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對抗不景氣:吃罐頭,扔傢具,濱崎步賣唱,木村拓哉扮小丑
他們終於走出了幽深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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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日本漢字協會公布票選後的年度漢字。發布會現場,京都清水寺主持揮毫寫下一個一米見方的「災」字。
這將是平成年代最後一個註腳,明年,日本就將更改年號。人們揮一揮手,開始作別過去30年隱忍的歲月。
1988年底,裕仁天皇病危。坊間傳聞,其實死期早已訂好,就是明年1月7日,星期六的早上。
這樣一來,大家可以安心度過元旦,周末辦完祭奠,周一就能直接上班,迎接新的一年。
泡沫鼎盛的昭和末年,日本人的財富3年間上漲了3倍,他們忙著過聖誕,過七夕,過情人節,為商場的會員日和購物日狂歡。日程緊密,天皇也請體諒。
一切如人們所願。天皇真的在周六早上駕崩,長子明仁繼位,新的年號定位平成。
沒人想到,心想事成的光景竟一去不返。
平成元年的最後一天,日本股價從38916的最高點一路下滑,同樣狂跌的還有日元、債券和房價。昔日浮華,隨著泡沫一同戳破。
蕭條中,三菱集團四處兜售8.4億美元購買的洛克菲洛大樓,悄然取下樓頂的日本旗。保險大鱷斥資4000萬美元購得的梵高名作《向日葵》,被專家判定為贗品。
「失樂園」與「homeless」成為90年代的流行詞。背負30年房貸的工程師,在被裁員後離家出走,炒股破產的公司職員,走向富士山隱秘的森林。
寒冬讓人惶恐,也讓人清醒。
80年代,大學生田中康夫寫了本《總覺得,水晶樣》,書中對奢侈品標註了440多個註解。
女主角是富家千金,她穿世界名牌,吃法國餐廳,零花錢多過上班族的月薪,演繹著日本版的《小時代》。
此時,人們終於看清這部「商品名錄」背後的反諷。
失落過後,他們收斂高傲,開始謀划過冬。
被裁員的白領們,有人開起小餐館,有人身兼多個零工,還有人遠赴中國,在未知中淘金探險。
他們舉家出動,湧入廣場、公園與車站的二手市場。他們挑選翻新過的二手傢具,一次購買10件以上的舊時裝。90年代,一家舊書公司的銷售額達到7700萬美元,在全國開設了321家分店。
1994年,電視劇《無家可歸的小孩》中,童星安達佑實眼神犀利,喊出「同情的話就給我錢」。這話成了全日本的街頭流行語。
同一年,優衣庫創始人柳井正從銀行融不到一分錢,孤注一擲推動公司上市。這位自稱「一勝九敗」的日本首富回憶,當時的稅收制度十分苛刻,如果不景氣時手裡沒錢,心裡很慌亂。
稻盛和夫逼著所有研發人員上門推銷產品,「紅著臉也要買」。每個人必須拜訪客戶,看他們有什麼新的需求。他說,越是蕭條低迷,越要造物。
在國際談判中,日本一改強硬態度。
貿易代表頻頻哭窮,財團們聲稱「這是戰後最長的一次蕭條」,媒體開始大肆宣揚「日本敗北」、「失落的十年」。面對外媒唱衰,他們也罕見地不再回擊。
國際社會開始同情這個「沉淪的巨人」,華盛頓官員決定發揚騎士精神:別人跌倒了,不應再踢上一腳。
禍不單行。1995年3月,日本神戶發生7.2級地震,5200多人死亡,關西經濟圈內的工廠、中小企業幾乎一夜之間損毀殆盡。有人哀嘆:我彷彿看到了1945年的廣島。
但更多人保留著希望。人們從廢墟中走出,冒著餘震和暴雨搜尋傷員,上千萬件救災包裹寄到災區,有人朝著濃煙滾滾的城市深深鞠躬:別放棄,神戶。
一位從瓦礫下抬出的年輕女孩,張開乾裂的嘴唇,問救援隊員們:等我恢復了,誰願意跟我約會?
