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歷史上最大海難：永不返航的「古斯特洛夫」號
之前寫過一篇：
《1948，無法抵達終點的「江亞」輪》
那是中國到目前為止最大的海難事故
而放到世界範圍
還有一場死亡人數更多的悲劇
【今日由頭】
1945年1月30日
「古斯特洛夫」號沉沒
1
當二戰進行到1945年1月份的時候，德國人開始明顯撐不住了。
1945年1月13日，蘇聯14個合成集團軍、1個坦克集團軍、5個坦克軍和機械化軍、2個空軍集團軍，約167萬人，直撲德國的東普魯士——在被侵略了三年之後，蘇聯人開始反攻入德國境內了。
而德國防守東普魯士的，是已經被打空的中央集團軍群，他們拼湊起來的防守人數連蘇聯軍隊的一半都不到。
其實誰都知道，東普魯士失守只是時間問題。
蘇聯紅軍攻入德國國土
恐慌的情緒開始在德國軍隊和民眾之間瀰漫開來，從前線撤下來的德國士兵經過普通老百姓身邊時都會小聲說：「快走吧！俄國人就要來了！」
對於在東部的普通德國民眾而言，他們知道自己的城鎮如果被蘇軍佔領意味著什麼——在過去三年，德國入侵者在蘇聯的土地上對平民幹了很多令人髮指的事，很多喪妻失子的蘇聯紅軍戰士發誓要「以眼還眼」。
大量東普魯士的德國婦女——男性基本都被抽調上戰場了——開始收拾好細軟，打包好行李，帶著孩子和老人離開自己的家鄉，一路西逃。由於1月份的天氣已經寒風凜冽，相對於陸路緩慢的撤離，更多的難民傾向於選擇坐船離開。
東普魯士的難民隊伍
他們彼此之間都在通報消息：政府有一艘巨大的郵輪，將允許搭載部分難民撤往德國的基爾港。
他們都希望能夠成為登上那艘郵輪的幸運兒。
那艘郵輪，叫「威廉·古斯特洛夫」號。
2
「威廉·古斯特洛夫」號是一艘豪華郵輪，是以威廉·古斯特洛夫（Wilhelm Gustloff）本人名字命名的。
作為希特勒的左膀右臂，威廉·古斯特洛夫是納粹瑞士分部的領導人，1936年被一名猶太學生暗殺。為了紀念自己的親密戰友，希特勒決定將當時德國最豪華的郵輪命名為「威廉·古斯特洛夫」號，並在1937年5月5日親自主持了這艘船的下水儀式。
「古斯特洛夫」號
「古斯特洛夫」號排水量超過25000噸，造價高達2500萬帝國馬克。在下水後，這艘豪華郵輪一度屬於「德國勞工陣線」（納粹控制的工會組織），承擔為德國工人提供療休養的服務。但很快戰爭就爆發了，「古斯格洛夫」號被軍隊征做「醫院船」（用於海上收容、醫治並後送傷病員、遇難人員的非武裝勤務艦），然後在1940年又被改徵用為運兵船——運送德國U型潛艇的見習官兵。
在1945年的1月下旬，「古斯特洛夫」號得到了一個從格丁尼亞港到基爾港的運送命令，運送的標的包括：一批U型潛艇的見習官兵、一批傷兵、一批武器裝備、一批醫護人員，以及「順帶」再捎走一批難民。
最終，這批登上「古斯特洛夫」號的人數統計如下：
173名船員(海軍武裝輔助隊)、918名第二潛艇訓練師的士官及士兵、373名女性海軍醫護人員、162名受重傷的士兵，還有8956名難民(其中只有4424名難民有合法登記)。
核定載客人數為2000人左右的「古斯特洛夫」號，最終一共裝下了10582人。
當然，考慮到這是戰爭時期，「古斯特洛夫」號也不承擔提供休閑娛樂的功能，所以上船的德國人分散擁擠在各個客房、餐廳、大廳、樓梯口、泳池等等，倒也最終完成了裝載任務。
和平時期的「古斯特洛夫」號內部
但是，船上的救生設備不可能滿足1萬個人的需求，連救生艇加救生衣，大概可以裝備一半的乘客。不過絕大多數能上船的人其實都已經無所謂了——能在寒風凜冽的天氣登上這艘當時德國婦孺皆知的豪華郵輪，相對舒服地撤到安全地帶，他們還能要求什麼呢？
1945年1月30日中午12點30分，「古斯特洛夫」號拉響了汽笛，在四艘拖船的牽引下緩緩駛出了格丁尼亞港。
當時沒有人知道，那是一次不歸的航程。
電影《古斯特洛夫號》劇照
3
當登船的難民認為一切都已安妥的時候，「古斯特洛夫」號的船長室卻發生了一場爭辯。
