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耆:不是我精神分裂,是這個世界精神分裂了
沙耆比利時期時的自畫像
沙耆:不是我精神分裂是這個世界精神分裂了……
他被稱為中國繪畫天才,當年在比利時與畢加索同展,回國後卻被稱為「傻子公公」,早個四五十年,如果你走進浙江寧波鄞縣的沙村,一定會碰上這樣一個老頭。
沙耆自畫像 油畫 1994年他總是戴著一頂法國禮帽,上面還插著一根雞毛,在村子裡晃來晃去。如果太陽好,他還喜歡赤身裸體地躺在村子裡的草坪上做日光浴。
他隔三岔五地會帶著畫的幾張畫稿到報社來投稿。是油畫,印象派,風格很接近梵高。美編很好奇,這種畫法在寧波也很少見,更別說在農村。
所以沒刊登
可就是他,在2017年的嘉德秋拍中,他的作品以總成交額1018萬、總成交率100%的結果落槌。
經歷
沙耆與父親沙松壽的留影,沙引年,1914年生人,1934年改名為沙耆。其父沙松壽從中醫外科,擅長中國山水畫。引年幼年在私塾成績平平,內向,唯愛畫畫。
1933年引年以政治原因被捕,並判刑一年。後由杜月笙出面託病交保。出獄後取藝名為耆,並從徐悲鴻學畫,在中央大學藝術系旁聽。1937年,由徐悲鴻介紹前往比利時留學,成為比利時國立皇家美術學院院長巴斯天教授的弟子,系統學習研究傳統的歐洲繪畫。
沙耆在比利時布魯塞爾皇家美院學習時的留影原本說出去三年,但誰也沒想到他一呆就是十年。
1945年10月比利時La Petite Gallery 舉辦「沙耆個展」展覽現場人們都說他在外面出了名,發了大財。住著別墅,養著情人,很是得意。
沙耆赴比利時前與妻子合影這可就苦了他住在藜齋里的老婆孩子了,趕上那個動蕩年歲,他家的一點家底早就敗落了。
沙耆出國後一直保存在身邊的妻兒的照片。照片攝於1937年7月,懷中的寶寶剛剛滿月。年輕媳婦為了養家,被迫到上海教書去了。後來聽說又參加了新四軍,就再也沒回過村子裡了。
沙耆《畫展介紹》封面 1945.05.18
沙耆 端坐仕女 1940年代作布面 油畫 80.4×70.2cm台灣私人收藏
沙耆 比利時女肖像(裸女) 1945年作布面 油畫 64×80cm台灣私人收藏
沙耆 女子背部坐影 布面 油畫46.5×38.5cm比利時私人收藏
回國
1946年沙耆學成回國,父親去世,妻兒不知所蹤,剩下的只有一幢破舊的老宅。這一打擊使得沙耆精神失常。
沙耆自畫像 油畫
1994年剛回那陣,他天天就在村口問:(孩子他)娘怎麼不回來?時間一長,村裡人也就都知道:
他一時受不住打擊,瘋掉了
他有時顯得很狂燥,會把家裡的傢俱砸個稀爛。如果你問他怎麼會這樣?村裡的小孩會告訴你不用在意。
沙耆病中在報紙上的「塗鴉」他是村子裡的「傻子公公」,不會傷害人,想讓他安靜很簡單,你讓他畫畫就行了。
沙耆病中畫在村子牆壁上的畫如果孩子們發現你有興緻,還會滿世界帶你去看村子裡四處都被「傻子公公」塗滿了的畫。牆壁中、柱子上、門板里,甚至連大樹上都會有……
八美圖 布面油畫 48.2×64cm
不過村子裡的大人們管得很嚴,
從來不準小孩接近老頭的房子。
沙耆畫在家裡門板上的裸女 約1948年因為他屋子裡,畫滿了沒穿衣服的女人,這樣孩子們會「學壞」。
沙耆畫在村子裡的老虎如果看你還有興緻,老人們倒是非常樂意推薦你去看看「傻子公公」畫在牆上的許多老虎,那絕對是活靈活現。
《虎》油畫
約1982年當然,不出幾十里,這種「活靈活現」很快便會被神化。說牆上的老虎到晚上就會跑下來,在村子裡咆哮…
沙耆 美女與野獸 1986年作
最有意思的是,居然還真有人聽著神話找上了門來,要認「傻子公公」當師傅。這個年輕人叫余毅,倒真是隨他學了一年,成了他唯一的弟子。
沙耆的學生 余毅
沙耆給學生余毅畫的肖像這個年輕人雖然後來並沒有繼續走向藝術道路,但還是將「傻子公公」接到自己家,盡心盡責地照顧了十六年。
沙耆故居黎齋徐悲鴻聞訊後,即聘沙耆為北平藝術專科學校教授,奈因病未能成行。
1952年歐洲一藝術代表團訪問北京時,周恩來專詢徐悲鴻後,知其經歷與造詣,遂通知中央統戰部,每月發給生活津貼。1954年進浙江省精神病醫院治療。
《白馬前的裸女》1947年文革期間,沙耆被扣上「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不僅生活津貼被減發,寄存在別處的數百幅作品也被造反派焚之一炬。所幸,文革前以其母名義贈給浙江省文管會的畫得以保存下來。
