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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名作」王菲:日光小鎮

我喜歡日光小鎮,也喜歡「日光小鎮」這幾個字,透著俗世的溫暖,有家常日子在裡面,偏又帶著那麼點兒文藝腔。就彷彿一堵陳年的老牆上擺了一盆盛開的花,最好盛開的是月季,那牆就不一樣了,一下子就滴答滴答的滿是花香,就鮮亮亮的舊貌換了新顏。

那花沒開的時候,土裡土氣的,一點都不嫵媚妖嬈,我少年時候總是見到它。它鄙俗的身段那麼普通,任誰家的瓦罐瓦盆里那麼一插,給點水就活了,命賤得如草芥。可是,開出的花朵,大大的,玫瑰紅色,非常好看。那時候,土眉土眼兒的屋子裡,一線天光,月季花就那麼一開,滿屋子都光亮起來,那真是一個香呢!不大的小村子裡,月季花一開就是國色天香了,印象里覺得再沒有比這花更好看的東西了。

就像那個叫平山的小鎮,以前覺得它真是繁華。學生住宿了,可以住火炕,燒爐子,那對我,簡直是一種奢侈。

我上學的時候,在另一個鄉,十幾里路,來回是通勤的,冬夏一輛二八老舊自行車。那時候小,但真有精氣神兒,迎著風騎車子,學男生撒開車把,一路上飛了一樣,衣服飄起來,頭髮飄起來,真是凜冽的年輕。

平山小鎮有幾幢二層小樓,還有糧庫,街盡頭有熱鬧的集市,有小鋪面,小吃店,還有幾個所謂的大飯店。大飯店不過也就是場面寬敞些,玻璃窗大些,但那時候看在眼裡,還真是氣派。

那是我的日光小鎮啊!小而流俗的小鎮,在市井深處,年少時候,那裡曾滋生了我多少期盼和願望?真動人,仿若一朵月季,就那樣開在窗前,開在破舊而小巧的院落里,也開在我的心上。

讀書、工作,出來以後便很少回去。去年,爺爺八十大壽重新回去,去那個記憶里日光傾城的小鎮。怎麼那麼小,那麼舊?新添的幾幢樓在鎮中學附近突兀地立著,立在小鎮一成不變的年景里。

突然淚濕春衫,有戚戚然的一片山河破碎的凄清。這是我日思月想的小鎮啊!怎麼只一瞬,一切便都老下去了。故鄉的人一個個老下去,故鄉的小鎮也老下去。時髦的年輕人早已走出了小鎮,去縣上買了房子,而這裡,只剩下一地濕噠噠的舊日光陰了。

不敢再去看它,不敢再去重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頭巷尾,我怕少年時的回憶一下子把我砸到,砸成硬生生的疼。

小鎮啊,我的日光小鎮,它只能寂寂地開在我的記憶里了,像月季花一樣,那樣艷,又那樣涼,像涼薄的光陰一樣,開滿我整個童年和少年時期。

我走了,又回來,然後又會以一個遊子的身份離去。不敢回頭,我怕濃稠的時光掉下來,我怕我來不及去接,它們已經碎了,一片片,在記憶里,可以聽見悠悠的嘆息,落了滿地。

那是我依然迷戀著的小鎮,是一種深深地迷戀,極盡鍾情。

小鎮的「小」字,本身就帶著媚俗的好,它魅惑著我,又取悅著我,就像我心甘情願地依附它一樣。一個「小」字,月白風清,質樸溫潤,是一塊玉,掛在胸口,知人冷暖,懂人心腸。

雪小禪也喜歡小鎮,但她喜歡的都是江南小鎮,有古舊的氣息,有熱帶植物,有梅雨濡濕的夏季,有胡蘭成的《前世今生》,也有雪小禪終老一生的願望。

江南的小鎮總是很美,美到讓人無法用語言去描述。它的美是自在飛花輕似夢,是春風十里柔情,更是憶江南中的聲聲慢和聲聲嘆。

它是文藝的,這文藝有著質感,像蘇綉鏤刻出的光陰;它也是曼妙的,是蘇州評彈,是崑曲《牡丹亭》,是夜月下的一簾幽夢。

我總想,若我是江南女子,一襲水袖長裙,一個回身,是不是會淋落滿地詩情畫意?

江南小鎮,總有流不盡的水,有開不敗的花,總有走不盡的巷陌和輪迴不去的紅塵。那雕樑畫棟,那曲盡通幽,處處無情卻有情,日光一樣,點亮了一盞盞心裡的燭火。

這樣的小鎮,古老厚重,很美,亦很動人,安詳寧靜。時光在這裡是凝滯不前的,一輩子,幾輩子,一千年,或是兩千年,有什麼區別嗎?那所有的好,就擺在那裡,無論魏晉,不分朝夕,像一位自持的智者,斂上眉梢,依然看得見俗世風雲,人生百態。

小鎮,一個「古」字便框定了一切,古香古色,古往今來,彷彿是上下五千年縱橫海內外了。

在小鎮深處行走,每一片風景都可以打動人心,每一個晨昏都可以讓人愁腸百轉。

有時候,我覺得繁華的古鎮是落寞的,它更像一個淪落風塵的女子,沒有自由之身,每日里倚門賣笑,迎來送往。這樣子的它,見慣俗世煙塵,想一定也有厭倦的時候吧?

