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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明後男友突然去世,七年後我在個啞巴男人身上找到他痕迹

我失明後男友突然去世,七年後我在個啞巴男人身上找到他痕迹

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別衡

1

楓葉渡的中秋從來都熱鬧,阿吉雖然目盲,也能感覺到那份喜慶。因為她開的這間小小麵館里,許多人都討論著明月山上的花燈,據說晶瑩剔透的羊角燈描金細畫,掛滿了明月山上每一棵楓樹,一層一層的溫暖燈光將整座山都照亮。

一個外鄉人瞧著花燈,十分稀奇:「明月山怎麼這般大肆慶祝中秋?」

「你不知道?那中秋也是春山公子的生辰。」

「春山公子?不是說死了嗎……」

「噓,莫多話,這明月山自春山公子出生之後,就年年亮燈,也成了習俗,只是這明月山沒了春山公子,還叫什麼明月山。」

「說得也是。」

阿吉收拾碗筷的手停了一停,那個名字讓她瞬間有些陌生。

楓葉渡明月山,有君子,目若黑曜,面如美玉,如琢如磨,君子名白朝,字春山,擅劍,劍名桐上,桐上引鳳凰。

送走了最後一撥兒客人,阿吉就準備關店了,卻不防又有腳步聲,阿吉道:「抱歉,要關門了。」

沒有迴音,阿吉以為是誤聽了,準備掩門,卻不防一股清冷拂過,一個人站在了她身側,那人微微顫抖著,許是中秋夜,有些冷。

空氣中若有若無,飄起了一絲血腥味道。

阿吉感覺來人,似乎在定定看著她。

阿吉想了想,微微道:「鍋還熱著,許能給你下最後一碗面,可以嗎?」

那人忽然捉了她的手,阿吉一縮,沒有躲掉,那人揉開她的手掌,一筆一划,慢慢寫了一個「好」字。

阿吉問:「你不會說話?」

來人寫:「是。」

阿吉笑了笑:「那你先坐,我去下面。」

那人沒鬆手,在她手心寫:「你如何瞎的?」

阿吉沒答,把手抽回來,轉身去廚房,只是不知道那人放輕了腳步,幾乎好像飄著一般,始終跟在她的身後,看她熟練地和面、拉麵、燒水、切蔥花和鹹菜。

等她一碗面上桌,那人又如一片輕影瞬間飄回桌邊。

阿吉無事可做,聽著那人安靜吃面,忽然想起當時有一個人吃東西時也很安靜,據說是幼年時教化嚴格,食不言,寢不語,同她這個天生地長的野人十分不同,他教了自己很久,只是總也學不會。好在倒是學會了如何煮麵,竟也是一門生計,能教她在他的家鄉生活七年。