《歌唱家薩克司》1942年·比利時浙江省博物館藏
他在患病以後創作的許多繪畫,其藝術力量絕對不在"身心健康"的同行的繪畫之下。就他本人的感情世界來說,他的特殊處境似乎免除了常人無法擺脫的心理上的焦慮和極度抑制,而接近莊子所說的"坐忘"、"忘知"境界,即淡忘世俗的禮、法、利、害而接近精神的自由。
《母親紡紗》布面油畫 65×42.3cm 約1947年浙江省博物館藏
用雅克·馬利坦的話說,是"詩性直覺"和"詩性經驗"引導著他畫出了那些足以引起人們藝術共鳴的繪畫作品。
《斯太拉孟夫人肖像》99×74.9cm 1945年浙江省博物館藏
晚年,沙耆由沙村大隊安排鄰居沙良紅一家照料,直至1982年去杭州。由於年事漸高,較少出門,但手中畫筆從不停息,畫了大量人物、靜物和風景畫。
《游春圖》77×115.5cm 布面油畫 1989
沙耆靜物作品
沙耆風景作品
1983年,耆沙在杭州麴院風荷
癲狂
沙耆帶回的旅歐期間創作的數百幅畫作,被比作「帶著鐐銬舞蹈」,有著對現代藝術潮流的審慎汲取,卻始終不曾背離寫實主義的技法與規範。
晚年的沙耆作品題材以風景、靜物和女性形象為主。畫中的女性有著既誘惑又警戒的表情,「她們」牽扯著沙耆情感上的悲痛。因為 ,對1949年上海法院作出的"協議離婚"判決,他從內心深處根本無法接受。對女性的渴望和反感,困擾著離群索居的沙耆。
《比利時同學像》80×70cm 布面油畫成交價:RMB 402.5萬
《比利時同學像》90.5×70.5cm 布面油畫 1930年代成交價:RMB 471.5萬
《戴綠寶石的女人像》100×80cm 布面油畫 1945年成交價:RMB 115萬
事實上他賣的最好的畫,也並非是那些寫實作品,而是一些中國風格的「變體油畫」。
《戲嬰圖》比利時私人收藏
《戲劇人物》比利時私人收藏
沙耆不僅心儀歐洲表現性繪畫,而且懂得它與中國傳統繪畫之間的相通。
《女德無極》比利時私人收藏
沙耆 良藥苦口紙本 水彩 36×25.8cm比利時私人收藏
沙耆晚年雖得友人照料,但心靈的創痛卻無人理解。他唯有像梵高一樣,將孤獨的情感傾注筆端。
《念我意中人》20世紀40年代
他用極為靈動的色彩和洒脫的筆法,表達昔日時光的喟嘆和遺憾,書寫今日自然的生命與生機,畫作呈現出的狂放無羈、天真爛漫的意味。
在耆沙晚年的畫中,我們看到他對歐洲印象派的致敬,也看到他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反思。
1983年,沙耆曾有過一個畫展,在北京、上海、杭州三地舉行。人們都以為那是他的遺作,這位大師不可能活在人間。
在許多沙耆的研究者看來,他的瘋狂並不簡單。如果說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是他發病的誘因,那文明的衝突,則極有可能是他顛狂的根源。
沙耆《畫展介紹》封面 1945.05.18
只是任誰都不會想到,這個「傻子公公」的故事,有一天會被人編成了越劇大戲。而且名字就取自那間幾乎沒人要的破房子——「藜齋」。
藜齋殘夢劇照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2015年的一次拍賣會上,「傻子公公」年輕時畫的一幅畫居然拍到了令人咋舌的451萬,一同拍賣的其它幾十幅畫無一流拍。
祼女 木板油畫 沙耆
人們開始紛紛傳說,「傻子公公」改寫了中國現代美術史。是一位了不起的繪畫大師,是中國的梵高。
前中國油畫學會主席詹建俊在「沙耆七十年回展上」講話
就連中國油畫學會的主席都在說:「他是一個幾乎被人們遺忘的畫家,然而,他又是一位將永遠留在我們美術史上,並激發我們對藝術的意義不斷思考的畫家。」
沙耆 浴女圖 44×60 布面油畫 80年代
「傻子公公」成名了,他那沒人要的破房子成了故居,被當地政府保護了起來。就連他在牆上四處畫滿了的塗鴉,也被人用玻璃罩精心的保護了起來。
沙耆晚年在畫油畫至於那些來不及保護的,早已被精明的畫商們連帶著牆皮一起給鏟走了。
如果這時你再回到村子,並取得了村民們的信任,或許他們會給你講述這樣一個故事。
沙耆1946年帶回的部分作品
「傻子公公」名叫沙耆,出自本村的一個富貴人家,自小就喜歡跟他父親四處學畫畫。他還有一個族兄叫沙孟海,也是以寫字畫畫出的名。
至於他的畫,他回來時是帶了幾大箱子的,可誰知道會那麼值錢!?