在這艘船上，一共有四名船長（其中一名是擁有船長執照的大副），再加上統帥1000多名U型潛艇見習官兵的少校威爾漢姆，這五個人對「古斯特洛夫」號究竟選擇哪條航線去基爾港有不同的意見。
A線路，是沿著海岸的淺海航行。走這條線路的優點是能避開蘇聯潛艇的襲擊，缺點是近海多布有水雷，航行速度將大大減慢。
B線路，是被稱為「58號緊急航道」的深海線路。走這條線路的優點是沒有水雷，速度將大大加快，但缺點是可能會遭到蘇聯潛艇的攻擊。
最終，63歲的總船長弗德里希·彼德遜(Friedrich Petersen）做出了最後決定：
走B線路，快速前進。
弗德里希·彼德遜
按理說，如此一艘巨輪駛入深海，一定要有護衛艦和魚雷艇護航。但由於時間緊迫以及德國人在1945年早已陷入捉襟見肘的境地，所以「古斯特洛夫」號只有兩艘魚雷艇護航，其中一艘還因為出故障掉隊，最終只剩下一艘「獅子」號魚雷艇孤單地為這艘載有1萬多人的巨輪保駕護航。
1月29日晚上8點，「古斯特洛夫」號已經進入深海，航行順利。分散在各個艙室的乘客中，有不少人已經安心入睡。這時候，彼德遜船長收到了一則無線電訊息：一支德國的掃雷艇艦隊正從正面方向駛來。
為了避免與對方相撞，彼德遜下令打開船上紅綠兩色的導航燈。
導航燈在亮了一個小時之後熄滅，冰冷的大洋上重新回歸黑暗。
但是，對於死神而言，這一個小時已經足夠了。
4
當「古斯特洛夫」號導航燈亮起的時候，蘇聯S-13潛艇上的官兵一片歡騰。
這艘S-13潛艇在波羅的海區域已經巡弋了20天了。潛艇的艇長馬連尼斯科(Alexander Marinesko)少校因為之前有一次醉酒誤事將被懲罰，迫切地希望能夠通過擊沉對方的艦船來將功贖罪，為此他冒險命令將潛艇開入了德國海軍的勢力範圍尋找機會。
所以，當他們發現漆黑的洋面上露出導航燈時，興奮的心情可想而知。
從導航燈的位置、船的輪廓以及螺旋槳的聲音判斷，目標是一艘巨大的船隻。至於是軍艦還是貨輪還是運兵船，這不是馬連尼斯科要考慮的問題——德國U型潛艇的「狼群」戰術早已擊沉了盟國數以千萬噸計的商船，而希特勒也早已宣布波羅的海為戰區，德軍將襲擊一切過往的盟國船隻。
在發現了目標後，馬連尼斯科立刻下令潛艇全速跟上，甚至不惜浮出海面以獲得最快速度。兩小時後，S-13潛艇終於咬上了完全渾然不覺的「古斯特洛夫」號。
馬連尼斯科下令潛艇繞到「古斯特洛夫」號靠近淺海的那一側，那樣正好與為它護航的「獅子」號魚雷艇隔離。在「古斯特洛夫」號前方側面位置，潛艇進入了最佳攻擊位置。
馬連尼斯科命令發射四枚魚雷。
那是四枚都刻著名字的魚雷。
第一枚是「為了祖國」（За Родину）；第二枚是 「為了斯大林」（За Сталина）；第三枚是 「為了蘇聯人民」（За советский народ）；第四枚是 「為了列寧格勒」（За Ленинград）。
除了「為了斯大林」卡在了發射管外，其餘三枚魚雷都順利發射，呼嘯著奔向航行中的「古斯特洛夫」號。
全部命中目標。
5
當「古斯特洛夫」號乘客感到船體震動的時候，他們正在收聽廣播。
那是他們的元首希特勒上台12周年的廣播。在廣播中，元首繼續用鏗鏘有力的話語，鼓舞德國民眾要排除萬難，堅持到底，勝利終歸是屬於德國人的。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來自蘇聯S-13潛艇的三枚魚雷命中了「古斯特洛夫」號：一枚擊中左舷的船頭，第二枚鑽進位於船身中間的游泳池，第三枚擊中尾部的發動機房。
身處命中部位的乘客當即全部身亡，包括當時擠在被抽干水的游泳池內的300多名德國海軍女護士。
隨後就是劇烈的爆炸聲和船體迅速傾斜。
乘客很快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開始陷入大規模混亂，紛紛往上層甲板擠，以及爭搶救生設備。但由於救生設備原本就不足，再加上船體迅速左傾，導致右舷的一半救生設備無法使用，所以大量的乘客只能被迫跳海。
這時候，船上的軍隊試圖維護秩序：持槍的士兵列隊保證女士和孩子先上救生艇，在這個過程中，不少強行想登上救生艇的男人被無情射殺。有一位生還者後來回憶，他親眼目睹一名納粹軍官在上艇無望的情況下，應妻子的要求射殺了他的妻子和女兒，在自殺時因為手槍沒有了子彈，只能拉著家人的屍體一起跳入大海。
