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天下 > 當一本旅遊雜誌面對戰爭,它的選擇是什麼?

當一本旅遊雜誌面對戰爭,它的選擇是什麼?

撰文 | 楊瀟 作家

1937年7月的《旅行雜誌》里尚聞不到戰爭的氣味,你可以讀到廬山半日遊記、廈門寫生紀行和張恨水的小說,在一篇《掀起了夏季歐洲旅行的序幕》的文章里,作者提醒讀者,1937年是「歐洲觀光年」,成千上萬的遊客都湧向歐洲,去觀看英王喬治六世加冕禮和巴黎世界博覽會,這一年還是蘇俄建國20周年,將於9月間舉行的戲劇節也值得關注。

這家中國第一本旅遊類雜誌已經來到它的第11個年頭,上海銀行總經理陳光甫創辦雜誌之初,以「闡揚中國名勝,發展旅行事業」為宗旨,主編趙君豪在《編輯室十年記》里說,陳光甫認為,要提倡旅行事業,必先使一般人認清旅行是一件樂事,於是決定辦一種刊物。但與此同時,編輯部一開始就明確了,雖然陳光甫同樣創立了中國旅行社,但雜誌不是旅行社的宣傳品,而是大眾的讀物,所以編輯是客觀獨立的。

「我們的步驟,是先引起人家的『注意』attention,」趙君豪寫道,「引起了注意後,時期一長,不知不覺的便生出『興趣』interest來。有了興趣,常然連帶就是『慾望』desire;既生了慾望,就不難『決定』decision和『實行』action了。」

七月刊的重頭是「全國鐵路沿線名勝專號」,編者解釋說,雜誌創刊超過十年,國內名勝幾乎都介紹過了,但若有人希望找某一條鐵路線路,了解沿途景點有何特殊之處,卻沒有這樣系統的記載。沿鐵路旅行在1937年已非難事,如編者所言,「鐵道的運價廉,量大,凡由它帶去的旅客,必然不是寥寥幾個人,至少總是幾十,幾百或者一大批」——1927年國民政府統一全國,開始了經濟建設的「黃金十年」,鐵路尤其受到重視,蘇州-嘉興,株洲-韶關,西安-寶雞等線路均在這段時間建成,截至1936年雙十節,全國鐵路完成者1.3萬公里,同時還有1.6萬公里在建。

資料圖:《旅行雜誌》封面

這期雜誌另一篇引人注意的文章是《京滇公路周覽團隨征記》,1937年年初,滇黔公路通車,這意味著從首都南京到昆明的京滇公路——當時連接西南地區的唯一公路幹線——全線貫通,1937年4 月5 日,國民政府組織政府官員、工商業者、大學教授、新聞記者等180人構成「京滇公路周覽團」,乘坐近20 輛汽車,從南京出發,途經江蘇、安徽、江西、湖南、貴州、雲南、廣西、四川、湖北9 省,沿途考察,歷時約50 天,行程11000 多公里,藉由媒體報道,在東部地區掀起一股西南邊疆熱

當年秋天,上海作家施蟄存接受雲南大學校長熊慶來邀請,赴滇任教,搭乘滬杭、浙贛鐵路抵達南昌後,即開始沿京滇公路一路往西行進,到了長沙,朋友在瀟湘酒家請客,大盤大碗,大魚大肉,「湘中款客,豐厚至此」,他大吃大喝一頓,「陶然而醉」,當晚回住店就鬧了肚子,連續兩天無法進食,到第三天才能喝一點稀粥和鹹菜,朋友前來探望,給他帶了六、七月刊的《旅行雜誌》消遣,他重點讀了《京滇公路周覽團隨征記》,希望了解湘西以及貴州的交通狀況,為接下來的行程做參考,可惜沅陵以西的情形要留待八月刊才會刊出。

八月,戰火燒到了上海。8月14日,黃浦江上空空戰激烈,槍炮聲震動了《旅行雜誌》位於仁記路110號四樓編輯部的窗欞,此時九月刊尚未關書,「編者在這一剎那間,很能鎮定,自忖此時宛然如在火線上工作。」

等到九月刊付印、出街,讀者發現這一期的封面由以往的全彩變成了黑白,選用的照片是北平青龍橋附近的長城——中國抵禦外侮的不二象徵,內文還有一篇文章介紹了吳淞炮台的歷史,「……在遭受欺凌的時節,我們對它更是有說不盡的期望。」