那人吃完面,在她手上寫:「無處可去,可否借宿一晚?」

阿吉道:「這屋子很小,我只在後廚鋪了一張小床,你可能睡不了。」

「無妨,大堂就好。」

「客人隨意。」

阿吉在廚房聽見大堂里桌子移動的聲音,那個人躺在了桌子上,他應該帶了一把劍,劍就放在他的身側。

次日清晨,那人已經不在,阿吉收了簡單的包袱,關上門,昨夜聽到明月山的花燈熱鬧,聽說中原的中秋節是為了慶祝團圓的,她想回家了。

清晨時分,整個楓葉渡薄霧蒙蒙,街上無人,她點著盲杖,往渡口去了。

七年前來這楓葉渡,她一無長物,此時要走,也什麼都沒有,依舊是那身白麻衣,那根黑盲杖。

忽聽身後有一串腳步聲,一個人將她扯過,那人呼吸急促,手裡好像還提著什麼食物,在微寒中冒出熱氣。

那人急急在她手心寫:「去哪兒?」

阿吉知曉,原來是昨晚那個客人。

「回家。」

「什麼時候回來?」

「不回來了。」

「那,這間麵館呢?不要了嗎?」

「客人昨夜說自己無處可去,日後將這裡當作一個落腳地也好。」

阿吉將手抽回來,微微點了點頭,轉身點著盲杖離開,那人看著她的背影,許久未動,手裡的食盒裡裝著他剛剛借了廚房熬好的小米粥。

阿吉到渡口,乘船時,忽有人握住她的手,阿吉一愣,那人揉開她的掌心,寫:「我也坐船。」

「又是你?」

「是,姑娘大方,麵館隨手送人,在下愚笨,不會煮麵,還是跟著姑娘吧。」

阿吉失笑:「我同你並不認識。」

「那認識一下,我行五,姑娘喚我五哥就好,不知姑娘名諱?」

「阿吉。」

那五哥將阿吉兩個字在口中吞咽許久,臉上露出些許苦澀來。

阿吉自然看不到,水波盪開去,晨霧拍在阿吉的臉上,七年時間,異鄉也成故鄉,不知道自己去後,會不會想念這裡。

2

從楓葉渡到金陵,阿吉四下打探可有去西域的商隊,恰好遇上一支,獻上金銀,且待三日後出發。

三日閑暇,阿吉想買一支笛子,四處尋逛,入了一家古董店,那古董店主拿出數根玉笛,阿吉選中一支,卻囊中羞澀,想想出城削一桿竹子也好,不料聽見一人進店,似乎是給那老闆丟了一大錠銀子,那老闆就忙不迭將笛子塞進了她的手裡。

阿吉道:「謝謝五哥。」

那人捉過她的手,寫:「你知是我?」

阿吉道:「認得你的步子,身上有松煙清冷,也認得。」

夜裡,阿吉拿著笛子在金陵城中隨意亂走,聽見一陣水聲人聲,躲了開去,攀上一處高台,拿出笛子,一串古音向月亮飄去,那是一段完全不屬於這片土地的音調。隨著音調越來越遠,金陵城外的亂葬崗上,一些散落的骨頭震動起來,似乎想要尋找什麼。

一隻手輕輕握住阿吉的手,寫道:「莫在此處吹笛,曠野之處再吹。」

阿吉笑:「為何?」

「金陵有修仙大族,城外骨動,被他們知道,怕有禍端。」

「五哥怎知我吹笛子會讓骨頭動起來呢?」

那五哥不寫,阿吉於是也不問,她想最多也不過就是當年追殺她的那些人罷了。她現在一無所有,一條性命,想拿便拿去,她並不甚在意,回家也只是忽然起來的念頭,就好像七年前忽然就想去明月山一樣,若是沒有這些念頭,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熬過這些漫長歲月。

二人無話,就在高台坐著,阿吉忽然問:「此處有什麼?」

五哥在她手心寫:「月、河、船、人。」

阿吉笑了笑,道:「月可漂亮?」

五哥寫:「不是最美的月。」

「五哥見過最美的月亮?」

「見過,因我犯錯,現在見不到了。」

阿吉笑了一聲,甚覺荒唐。

三日後出發時,五哥果然也在,阿吉分得了一匹瘦馬,五哥在她側旁,聽聲音商隊中還有不少年輕人,佩劍戴玉,似乎是哪個修道的門派,要去西域歷練,一群年輕人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阿吉偶爾能聽見有女子同五哥說話,聲音柔媚,五哥不答不理,於是就能在晚上聽見譬如「那個瞎子和那個啞巴究竟什麼關係」的閑話。

阿吉想,這五哥雖然是個啞巴,但想來應該是好看的。

3

商隊一路向西,風越來越粗,空氣越來越乾燥,雖然看不到那荒漠的樣子,但她還是高興,畢竟離家越來越近了。到了關外,商隊就僱傭了一個老嚮導,因為越走越荒,這日商隊錯過了宿頭,停在野地里,燒起篝火。商隊里的年輕人就圍著那老嚮導,想聽些稀奇事。