「古斯特洛夫」號只用了50分鐘就徹底沉到了45米深的海底，冰冷的洋面上到處都是呼救的乘客。
當時室外的溫度低於零下10度，海面上有浮冰。很多落入海水中的乘客被凍得渾身發抖，頭髮都結成了冰。而更讓人痛心的是，很多獲得了成人救生衣的兒童因為頭比身體重，落入海水後就變成了倒立姿勢，最終大量溺斃。
發射完魚雷的蘇聯S-13號潛艇下潛後迅速離去，剩下的是慌忙趕來營救的德國船隻。
就在一旁的「獅子」號魚雷艇和後來趕來的魚雷艇T-36號救起了最多的乘客，但限於裝載量，也就分別救起了564人和472人，而後來陸續趕到的一些掃雷艦、貨輪都沒能救起多少人——由於海水溫度過低，很多乘客落水後不久就被凍斃。
電影《古斯特洛夫號》劇照
最後統計獲救人數，一共救出了1252人。
換句話說，大約有9330人在這場海難中殞命——其中至少有4000人以上是兒童。
值得一提的是，彼德遜船長在第一時間就登上了救生艇，而船上的四名船長全都生還。
6
「古斯特洛夫」沉沒後，各方面的反應令人尋味。
德國政府在最初嚴密封鎖了「古斯特洛夫」號被擊沉的消息，報紙和廣播一字不提，而倖存者也被訓誡不能對外泄漏情況。
而在二戰結束後，德國人開始慢慢披露此事，並開始有聲音譴責這是蘇聯對平民進行的一次大屠殺。
蘇聯當局一開始也對這場「勝利」態度曖昧。馬連尼斯科雖然戰績顯赫，但卻沒有獲得他希望獲得的「蘇聯英雄」稱號，只是獲得了「紅旗勳章」。80年代後期，一些蘇聯海員曾湊錢建了一座馬連尼斯科的紀念碑，但他的名字也被人在夜間偷偷挖去。
馬連尼斯科的塑像
直到東、西德統一後檔案揭秘，人們才知道當時的「古斯特洛夫」號上並不都是平民，還配備防空炮和裝載軍隊。
在蘇聯解體前的最後一個「勝利日」時，馬連尼斯科終於被追認為「蘇聯英雄」。
【饅頭說】
關於「古斯特洛夫」號的沉沒是否屬於「海難」，曾經有不小的爭議。
因為「古斯特洛夫」號並非像「泰坦尼克」號那樣是因為意外事故沉沒的，而是被蘇聯潛艇擊沉的。
不過，近年來，公眾對「古斯特洛夫」號的一個意見漸漸趨向一致：作為一艘擁有武器，運送部分軍人的船隻，「古斯特洛夫」號並非是沒有武器的平民船隻，而且它被擊沉的海域也被德國人自己宣布處於戰爭狀態。
但是另一方面，那沉入海底的近一萬名難民尤其是數千名兒童的冤魂，卻又無法讓人心情平靜，這畢竟是一艘裝有大量平民的船隻。
那麼，是不是誰都可以不負這個責任？
當然不是。
1月30日其實是一個很巧合的日子：不僅僅是「古斯特洛夫」號沉沒的日子，更是這艘船名字的本人，納粹瑞士黨魁威廉·古斯特洛夫生日。
還有，就是希特勒上台成為德國總理的日子。
當三枚來自蘇聯潛艇的魚雷命中「古斯特洛夫」號的時候，船上的廣播正在播送希特勒的紀念講話。
1999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德國作家君特·格拉斯曾寫過一部小說《蟹行》，就是以「古斯特洛夫」號作為歷史背景的。他在2003年接受《紐約時報》時談到自己寫這部小說的一個動機，就是因為不滿有些人說這次事故是一個「戰爭罪行」。
他認為，這是戰爭帶來的悲慘結果。
那麼，其實結果已經很清楚了：
誰發動戰爭，誰就應該為此負責。
本文主要參考來源：
1、紀錄片《古斯特洛夫號的最後一次航行》（騰訊視頻，愛奇藝）
2、《歷史上最慘烈的海難》（王素霞，《航海》，2005年06期）
3、《蘇聯潛艇擊沉「古斯特洛夫號」始末》（朱岩，《檔案時空》，2003年09期）
4、《「威廉·古斯特洛夫號」—夢幻之船的死亡之旅》（Volker Wagener，德國之聲中文網，2015年1月30日）
5、《探索頻道》紀錄片 《歷史謎團 納粹大船難》
6、《史海鉤沉：人類歷史上最慘烈的海難被隱瞞幾十年》（范大鵬，《環球日報》，2005年3月29日）
7、維基百科，百度百科「古斯特洛夫號郵輪」詞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