻牆進入公安局大院並捅傷警務人員的人，被當場擊斃，是罪有應得，是民心所向。

也不乏有評論會認為，這樣的人公安局都敢帶刀去闖，放他遊盪街頭，更會後患無窮。

這個假設的場景，或許並不精確，但與現實中發生在河北淶源縣的一起案件稍一對比，就不能不引起公眾的疑慮。

2018年7月11日23時許，26歲男青年王某手持甩棍、水果刀，翻牆進入前同事小雨家，與小雨及其父母發生肢體衝突。衝突期間，王磊使用甩棍、水果刀傷人，導致小雨腹部、小雨母親手部、小雨父親胸腹部腿部及雙臂受傷。衝突中，一家三口反擊，用鐵杴和菜刀等反殺王某。

受傷的小雨父親

據新京報報道，2018年10月17日，淶源縣公安局將此案移交審查起訴。根據《起訴意見書》，淶源縣公安局認為，這一家三口的行為已觸犯刑法，涉嫌故意殺人罪。

2018年江蘇崑山「持刀龍哥被反殺」案，可謂是中國法治年度大事件了。河北這個偏遠鄉村的案件，發生在「龍哥」案之前，卻發酵於後，很難讓人不將兩者並列對比。「龍哥」案最終以當事人被認定正當防衛結案，河北的這起反殺案將如何收場，無疑將夯實公檢法與民間對於「正當防衛」的新共識。

目前，河北這起案件處於審查起訴階段，當事人小雨被取保候審，淶源檢方曾以「行為具有刑法規定的正當防衛性質」，向警方發出變更小雨母親的強制措施建議，也被警方拒絕。在這裡，我無意質疑警方辦案的公正性，因為除了新聞報道外，本案完整的證據信息並未披露，但世道人心的常識，警方似乎也應該足夠尊重。

最簡單的一個問題，還是本文開頭的那個假設，如果淶源警方人員遭遇類似王某這樣的持械襲擊，他們如何做得比小雨一家人更好，更嚴絲合縫地符合所謂「正當防衛」的所有要件。

當然，中國法律對於警務人員遭遇暴力襲擊，有明確和充分的保護條款，然而這些條款的立法基礎，並不僅僅是他們穿著制服，正代表國家權力行使職責，更應該是，只有充分保護警務人員的人身安全，老百姓的安全才會有保障。

與一般老百姓比，警員所要應對的生死關頭要多得多，但具體到每一起案件中，面對持刀歹徒的襲擊，警員和老百姓都是人類，他們被激起的驚懼和憤怒，以及下意識的反擊，區別並不大。在類似的場景下，責問河北女生小雨家人為何要殺死對方，而不是僅僅砍傷其四肢，跟苛責一個開槍警員為何不槍擊持刀歹徒的大腿，而直擊其胸部，並無任何區別。

問題是，在公眾早就習慣了「當場擊斃歹徒合法合規」的今天，「歹徒持刀被反殺」的案件，卻還因為公安機關疑似「寧枉勿縱」的思維，而陷入一次次的爭議。以崑山「龍哥」案為例，公眾輿論的熱度顯然是糾偏的一大原因，但類似當量的關注既無法重複，原本也並無必要。與當事人最終被無罪釋放相比，公眾更願意看到在案發後24小時內，他就因為被警方認定為「正當防衛」而恢復自由。

事實上，中國刑法對於「無限防衛權」的授權前提，就包括公民在面對「行兇、殺人、搶劫、強姦、綁架等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 等時刻，但問題是，在公民反擊持械歹徒之後，卻必須證明對方存在「行兇、殺人、搶劫」的故意，且正在犯罪過程中，公民還必須保證自己的反擊在導致對方喪失犯罪能力後戛然而止。

網上有個段子，一個外科女醫生因為精通人體解剖，所以捅了渣男前男友十幾刀也沒有觸犯刑法，或許她才是最好的「正當防衛」人選？但我懷疑，如果她在午夜11時遭遇持刀男子的襲擊，估計也不可能有那樣玄妙的刀法。

2018年8月，江蘇崑山「龍哥被反殺」案曝出後，江蘇省檢察院的官方社交賬號發布了《100起刑事案件告訴你，正當防衛只能靠跑》一文，研究了裁判文書網上100份以「正當防衛」為由，要求輕判的刑事案件二審判決書，其中只有4份被法院認可，剩餘20份被認定防衛過當，76份被認定為故意傷害罪。

無論在司法實踐，還是民眾的生活體驗中，「正當防衛」長期處於被虛置架空的狀態。究其原因，一時半刻也說不清楚。但是要想扭轉這種局面，倒也不難，那就是警方在辦理這些案件時，能設身處地，易地以處，將心比心，將反殺歹徒的公民，置換為自己或其他同行，假設他們在同樣的危境下，做出的反應，能否夠得上辦案標準中的「正當防衛」。

很多時候，人們對其他人群過於苛責，只是因為付出代價的，並不是他們自身。

「法律不外乎人情」，這句話並不完全準確，不過在「正當防衛」案件的偵辦和審判中，有關方面如果能體察一下「人情」，恐怕才是「法律」應有的姿態。

2018年12月，最高檢通過典型案例重申，要求不能對正當防衛的認定過於苛刻，更不能在「理性假設的基礎上，苛求防衛人作出最合理的選擇」。這次表態，被法律界和媒體視作「正當防衛」權利回歸的一縷曙光。

但願河北淶源的這起案件，也能被這縷曙光照耀。中國大地上，沒有一個人，包括任何一個警察，應該被持刀歹徒白白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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