阿吉同五哥坐得遠,商隊里烤肉,五哥給阿吉烤土豆,也不知他如何知道阿吉食素。

「烏馬河再往西啊,是魔鬼灘,常有黑風暴,魔鬼灘過去呢……」老嚮導喝了點酒,絮絮叨叨開始說故事。

卻不料一個佩劍的圓臉年輕人當即喊道:「我知道!就是妖骨城了!當年楓葉渡明月山春山公子,桐上劍一出,那妖城頃刻之間,就毀做煙塵了。」

五哥的手一頓,看向阿吉,阿吉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火光映著她的臉,那本該是一張很美麗的臉,眼窩深邃,鼻翼挺俏,黑髮如瀑,蜿蜒在地,只是因為雙目失明,沒有神采。

老嚮導瞪了那年輕人一眼:「喔唷,好厲害呢!什麼狗屁春山公子,你們這些中原人,不敬神靈,是要遭報應的!」

「老頭你嘴放乾淨一點,誰要遭報應!」

那修仙門派的十數個青年紛紛站起,老嚮導理也不理,酒葫蘆「咕嘟咕嘟」,青年們被激怒,可就在他們佩劍紛紛要出鞘時,忽然都手上一麻,劍又被彈了回去。

一個長臉青年大怒:「誰?出來!」

五哥起身,看著他,那長臉青年看著眼前這個冷冷清清的藍衣人,只覺一股巨大的壓力如巨山壓來,眼睛閃躲時,落在了他那把長劍上,劍身漆黑,隱隱卻有金光繚繞。

五哥嘴唇動了動,長臉認出那是「閉嘴」二字,心中一凜,他的同伴還要發作,卻被那長臉壓住,不叫他們多話。

阿吉並不知發生了什麼,只是走到那老嚮導身邊,輕聲道:「老人家,方才的故事可以繼續說嗎?好老的故事,許久未聽了。」

「你這女娃兒聽過?」老嚮導回頭。

阿吉點了點頭。

五哥坐在阿吉身側,阿吉坐在老嚮導身側,那老嚮導似乎很喜歡阿吉,於是又繼續開始說故事:「人獸鳥蟲死後,若尚有心愿未了,靈魂便不會死去,而是深深藏進骨頭深處。西邊有一片骨域,野獸骨累累如古山大川,不知何日,那骨域來了一個女子,不知何處而來,沒有名姓,沒有父母,到了夜裡,這女子就會吹起笛子,那些心愿未了的靈魂便會出現,白骨生肉,皮毛復回,於是我們就將那女子喚做骨女。」

「那人呢?人也可以復活嗎?」有人問。

「自然也可以,只是骨女輕易不會將人復生,骨女心思單純,不懂得人的願望會那樣複雜。」

「那妖骨城是如何來的?同這骨女有關嗎?」有人繼續問。

老嚮導道:「自然,那妖骨城,就是骨女的城。」

「老嚮導你去過嗎?妖骨城究竟是什麼樣子?」聽故事的人越發地急切了,好幾個人都搶著問。

阿吉笑了,五哥輕輕握住阿吉的手,寫道:「笑什麼?」

阿吉搖了搖頭,這時卻看那老嚮導也搖了搖頭:「從來沒有活人去過妖骨城,我也不知道。」

「春山公子便去過!」最開始說知道妖骨城的小圓臉又喊道,另一個長臉則看了看坐在阿吉身邊的五哥,那五哥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看著跳躍的火焰。

老嚮導又不高興了:「那你便去問那個什麼公子,聽我說做什麼?」

那長臉青年卻看著五哥道:「老人家有所不知,那春山公子是我修仙門派中鼎鼎有名的豪傑,桐上劍出時,有鳳吟凰鳴,只是妖骨城毀後,春山公子也去世了,所以這城中如何,實在不得而知。」

五哥始終面無表情,長臉青年無奈,只好不再多話。

倒是阿吉笑道:「老丈莫惱,那妖骨城什麼模樣,我說給老丈聽如何?」

4

「獸不能言語,骨女自然也不知道它們的願望究竟是什麼,有一日骨女到了一座被荒廢的城,城牆倒塌,河道乾枯,但是街道縱橫,尚有房屋,她便停留下來,將那群被她喚醒的獸養在其中,慢慢地,她知曉了那些獸的願望,千奇百怪,十分有趣。