1937年9月的《旅行雜誌》

在「敬告讀者」一文中,編輯部報告,因為戰事,工作停頓了兩周,但決不停刊,要在緊縮條件下繼續出版:

「把本志過去的內容檢討一過,我們的雜誌,除了切實提倡旅行的文字之外,又極力注意到印刷和紙張的精美……在這非常時期,如果再講究這些,我們便是浪費,便是不愛惜物力,更是太無心肝。……因此之故,我們決定將彩色封面取消,篇幅酌量減少,美術圖景,保存最前的兩面……」

一道取消的還有連載的長篇小說、旅行漫畫以及舟車時刻——中國令人痛心地被戰爭中斷了現代化進程,腳註之一就是所有的火車汽車都不可能再按照時刻表正常行駛了。末了,編者特意說明,在這非常時期,一般人也許會有山河破碎,旅行何處之感,但「中國所以至今日之地步,也就應該覺悟到從前太不注意旅行了。假使每一個人都能夠四處去旅行,則國內各地山川之形勢,人物之分布,與夫國防之重要,一一有正確之了解,把愛一鄉的觀念,擴大到愛整個的國家,我想,國家是不會破碎的。在今日而談旅行,並非是不急之務,確是很急切而且很需要的。」

從10月刊到12月刊,《旅行雜誌》一連三期的封面照片都是晉北的崇山峻岭,顯然是為了呼應當時的山西戰事,11月刊還刊載了一篇恆山遊記,旅行是4月份所作,更多的是憶舊,作者乘坐笨重的大車在山間吃灰,一邊懷念南方的烏篷船,一邊感同身受孔夫子當年風塵僕僕周遊列國的滋味。國土淪喪,憶舊的文章不少,一篇連載長文乾脆就叫《憶舊遊》,作者琅玕回憶了他1929年造訪東三省和北平的經歷。從瀋陽到長春,琅玕感慨南滿鐵路的規劃有序,又嘆息:在1927年以前,中國是軍閥割據的局面,誰會打算這種事情呢?他尤其注意到,到東三省旅行的日本人很多,政客、記者、教授,往來如織,往往火車一開出,看到廣闊的平原就嚷道:「好一片肥美的土地呀!」

從長春到哈爾濱,琅玕走的是俄國人修建的中東鐵路,晚上登車時,昏暗燈光中俄式車廂感覺寬大豪華,早晨起來才發現車廂其實相當破舊了——布爾什維克革命20年後,莫斯科已無暇顧及這遠東鐵路的修繕。同期雜誌有一篇譯稿恰是一位英國議員所寫的《蘇聯印象記》,作者對這個新生國家的實驗提供了非常混雜的信息,稱讚它的工人福利很好,不管是生病還是休假工資都要照發,而且有許多休憩娛樂場所,又批評這個國家的檢查和監視太多,短缺尤其令人不快。在一些更大的問題上,作者不帶感情地說,俄國人已經取消了階級、種族甚至性別的觀念,他們也不需要宗教,因為斯大林和列寧(但主要是斯大林)取代了上帝。還有一個細節頗耐人尋味,這位作者在蘇聯的街頭只看到青年人,看不到老人,「那不外是老年的人,因為在過去二十年中,他們對於現行政治的不滿,尤其是都變成了奉養無人的老人。於是便在貧困的摧殘下,漸漸地泯滅了。」

隨著淞滬會戰的展開,身處江浙的人們開始感受到戰爭的直接影響。11月刊登載了胡行之發自杭州的文章《警報聲中一日游》。他說,抗戰以來,杭州筧橋一帶幾乎天天被轟炸,近來轟炸區域又擴大到閘口和湖濱,「天堂般的蘇杭,也不似從前的幸福了」。10月初,他和友人相約去前一日被轟炸的閘口看一看,同時遊覽從未去過的九溪十八澗。兩人剛走到蘇堤,警報就響了,只能停下來坐在柳樹下小憩。等遊了九溪,不免有點失望,想起故鄉奉化隨處都是這樣的溪澗,覺得九溪「享什麼盛名」,又算什麼世外桃源呢?準備離開時,茶場接到電話,說外面在響警報,只好抄一把藤椅坐著,等警報解除。在這兒什麼也聽不到,倒真有點世外的感覺。不久,警報解除的電話來了,往外走,不到半里,被警察攔住,說還在警報中呢,遊人也都眾說紛紜,半信半疑,於是,在這山間又嘗到了點兒「不知漢無論魏晉」的滋味。返城時經過之江,看到一周前剛剛建成、中國人自行設計建造的第一座鋼鐵大橋錢塘江大橋,紅色鋼鐵如一道長虹,胡行之頗感自豪,可惜非常時期,無法登橋參觀,那時他肯定不會知道,兩個多月後的12月23日,杭州淪陷前一日,為阻日軍前進,大橋的設計者茅以升又親手炸毀了它。回到湖濱天色已晚,胡行之和朋友進了一家小吃店,還沒吃,警報又響了,「嗚嗚似泣的悲聲」,電燈隨即熄滅,全市燈火管制,「天堂」落入一片黑暗中,他感嘆,「何處是天堂?也只有起來打退敵人,再取得世外的桃源!」