沙耆獲得比利時「優秀美術金質獎章」
要說還是他的族兄沙孟海有眼光,在裡面挑了一百來幅捐給了國家,其餘的全都在「文革」中,當作「資產階級情調」給毀掉了……
沙耆病中在報紙上的塗鴉早知道他的畫這麼值錢,怎麼著也得留下兩幅不是?
沙耆病中在報紙上的塗鴉
沙耆手抄本
如果聽完村民們的故事,你還對沙耆充滿了興趣。同時恰好你又是一個哲學愛好者,找到他的「病中手稿」來看一看,或許你就發現一個不一樣的沙耆。
在這些手稿中,除了他對親人的思念、對家庭的愧疚、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反思、對女性意象的糾纏恐懼,同時你還發現笛卡爾、胡塞爾的「現象學」、伊拉斯謨的「自由意志」和奧古斯丁的「上帝之城」……
沙耆手抄本
沙耆手抄本
但同時你還發現笛卡爾、發現胡塞爾的「現象學」、發現伊拉斯謨的「自由意志」和奧古斯丁的「上帝之城」……
沙布隆聖母院(沙耆精神疾病首次發病處)在許多沙耆的研究者看來,他的瘋狂其實遠沒有那麼簡單。如果說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是他發病的誘因,那文明的衝突,則很可能是他顛狂的病灶。
沙耆比利時留學時的老師巴斯蒂昂和他的人物肖像作品
除了那些病中手稿,這其實在他的作品中也可以看得出來。
人體習作 布面油畫 約1942年 沙耆
人們都說,中國現代油畫只有兩條路:一條是中西融合,還有一條是照西方的路走下去。
80年代末作 油畫 沙耆
當我們看到了沙耆的油畫,卻發現這兩條路不管哪一條,他都達到了極高的高度!
1983年杭州畫展開幕式上(左起陳修良、沙孟海、沙耆)
只是可惜,他困在那個小村子裡,被我們遺忘得太久了……並且是一再地被我們遺忘:第一次發現在他回國後的40年代,第二次則是發生在80年代初。
1981年沙耆父子文革後首次相聚沙耆之子沙天行曾經這樣回憶,在「審查」展品時,曾有領導對幾幅裸體畫大為不滿。說這種畫「有傷西子湖的風化」,「怎麼能拿到紅太陽那裡去展覽!」
沙耆自畫像 1936年
這次轟動一時的大展,其實最後由展覽改為了「內部觀摩」。這也就是沙耆第一次被發現和再次被遺忘的背景。
沙耆晚年作品 80年代
當然,他之所以被遺忘,其實還有另外一種解說:原因竟是因為「同行的嫉妒」!同行們都在嫉妒沙耆「命好」。
沙耆晚年作品 80年代
在五十年代,他沒有像許多同行那樣在藝術上被迫改弦易轍,去搞「社會主義現實主義」;
沙耆晚年作品 90年代
六十年代,他既沒有被打成「牛鬼蛇神」,更沒有資格做「無產階級革命文藝戰士」去「敬繪」「寶像」。
沙耆晚年作品 90年代
這使他保持著與藝術的純真關係,使他得以繼續用筆宣洩心頭的波瀾,而不必像其他畫家那樣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地附和瞬息萬變的政治形勢。
沙耆晚年作品 90年代
這無疑是一個辛辣的歷史性諷刺:健康的人們惋惜他們失去了精神病患者才能享用的寧靜與自由!
1997年作 沙耆
我們聽了這無數的嘮叨,那我們的主人公沙耆呢?他說過什麼?他會想說什麼?
1998年作 沙耆
他依然只是那個畫瘋子,他在他的弟子家中安靜地作畫,然後安靜老去。只留下一生的塗鴉,任由世事百態,任由人們震撼,任由人們去評說。
如果非要給沙老安一句台詞,那在最後,我願意這樣結尾:
「我只是喜歡畫畫,一直未曾改變。不是我精神分裂,是這個世界精神分裂了…」
本文來源:前線
※書法素材:禪詩集錦
※他像孩子一樣「亂塗亂畫」,卻與畢加索齊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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