「她看見一頭野狼守開了一朵野花後,那野狼便化作星點光輝,飛向了月亮,成了月輝的一部分,有時會看見一頭雪豹同一隻老虎大戰,大戰結束,那雪豹與老虎也就化作光點離開。於是,她便白日在曠野中收集骨骸,入夜,坐在城巔,對月吹響骨笛,喚醒靈魂,當每個靈魂實現願望的時候,她就吹笛,送它們離開。」

昨夜阿吉的故事始終停在五哥耳畔,他看著阿吉躺平在馬背上,任由馬帶著她走,拉過她的手,寫:「昨夜為何說那個故事?」

阿吉笑:「故事不好聽嗎?」

五哥寫:「好聽,骨女很好。」

阿吉道:「你覺得她好?可許多人說她不好,還有一個人想要讓她不要再吹笛子了,做一個普通人,甚至還用一段美好的姻緣誘惑她。」

五哥寫:「那人狂妄,該死。」

阿吉道:「其實那故事尚沒有講完,五哥想聽嗎?」

五哥猶豫了一下,阿吉卻道:「後面的故事不大好聽,還是不講了。」

五哥寫:「那便不講。」

到靈州時,商隊暫時歇下,這本是一個小村莊,後因為許多軍隊進駐,成了小鎮,再後來便是商隊會在這裡歇腳,更換補給,從這裡出去,就不再受中原統治,成了蠻荒之地。

五哥不在客棧,阿吉便一人在這邊陲小城遊盪,她將束起的黑髮全部放下來,脫了鞋子,不帶盲杖。她喜歡赤足,但是在中原,每個人都穿鞋子,她喜歡披散著頭髮,但是在中原,人人都束髮。曾有個人教她,她喜歡他,於是當著他的面,也會束髮穿鞋,但是一躲開去,就立刻會光了腳,雪豹背著她,在曠野上急馳。

也不知走到了哪裡,腕上的紅繩銀鈴忽然抖動起來,她便住了腳,站住不動。

五哥走時,在她腕上系了這紅繩,吩咐她:「若是鈴動,是我在找你,站在原地,我便能尋到。」

沒想到等了許久,也沒有人來,她一時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四處抓摸一陣,略微有些慌亂。若是沒有五哥,倒也無懼,隨意走就好,可是因為多了一個人,難免牽掛,於是就有些慌,怕他來找不到自己。

在她慌時,忽聽見一陣腳步聲,伸手去捉,耳邊微微傳來喘氣聲,那雙手她認得,阿吉問道:「可是五哥?」

來人握過她的手,寫:「是。」

「你受傷了?」

五哥寫:「沒有。」

阿吉道:「有,我聞到了!」正那時,五哥握著她的手一軟,委頓在地,阿吉呼了一聲:「五哥?五哥!」

五哥捏了捏她的手,阿吉想將他扛在背上,五哥不願,呼吸越來越急,阿吉反握了他的手:「我幼年就在曠野,力氣很大,你給我指路,向前捏一下手,左轉兩下,右轉三下。」

五哥還是不允,從阿吉背上掙扎,阿吉不防,與他一同滾倒在地上,五哥雙臂環住阿吉,悶哼一聲,阿吉聞到一股極其濃重的血腥氣。

若是方才她只是聞到,現在就幾乎是被血腥籠罩了全身,阿吉不禁有些怨恨自己看不到,再不理五哥掙扎,生生將他拖回了客棧。

那客棧老闆見一個盲女拖著一個血人進來,嚇個半死,道:「姑娘,死人可不能進客棧啊!」

阿吉滿臉是血,抬頭怒道:「他沒死!」

5

「姑娘,這是我師門的靈藥,你的那位朋友或許能用到。」

阿吉聽出說話的那人是那夜講故事時,說春山公子死了的年輕人,她接過藥瓶,道:「謝謝你了,你能看到他受的是什麼傷嗎?」

「他……他腰腹被橫扯了兩道深深的血口子,背後兩個血洞,我聽聞今日鎮上說附近有一頭傲狠獸,那獸極凶,獠牙四尺,鋼尾八尺,爪若鐵鑄,卻被一人一劍給誅殺了,若是我所料不錯,也許就是你的那位朋友……姑娘,你怎麼了?」