在場的所有人都說願意。
畫面藉由直播傳遍日本,不少重溫希望的人們,開始放聲大哭。
2
對大部分人而言,精打細算才是過冬的最佳方式。
女孩不再豪擲一個月的薪水買羊絨大衣,也告別了銀座的剁手歲月。
有人去母親的衣櫥里「淘貨」。讀大學的年輕人,不再向父母討要零花前,而在假期前往東京的在建樓盤、餐廳打零工。
他們不再蝸居於大都市, 轉而去農村的海島享受田園生活。為了節約路費,他們放棄昂貴的子彈頭高速列車,轉坐大巴。
在東京打拚的女強人們,依舊與高中閨蜜連年聚會。她們脫下禮服,不再光顧精緻的義大利餐廳,告別了高腳杯里的血橙格利亞,轉身鑽進了路邊的居酒屋。
喝著便宜的清酒,吃著豬肝雞腸烹飪的小菜,她們大聲談笑,說「優雅不是裝出來的」。
即便在繁華商區,人們更願意進入「罐頭吧」。裡面不足20平米,只有一個高桌和吧台,食材只有一排又一排的罐頭。他們對著打開的午餐肉、鮟鱇魚肝與麻婆豆腐,一樣相談甚歡。
2000年,電視劇《平成小氣夫婦》熱播。欠了一屁股債的麵館老闆,與妻子為了節儉絞盡腦汁。
他們帶著五個孩子,拮据到每天垃圾都少得可憐。他們參加比拼誰最貧窮的大賽,因為欠債低於1000萬日元而擊掌慶祝,全家都會為了一碗拉麵而心生幸福。
這部喜劇廣受好評,很快出了續集,製作了兩部特別篇。
悄然間,極簡主義成為全民熱潮。
幾年前,一位主婦把家裡的電視、衣櫃通通扔掉。空曠的客廳只有3把椅子。晚上,她站著吃飯,丈夫坐地板看電腦,兒子趴著玩手機。他們還賣掉了汽車,選擇地鐵出行。
電視台聞訊而來,面對鏡頭,丈夫卻笑著說:「堵車讓我的上班時間增加一倍」,現在反而減輕了負擔。
《第四消費時代》的作者三浦展說,人們的消費理念,已經從崇尚時尚和奢侈品,轉向了追求簡約的自我,回歸內心的滿足感。
2000年前後,LV一度在日本掀起熱潮,僅過了幾年便無人問津。如今在街頭拎著一個LV的皮包,旁人看了甚至會心生困惑。
「不會是暴發戶或鄉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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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中,有人絕望,有人抓住了機會。
1992年,14歲的濱崎步來到東京賣唱謀生。她的母親為了養家身兼數職,她從未吃過媽媽做的飯菜。
但六本木與新宿歌舞伎街的聲色霓虹中,音樂公司的她的歌聲。
連公交車票都買不起的安室奈美惠,每天要步行三小時上學。12歲那年,她被一家表演學校的校長相中了。
女孩們的日本夢,讓寒冬看起來並沒有那麼絕望。
精神上的食糧,在寒冬中格外珍貴。
90年代的人們,不再沉溺於宮澤理惠的寫真,紛紛拿起搞笑演員松本人之的時評集《遺書》。他們急於從中了解社會的變化。
《誰動了我的乳酪》與分析消費稅的圖書成了年度暢銷書。他們同樣追捧醫學家所寫的《腦內革命》。作者說,只要保持樂觀,腦內就會產生電波。促進身體健康。
為了讓宅在家裡的年輕人振作一些,任天堂開發了特製手柄,推出了轟動全日本的遊戲《板球》。他們希望,讓孩子們可以沙發和床,至少在揮舞手臂的時候,鍛煉下身體,找回求勝的慾望。
80多歲的稻盛和夫,四處喊話年輕人,你們要有「燃燒精神」。為了讓人們重燃鬥志,漫畫家們絞盡腦汁。
蠟筆小新的父親廣志,花光積蓄,貸款32年,在房價暴跌前的1992年買了房子。他每天加班,擠著地鐵,晚上還要在酒桌上向領導賠笑。
房子卻因瓦斯爆炸。他哀嚎過後,還是撣了撣土,站了起來。
《企業戰士》中,過勞死的主角經由機器重生,他一面為為妻兒還債,一面四處鼓勵那些絕望的年輕人:別放棄,堅持下去。
甚至連國民英雄「假面騎士」的角色身份,也從昭和年間的賽車手、科學家、大學教授,悄然變為無業游民、服務員和廚師。
整個社會都在傳達一個聲音:只要有希望,誰都能成為英雄。
1998年,22歲的乙武洋匡出版了自傳《五體不滿足》。他出生時沒有雙臂和雙腿,卻在電動輪椅上求學,童年經歷無數手術,最後考入名校早稻田大學。
這本書一上市就被哄搶,賣出了580冊,至今仍在翻印,成為二戰後最暢銷的書籍。
他出生後,醫生擔心母親崩潰,一個月才讓兩人相見。但母親卻說,這是我最可愛的小乖乖。「我一定要活出個樣子報答媽媽」。
後來,他成為小學教師,擁有了報紙專欄,還受邀為棒球聯賽開球。
身高不足50厘米的他,用左肩夾住特質棒球,奮力一甩,球在不遠處踉蹌落地
但在觀眾看來,那一甩彷彿把命運的所有不如意,全都拋了出去。
2013年,電視劇《半澤直樹》的大結局裡,實現職場逆轉的堺雅人逼著大反派下跪道歉。他控訴銀行家的腐敗,涕淚橫流喊出「100倍奉還」。當晚的收視率達到42%,打破了10多年的記錄。
有網友留言說,我願意相信,年輕人未來還是有機會的。
漫長的歲月過後,寒冰日漸消融。
2018年開始,日本房價迎來了自1991年以來的首次上漲。年底時, 日本內閣府表示,經濟復甦期的持續時間」,創下了二戰後第二長的記錄。
在中國消費者的刺激下,資生堂時隔36年在國內建設新廠。2017年,日本上班族的午飯時間達到22分鐘,比5年前增加了2分鐘,每餐平均花費也增加了90日元。
2011年,日本大地震後,歌手千昌夫決定再度發行成名曲《北國之春》,把收入全部捐給災區。90年代,他宣布破產,卻頻頻推出新作,曲風明朗向上。
這位樂觀的歌手說,《北國之春》一定能讓所以日本人都團結在一起。
過去的30年,日本人一直在漫長幽深的隧道中穿行。在平成的最後時光,他們看到些許的光亮。
※韓寒、蔣方舟、大張偉…、那些「年少得志」的人,都被捶殺了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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