在歲末的12月刊,琅玕的憶舊遊從哈爾濱來到了北平,他前後去過三次北平,非常喜歡,感覺到了北平,一顆心便自然舒散下來,「在東交民巷或者東長安街一個明媚的早晨,或者斜暉將遠的薄暮,攜著手杖散步,無論外國人或中國人,都是緩緩地行走,假如我們用很急遽的步武,就是沒有樣子,非但咱中國人向你注意,就連英國老紳士也有些皺眉。」他事無巨細地回憶了北平的吃穿住行種種「生活美」(譬如,到正陽樓吃烤羊肉在當時蔚然成風),又彷彿帶著自責說自己也許有神經質——最後一次到北平是1937年4月,表面安寧的北平暗涌不斷,他望著東郊民巷美國兵營里無線電台的紅燈,心中對這故都有無限感慨,不知是悲是喜——數月後盧溝橋事變爆發,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小康的局面」並不能真的持久

1938年新年到來之際,上海、南京、杭州、廣州等大城市已紛紛淪陷,中國丟掉了華東和華南的大片國土,1月刊的《旅行雜誌》發起了一次「我的故鄉」的徵文,一位祖籍藍田,出生於長安的作者宣布「我沒有故鄉」,在一片感時傷懷的氛圍中顯得頗為不同:「戰爭能改變地界,也能改變血族。戰爭把原有的秩序打破了,讓人們之間產生一種新的聯繫。人不要抱著死守故鄉的觀念,人能充實自己,即使離開故鄉也能保住故鄉,人沒有進步,即使死守著故鄉,故鄉也保不住了!我希望故鄉的人去遊覽他鄉,我希望他鄉的人來把故鄉領賞。」

也是在新年第一期,這本旅遊類雜誌上出現了「流亡寫作」,大背景正是沿海城市的文化機關向內地的大遷徙。為雜誌撰文的是上海大夏大學社會學教授張少微,淞滬會戰爆發後,上海四所私立大學大夏、復旦、光華、大同組成聯合大學,後因意見不合,光華、大同兩校退出,大夏與復旦兩校聯合遷往廬山牯嶺,張少微記述的正是這一旅程。

牯嶺是民國著名避暑勝地,從上海前往原本公路鐵路水路都非常方便,但戰爭爆發後道路皆成畏途,師生們搭乘汽車、輪船,又轉步行,終於抵達,一路上張少微用社會學家的眼睛記錄了不少有趣的細節:前往九江的輪船上有胖子瘦子在船艙表演辯論,討論的題目是舊式婚姻到底好不好;一路許多新生活運動標語,但山路上師生們遇到的一副花轎和一副棺材卻標識了「一般婦女生活的始末」,當然,這些城裡人在圍觀別人時也被別人圍觀,前往鎮江途中,汽車拋錨,「一般鄉民皆來圍觀,如看西洋鏡般,興味盎然。」

浙江大學大一學生華小劍的記述更富個人色彩,1937年9月,浙大決定大一新生全體遷往西天目山,兩個月後杭州告急,全校遂開始漫漫西遷路,最終落腳貴州。在遷校未定,人心惶惶的11月,包括華小劍在內的若干位無錫同鄉決定不再苦等,步行回家。他們在浙西北的山間徒步了五天,因為找不到挑夫(居民害怕被拉去充軍,均深居簡出),只好負重前行,曾一日之內涉溪19次,走得一腿爛泥,過城門時又差點引來守軍射擊,全靠歸家信念才得以支撐——因為每走一步就離家鄉近了一步,「想著家裡人嘴角露出微笑」。這中間一位同學還度過了他的20歲生日,大家在山野里,「苦酒一盅,青菜一碗,作苦笑,一呷而盡之」。