它也一定想在細雨迷濛的清晨,用思想的脈絡梳理自己的身心,也想撐著一把油紙傘一個人尋蘇堤綉娘,也一定想在冬來的時候,逢一場斷橋殘雪。

就這樣,多好。

可無論怎樣,它都是我的日光小鎮,是我從文字里讀來的小鎮,隔著時空我依然可以感受得到這些小鎮的氣息,輕靈,動蕩,絲絲纏繞,入心入骨。

這些小鎮儘是惆悵的氣息,一點兒也不陽光,不明亮,帶著頹靡和懷舊的味道,似有民國那些女子身上的脂粉氣。

我的日光小鎮,還是多一些日光吧!亮瓦晴天,明晃晃的光影世界,藍瓦瓦的天空,還有棉花一樣白的雲朵,有樹林,有鳥鳴,有水村煙細細,有田園,有安居樂業的人……這才是我的日光小鎮啊!

我會想起法國南部普羅旺斯的阿爾勒,那麼多的薰衣草和向日葵,簡直是一片花海了,整個被薰衣草和向日葵給包圍了,淹沒了,看著觸目驚心,有著被凌遲的美感。它們是那樣放肆而熱烈地開著,帶著磁性的傷感和唯美。那是一片燃燒的火焰,彷彿要把人們吞併了。

我喜歡這種被花香侵略的小鎮,一意孤行地開著,揮霍著,讓人睜不開眼睛。

我想,這種被花香漂染的日子,一定是明亮動人的,像向日葵金子般的顏色,它們把小鎮整個點著了,小鎮成了烈焰中的一座城堡,一座禁錮了印象派畫家焚高靈魂的城堡。

它也是我的日光小鎮呢!雖然距離那麼遠,跨過時空,它依然給我這震撼人心的美,這美凌越一切,我徹底成了花兒的俘虜。

其實,月光小鎮也好,更具詩意。

月光下的小鎮,一切都朦朦朧朧的,纏綿又多情,有滿天星子,有盈或虧的月,有隔岸的燈火和依稀的語聲。可我總覺得月光下總藏了太多清冷在裡面,有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之感。廣寒宮夠華麗吧?卻只有嫦娥仙子一個人,守著一株桂樹,抱著一隻兔子。天上一天,人間一年,那些個無人相伴的漫漫長夜,她是靠什麼支撐著熬下來的呢!愛情嗎?可是,若是懂得愛情,便不會服那長生藥,用長生不老換日日寡歡了。

真箇是高處不勝寒。這樣的月光小鎮還是過於冷清了,那些暗物質的東西,一盞燈,一片燈火,夜色漸深時,終將落去。曲終人散,人走茶涼,彷彿無邊落木蕭蕭下了。

所以,還是日光小鎮好,光亮亮的一片俗世煙火,看著心裡都是敞亮通透,彷彿新綠染上心頭,脆生生的響,透著一個美字。

日光小鎮,聽著都是鄉音俚語,綿軟的小調,隔欄便可以說話,跨過門檻就是一家人,七大姑八大姨遍布著一整個鎮子。當然也少不了東家長西家短,老李家的姑娘成了老張家的媳婦,老趙太太過九十大壽去了半個鎮子的人,聽著都是喜慶,熱鬧,多有味道,多美。這安穩恬靜的時光,彷彿都聽得見金粉剝落的聲音,這樣的溫暖,真好呀!

去過一個叫牛家的小鎮,省城附近,有公交車,也通火車,自然有小鎮里慣有的繁華熱鬧。

那火車站,就彷彿被光陰粘住了一樣,粘糯的,帶著從前的味道。白牆紅瓦,平平的一溜房,看起來不起眼兒,一點兒都不起眼兒,像民居,就那樣散淡地立在小鎮的一角。可是,那裡總是熱鬧的,每天總有四鄉八鄰的聚攏來,很少進站里,就那樣站在外面,站在日光下,倚著牆,或者蹲下來吸煙,目光平淡,和這個小鎮一樣,自然而平實。

我喜歡這個小鎮,沒來由地喜歡。不大的地方,應有盡有,有鼎盛的俗世里的熱鬧,十字街,東門樓,二道街,夏日裡大大的排檔,黃昏一來,便開始人聲鼎沸。鎮子外圍,有一些城裡遷來的大廠子,夜晚的時候也燈火輝煌的。

小鎮里,店鋪出奇的多,但卻透著安靜。門臉多很質樸,不招搖,一點兒都不招搖。

可是,過了東門樓,東二道街兩側就不一樣了。一樓二樓的店鋪帶了檐角,紅色,古香古色的,有些門楣上掛著燈籠,大大的,喜氣盈人,彷彿到了年節。還有的店門口伸出去一根杆子,掛著幌,泛著白色,應該是被光陰剝去了本色,漂白了一樣,那幌在風裡搖擺著,看著驚心的美,有種穿越的錯覺。

但凡古舊的東西,總是直擊我心,讓我柔腸百轉,喜歡得欲罷不能。

日光小鎮,這空靈的、婉約的字眼兒,寫出來即生香。它是我內心的一座城池,一個永生追求的有些縹緲的夢,有著落魄卻溫暖的美,絲絲縷縷,和我終生纏繞在一起。

《海燕》 2016年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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