阿吉的臉色越來越白,抓著藥瓶的手握得越來越緊,聽那長臉問,才恍惚道:「沒事,謝謝你。」

「你的臉色不太對。」

「無妨,謝謝你的葯。」

「呃……那個……姑娘,待你的那位朋友醒了,你能同他說一聲,我是柳州梅花府宇三川嗎?」

「好,柳州梅花府,習逍遙道,六瓣梅花劍。」

「姑娘不似中原人,竟然知道我們的來歷?」

「有人給我講過。」阿吉掩上門,進屋去給五哥療傷。

五哥受傷,但是商隊等不得,於是阿吉便留在靈州,五哥在她手心寫:「你先去,我隨後就來。」

阿吉冷聲道:「不用。」

五哥又寫:「傷不礙事,我恢復起來很快。」拉著她的手去摸自己的小腹,果然,旁人需要一月才能長好的皮肉,五哥不需五日,竟然就長了個七七八八。

可阿吉依舊沒有什麼表情,五哥握過她的手:「若是不高興,同我說,不要憋著。」

阿吉不欲說,只是臉色愈加慘白了,五哥握著她的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繼續寫:「阿吉,你不要這樣。」

阿吉的呼吸越來越急,忽然發出一陣嘶吼:「啊……啊……啊啊啊啊!」

五哥急忙將她扯到懷裡,好似安撫一隻小獸一樣安撫她,阿吉已經好久沒有這樣過了,她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扭頭跑了出去。

五哥張口要喊,又無奈將那一聲呼喊壓回了嗓子。

五哥找不到阿吉,抖動紅繩銀鈴,大概知曉了她的方向,一路找去,發現阿吉竟然坐在那日被他殺死的傲狠獸邊,幾日過去,那日戰場依舊皆是血腥味道,一頭巨獸的血,浸透了一方土地。

「你為什麼要殺它?」阿吉背對著他。

五哥走到她的面前,從懷裡拿出一隻骨笛,塞進她的手裡,阿吉手一抖,卻本能將笛子握緊。

五哥寫:「你的。」

「你怎知它在傲狠獸這裡?」

「傳聞骨女死於傲狠獸,我推測你的骨笛應當在這兒。」

「傳聞?那傳聞是否有說,春山公子白朝也死於此?」

五哥猶豫一下,寫:「死了便死了。」

阿吉道:「你到底是誰!」

五哥寫:「路人。」

阿吉不信:「不是!」

五哥又寫:「還願之人。」

阿吉問:「還誰的願?還什麼願?」

五哥握著她的手頓了一下,寫道:「南無山雪泉,洗眼可復見光明。」

阿吉搖頭:「我不要看見。」

五哥急了,寫:「為什麼?」

「心裡難受,不想看見。」

五哥寫:「不行。」

阿吉冷聲:「有什麼不行,這世上,有個人待我十分好,但也十分不好,好在他已經死了,我已經將他親手埋了,我現在要回家,並不需要再看見什麼。」

五哥怒,死死攥緊阿吉的手腕,一陣風來,阿吉髮絲繚亂,雙目迷茫,許久,她喃喃道:「你到底是誰啊……他分明已經死了……」

五哥終於寫道:「洗凈了眼睛,就能看見。」

6

次日,五哥發現阿吉不見。

五哥搖動紅繩銀鈴,尋聲找去,卻發現那紅繩被絞斷在阿吉的卧房中,提劍欲走時,忽然腳下一陣震動,出了客棧,發現那震動是從城外而來,五哥當下御劍尋去,到了殺死傲狠獸那裡。