經過五天跋涉,他們抵達浙江長興縣,旅途近半,漸入險境,已可以聽到前方戰場隆隆炮響。在長興,他們才知道國府遷都重慶,無錫江陰已成火線,再往前進猶如自入火坑,「聞之如晴天霹靂,不知所措」,最後11人的隊伍,6人決定繼續前進,華小劍和另外4人原路返校,返校路上大家默默不語,而想到每走一步,就離家更遠一步,年紀最小的朱君放聲大哭,其他人都不敢相勸,「心中悲痛正同,甫出一言,亦必淚水奪眶而出。」又走了五天,回到西天目山,見到門口迎接的同學和山寺中坦腹大笑的彌勒佛,悲欣交集,「今日又投入大團體中,不致孤零漂泊也。」

戰爭爆發近一年來,《旅行雜誌》收稿困難,從1938年的幾期雜誌能感覺到「稿荒」,主要原因是郵路阻塞和交通危險——一篇發自淪陷前廣州的遊記,說那裡只有幾家最大的酒店受歡迎,因為建築堅固,且在屋頂和窗外都安裝了應對空襲的防炸沙包和避彈網,最慘的是那些中檔酒店,一律六折,門口貼著「保證安全」,仍然無人問津,因他們的屋頂太脆弱,炸彈碎片就能穿透。另一個原因是編輯部對選題的自我限制,他們「既不忍登載過去悠閑的文字,更不願刊錄淪陷山河的圖景。」話雖如此,1938年6月刊還是登出了一篇《蘇州紀行》,寄居上海租界孤島的作者孟才,和朋友在仲春季節探訪了蘇州,勾勒出淪陷區的圖景。

在淪陷區旅行的麻煩事之一是要準備照片,再向當地「市民協會」或「自治會」領取通行證,還要繳費。孟才一行人搭乘汽車經過太倉,遠望城牆完好,但是上面寫的抗戰標語都給塗抹掉了。蘇州街道上最刺目的是「自治會」警察的制服,軟式帽子,有一道耀目的黃邊。觀前街還不得進入,只有零星攤子做點零星生意,景德路成了城中最繁華的通衢,開滿了日本料理店,飄揚的旗子上都寫有日語。從前的蘇州大戲院成了咖啡館,大光明大戲院劫後做過一陣「慰勞皇軍」的營業,現在關門了。重新開業的只有開明大戲院,演出曲目是乾隆下江南。蘇州公共體育場,以前是民眾集會活動地點,「記得以前在這裡有許多集會演說,高呼激烈口號,現在都暫歸沉寂,這裡做了日軍的跑馬場了。」

戰爭帶來影響遠不止這些。戰前,蘇州執行了六年禁毒計劃,已很見成效,現在鴉片又開始公然出售了。留下的住戶也重新編號,有許多「空戶」,許多人家門上都貼著字條,有的寫著:「屋內無人,東西已經搶完」,有的寫著:「歡迎皇軍」,還有的用日文寫著,「當家確系良民,請日本官兵幸勿留難」,或者,「此系某親日學者的住宅,請予保護」,等等。

從1938年2月刊開始,《旅行雜誌》陸續刊出《滇行速寫》《赴滇行程》《西南各省公路聯運里程錶/票價》等文章,為越來越多前往西南大後方的民眾提供服務。回想起趙君豪在《編輯室十年記》對遊記作者的期望,除了要「能文能畫能攝影」,尤其要「能導遊」,也就是說要為讀者提供「遊程的支配,舟車的上下,食宿的的情形,費用的多寡等等」。好像沒有比現在好的「導遊」時機了,於是我們能看到這本雜誌事無巨細地教你如何領護照(乘坐滇越鐵路要經過法屬越南),告訴你各艙票價、換乘方法、住宿條件,還特別叮囑,從香港到海防要乘坐法國輪船不要乘坐英國輪船(更舒適且能行通關方便)。「中國的旅行雜誌……特別要幫助最大多數的逃難人民的旅行。」《旅行雜誌》的主筆孫福熙在一篇文章宣布

1938年11月,《旅行雜誌》時隔一年多再次推出專號,這一次是「西南專號」,在這期的書後,編者檢視了過去十二年的內容,說關注的名勝還是交通便利、路途不艱險的地方,「春天游西湖,夏天到海邊避暑,秋天上天平山看楓葉,冬天在家裡圍爐清話,走遠路是一件大事,江浙一帶,盡多佳處,所以東南人士是做夢也不會想到西南山水的雄奇」——有數據為證:已經發表的1500多篇遊記中,寫湖南的只有9篇,寫廣西的10篇,雲南也不過9篇,貴州甚至只有4篇,編輯部沒有統計寫四川的遊記篇數,但粗略看一遍,也很有限;再讀一讀內容,「湖南只說了一個衡山,廣西則狀述桂林陽朔之勝,雲南描摹了大觀樓與滇池,貴州的記述,尤帶一點神秘的意味」,「這實在太貧薄可憐了。」

「我常說人類是最下賤的動物,不鞭策是不前進的……」雜誌的編者——很可能就是趙君豪本人寫道,「如果我們不受到外族的壓迫,誰還去開發西南?就是去開發,又不知道要若干幾月?……現在我們是知道西南了,地方是這樣大,蘊藏是這樣富,風景又是永久妍麗的,可以說沒有一個人視西南為畏途了,更沒有一個人不知道西南對於整個國家軍事上政治上的重要意義了。不要小覷了這幾篇關於西南行程的文字,每一個作者都有他的血淚,他的期望,和他的偉大前程!」

這期西南專號刊登了畢業於清華大學的年輕學者李長之的文章《西南紀行》,李長之回顧了自己從北平到南京再到昆明,在昆明住了近一年後又輾轉貴州前往重慶和成都的經歷。李長之赴昆明,也是受雲大校長熊慶來邀請,他和施蟄存一樣是抗戰爆發後第一批到達昆明的外省人,而李長之離開昆明,卻很有點無奈。1938年5月,他在林語堂主編的《宇宙風》雜誌發表了一篇小品文《昆明雜記》,文章總體稱讚雲南人淳樸,但也調侃他們淳樸到行動緩慢、沒有時間觀念,乃至「可愛」的地步——他舉的例子是,昆明馬市口世界書局的門前,總是有成堆的熱心民眾在瞧那櫥窗里的自來水筆廣告和抗戰漫畫,廣告和漫畫半年內沒有換過,但民眾永遠不失熱情,永遠成堆圍觀。今天看這篇文章,實在只是一個文人印象式的評頭論足,但在當時的時代氛圍里——流亡到雲南的文化人對昆明總是恭維有加,本地媒體也願意擷取他們對天氣、人民、社會秩序的各種讚美(很大程度也的確是事實)加以刊登,而李的文章發表前一個月,滇軍在台兒庄戰役中大展神威,正趕上昆明人正為之揚眉吐氣的當兒——結果是《昆明雜記》被認為是地圖炮,輿論口誅筆伐,最後李長之不得不離開雲南大學。

「安富尊榮的公子小姐,大肚皮老班們,一世里不想離開他們舒適的公館的,現在……城市鄉村接觸了……」《旅行雜誌》主筆孫福熙半年前就這麼寫道,「這兩種生活的接觸,除非絕對麻木不仁的人,必定先在思想上發生疑問,繼之以實際上很大的影響,這影響,也許是很壞的,但我們可以設法使他成為安全良好。現在的旅行雜誌就是負擔這個使命的了。」現在,他更號召大家打破地域觀念,因為「中國是整個的,不可分的」,西南的同胞不要埋怨難民,同時難民也不要以自己的成見,蔑視當地風俗。

不知道這樁公案對李長之的內心有何觸動,在《西南紀行》里,他又調侃了昆明人的口音,「袁嚴楊這三個姓是永遠鬧不清的」,當然,或許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他又寫道,「倘若讓我概況一句的話,我要說這地方天然環境很好,地方的青年很好,將來會有很富生命力的發展。」

「中日戰事,我錦繡河山,竟被摧毀半壁。幸有西南各省,是我國的上房,是我國的內室,是寶藏的倉庫,是生產豐富的田園,」在西南專號一篇名為《西南是建國的田園》的評論里,孫福熙如此開頭。

等到這期雜誌穿越戰區炮火抵達讀者手中時,武漢三鎮也已失守,東部的海岸線被日軍完全封鎖,中國與國外的聯繫只剩下了滇越鐵路和滇緬公路,抗戰進入了最艱苦、最難熬、「苦撐待變」的第二階段。屬於大後方的時代真正開始了。

1941年的《旅行雜誌》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騰訊大家 的精彩文章:

日語中的吳音和漢音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巴斯克,一個最不像西班牙的地方

TAG:騰訊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