竟不妨失聲喊了一聲:「阿吉!」

就只見阿吉黑髮麻衣,赤足站在山巔,手持骨笛,那骨笛引得四周震動,而那原本還是一堆的傲狠獸則腐肉盡去,白骨盡現。傲狠獸是遠古凶獸,阿吉只知道它是獸,卻不知它到底是何種獸,她想要喚醒它,讓它帶自己回妖骨城,但她不知那會有什麼後果,她只是想回家。

遠處有幾把飛劍也向此處而來,五哥知道定是傲狠獸的復活將附近的修行門派引來,當即運劍向山巔而去,將阿吉捉在懷裡。阿吉哪裡從他,一邊掙扎一邊繼續吹笛,就見得傲狠獸已經開始生出新肉,發出一聲地動山搖的嘶吼。

那幾個飛劍之人轉瞬就到,五哥將阿吉手中骨笛奪下,將她手腳縛住,索性御劍向南無山而去。

南無山頂終年積雪,越向上攀升,風雪越大,阿吉開始發抖,五哥將她護在懷中,終到南無山頂。

待五哥落地,阿吉掙扎出去,吼道:「我不想理會你是誰了,我只想回家。」

五哥道:「此處山洞進去,便是南無山雪泉,洗眼可重見光明。」

他的聲音略略有些低,不似阿吉第一次聽時那般清冽,可阿吉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

阿吉冷笑了一聲:「怎麼不裝了?白朝,白春山,明月山春山公子。」

五哥看著她,終恢復了他春山公子的樣子,面無波瀾,一派沉靜,淡淡道:「若是初時便言明,你不會允我陪在你身邊。」

「你有光明正義要守,人間規矩要護,陪在我身邊,大材小用了。」阿吉後悔,當初同這個人學文習字,這樣說話,一點都不像自己。

不料白朝似乎也有同樣的後悔:「這是當年我教給你的,你不用說這話堵我,這南無雪泉需月余才可見效,我知你不想見我,我就在附近,只是這紅繩銀鈴還望你戴著,那時你走失了,我十分懊悔,才煉化此寶,你若想找我,搖一搖這鈴,也尋得到。」

阿吉垂頭,白朝上前,從懷中掏出那紅繩銀鈴,替她系好,只是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一個結打了許久都沒打好。

阿吉問:「你如何回來的?你分明已經死了,是我親手將你埋了。」

「你吹響了骨笛,我應願而來。」

「何願?」

「照顧你一生。」

阿吉似乎聽了個極大的笑話,一陣大笑。

白朝看著她笑,微微動了動手指,可是他知道若是這時上去,阿吉怕又要跑了,於是就只能那樣站著,他復生歸來,心中僅存一願,初也笑過自己,活時不知,死後才曉。那一願並不是什麼天地大道、人理倫常,而是守著阿吉,顧她一生。

踏破山川地找她,方才知一個人若是一生僅得一願,是多麼幸運。

只為一願,可得剛強。

阿吉卻依舊痴笑:「是嗎?我竟吹響了笛子嗎?那日你死了,我混混沌沌,竟然吹響了笛子……哈……是我將你復活了……哈……」她一邊說,忽一邊抽出一把匕首,對準自己的咽喉,向白朝道:「若是我死了,一生就結束了,你的願望就可實現了。」

白朝淡淡道:「不會,我會抱著你的骨骸,千萬年地等著,等下一個骨女出現,喚醒你的靈魂。」

「我此生無願。」

「我本以為,我也沒有。」

7

阿吉不去那雪泉,白朝便守在洞口,不令她下山。

阿吉怨他蠻橫,終也站在了雪泉之畔,她笑自己,竟然還是想看他一眼。

只一眼,看罷就回家,全當這近十年歲月,從未發生一樣。

白日,她拿南無雪泉洗眼。

入夜,則吹響骨笛。

南無山終年積雪,不知埋骨多少生靈,竟叫阿吉吹出一支有十二三頭雪狼的隊伍,這群雪狼白日就在洞口逡巡,入夜則上一處斷崖,對月而嚎。

洗了半月,阿吉的眼睛可以看見些模糊的影子,便忍不住坐在洞里,看著洞外的白朝,他依舊是慣常的那身藍衫白帶,腰佩暖玉。只是比當年要隨意一些,當年他同她的獸並不親厚,現在卻同一頭雪狼玩得很高興。

白朝問其中一頭雪狼:「你們的願望是什麼?」

那雪狼嚎了一聲,不會人言,自然不會作答。

白朝又道:「那我給你們說說我的吧。」

那雪狼蹭了蹭他,白朝笑了,世傳春山公子一笑,青山明媚,只是他笑得並不多。

「那是個中秋夜,我一人走進了妖骨城,城中街道上沒有一個人,鹿走過我的身畔,馬從我頭頂飛奔,還有豹子、老虎、狼、蜥蜴,它們在各個角落出沒,但是它們又同外面的動物不同,它們旁若無人,也互不干涉,似乎都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我從未去過那樣的地方,十分吃驚。」白朝又笑了一聲。

阿吉記得白朝並不時常這樣笑,初見他時,他便眉頭緊鎖,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地方。

白朝又道:「後來,阿吉就來了,她坐在一頭雪豹之上,赤著腳,披著發,一身白麻衣,手中持著一柄骨笛,她看著我,我也瞧著她。

「我去妖骨城是因為中原有傳言說西域有魔,復活妖獸,欲行不軌,於是我才先行去那城裡探查,其餘修行門派會在得到我的消息之後,再行進攻。我只是沒料到阿吉是個十分天真的姑娘,不曉善惡,不懂倫常,於是我便留在城中,想要教授她一些人世間的東西,令她知曉死而復生會破壞人世間的規矩。」

那雪狼似乎聽得懂,聽到此處,竟然將白朝咬了一口,瞪著白朝。

白朝甩了手掌,看並沒有咬出血,看來只是這雪狼心生不滿,白朝苦笑:「那時我修大聖之道,無情滅愛,卻並不知何為天地,何為造化,阿吉是個異類,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而存在。我那時教她穿衣,教她束髮,教她穿鞋,教她吃煮熟的食物,也教她習字,甚至還用我所知道的音律,去教化她的笛音,就連阿吉這個名字還是我給她取的。」

阿吉縮在洞里,心中想起那時白朝說:「望你日後平安吉祥,就叫阿吉吧。」想到此處,心中一陣酸澀,急急躲了,不想再聽,也是又忍耐不住。

倒是那雪狼,蹭了蹭白朝的手心。

白朝將故事憋在心中,從未與人言過,見這雪狼十分通透,竟然就又放開說了去:「她是個很好的學生,一頁字寫不好,我令她抄百遍,她也會認真抄下去,手腕腫成饅頭模樣。可到了夜裡,她又會搖著發腫的手腕去和百獸跳舞,我次日就令她再多抄百遍,想想,真是過分極了。」

阿吉咬著嘴唇,摩挲著自己的手腕,白朝沒有說出的故事是,到了夜裡睡下,他卻又會拿著一種涼涼的傷葯來給她塗抹,如此想著,一滴淚落在手腕上,阿吉這才發現自己又可以落淚了,自目盲之後,她便不會再哭了。

洞外白朝還在繼續:「同眾門派約定的日子越來越近,阿吉卻怎麼都不肯放棄御骨復生之術,我們大吵一架之後,我便一劍屠盡百獸,毀了她的城,帶她離開,我知道若是讓其餘門派捉到她,心有大志之人,會將她斬殺,心有鬼魅之人,則會利用她的本領,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好下場,人心如鬼,我擔不得半點風險。」

阿吉仰著頭,坐在洞中,眼淚不斷地流,將迷茫破開,她看得越來越清楚,也看到那日她見城滅,雙目赤紅,流出血淚,如此就瞎了,他將她捆起,狠狠道:「我就是將你囚於明月山,顧你一生,也不會叫你就這樣做個野人!」

她一路掙扎,飛過靈州時,同白朝雙雙落入山崖,白朝為救她,被傲狠獸獠牙刺穿。

她埋他,心神俱滅。

卻不想,他竟然還有一線私願。

這時洞外白朝道:「我找了她七年,只是沒料到她竟然在我的家鄉。」白朝將故事說完,又撓了撓雪狼的脖根,忽然道:「聽了這麼久,聽夠了吧。」

阿吉一愣,向洞口望去,就見得數十個佩劍之人從石頭後出來,領頭的那人一身綠衣,腰佩梅花劍。

白朝不動,依舊同雪狼嬉戲,領頭那人上前,沖他躬身施禮:「春山公子,晚輩柳州梅花府宇三川。」

「其餘人呢?」

其餘眾人一一報上名號,白朝似聽非聽,一直在同雪狼玩耍。

那宇三川道:「那妖女既然害春山公子身死,那晚輩替公子除了她!」一邊說著,一邊長劍出鞘。

白朝笑道:「她還令我復生,說來也算我的恩人,你是不是還要拜她?」

宇三川一滯,白朝又道:「你們走吧。」

「可是……明月山年年中秋,滿樹花燈,就是在等您回去,您不回嗎?」

「我已不是春山公子了,我現在與這雪狼同族。」

那宇三川登時喊道:「那雪狼乃是妖骨所化,公子怎可與之為伍!」

忽一道金紅之光瞬間飛出,山頂一凰一鳳齊鳴,一把漆黑長劍,插在了雪地之上。

春山公子擅劍,劍名桐上。

桐上劍出,鳳吟凰鳴。

桐上劍出,妖骨城毀。

8

阿吉終於回了家,孤身一人,她不知如何面對白朝,白朝不勉強,站在山頭送她。

千百年的老城,不知何時,人去城亡。她帶著群獸居於此,等候它們一一實現自己的願望,化做月輝,去往下一個地方。

所以妖骨城的月亮,是最美的月亮。

只是現在這城,空寂無聲,風吹過街道,捲起煙塵,她曾經在這城裡的笑聲也早已遠去。

可即使這樣,又如何呢?

她終究還是回家了。

從山坡上奔下,阿吉赤足在曠野中狂奔,入得城後,卻發覺城中有白骨累累,而且皆是完整的屍骸,在城中擺放齊整。

她站在城門口,黃昏之時,遠遠有一個人駕著平板車,向這邊走來。

藍衫玉帶,笑若春山。

「你……你做什麼去了……」

「找骨頭。」

「找骨頭做什麼?」

「還你一座城。」

「還完之後呢?」

「在附近結一間茅舍,實現夙願,只是不知道待我實現之後,你可願吹笛送我?」

阿吉惱怒,轉身就走。

「阿吉,你活多久,我便活多久,說好一生,一日也不會少的!」

阿吉停步,回頭,又恨又喜。

白朝上前,問道:「阿吉,我心中還有一惑,望你答我。」

阿吉不言,白朝問:「你為何會在我的家鄉?我七年尋你,尋遍山河,卻萬萬沒想到,你竟然在明月山。」

「不知道,還願吧。」

阿吉想起那時自己渾渾噩噩,不知該往哪裡去,想起他口中家鄉楓葉渡明月山,於是就將去那裡當成個願望,一路赤足,蹣跚而去,然後一住,就是七年。

將他的故鄉,當作自己的故鄉。

白朝握了她的手,展開她的手掌,寫道:「你若還想去,我陪你,可好?」

阿吉微微點頭,輕輕動了動手腕。

腕間紅繩,白鈴聲動。

夕陽落下,明月升起。

白骨生肉,皮毛復回。

若得一願,此生可期。(作品名:《骨女阿吉》,作者:別衡。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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