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鈴兒——香椿樹上結的玉蘭花一樣的小鈴鐺
椿鈴兒
芭蕉雨聲
一直想夠一枝椿鈴兒，離窗有點遠，夠不著。就這樣眼巴巴望了一個秋天。
這幾天風大，河邊散步時忽瞥見一枝椿鈴兒躺在草叢，得了寶似的趕緊拾起來，好大一枝，鈴鐺稠密肥實，長得真好。舉在手裡一路歡喜帶回家。
春天裡的香椿芽都知道是好菜，香椿樹開花結果這事倒沒人在意。香椿樹上結椿鈴，鈴兒在暗夜的風裡擺動發聲，似歌若吟，為枯索的寒冬解解悶兒，添幾分活潑的生機。或者，這窸窸窣窣的吟嘯愈添惆悵人的愁緒也未可知。
我獨覺妙不可言。
穿上線繩四處鉤懸，欲尋最佳拍攝角度，就見有碎屑脫落，輕拿輕放仍要落下幾片。捏起放嘴裡嚼嚼，濃濃的椿香在齒間發散，良久回甘。原來這是香椿的種子。
書房窗外這棵香椿樹一直有，最近兩年因它的花和果，我才將它斷然確認。它在成排紫葉李的遮覆下抿著枝條猛竄四五層樓高，開花給我看。
在老家年年都要掰椿芽吃的我媽，沒見過椿樹花，古書上也說香椿「無花不實，木大端直」。香椿不生花，已被古今文人反覆記錄。千年鐵樹還會開花，土生土長的香椿樹咋能不開花呢。椿花不常見的背後是一個「餓」字。
《救荒本草》說香椿無花，還說「椿木實而葉香可啖」。香椿作為樹上的蔬菜，一直用來救飢救荒，直到今天仍是早春里最受人待見的時鮮美味。清明穀雨間，芽頭乍露就被擰了去，焯水，油鹽涼拌或者炒雞蛋。一茬不夠，再憋芽再擰，饞嘴者能盯著樹梢吃到夏初，也不管樹的死活。樹有地氣天氣供著，不出芽都不中，但最初的頂芽被摘後，芽薹上再萌生的側芽無論如何是不會開花了，顧不上，趕緊把葉片長全，好吸收日光能量來保住小命。
從小吃香椿芽的我也是近幾年才留意椿花椿果。一朝有了新發現，再四下環顧就格外上心。那年到勞動橋衛河北沿去看望大槐樹，拐彎小衚衕內一棵香椿正在開花，房低樹高，人們夠不著的枝條就好好發芽孕蕾，終究開出了花。也見有的人家樓後香椿樹一半有花一半無花，得不到折損的樹，長個七八年，最終都會開花。花碎色白，成嘟嚕成串，椿香濃郁。
小區鄰居有好幾家養香椿，我搬到這裡十年了，椿也走到妙齡。臨河一家的樹高過圍欄，花落河邊步道上，糠皮樣鋪厚厚一層，踏之鬆軟，捻一朵聞聞，仍有椿的清香氣。經過的人見我仰頭望，也跟著望，聞香不識樹者多。
椿花小，結果不小，椿樹雖說雌雄異株，但它是兩性花，一朵花里有雌蕊有雄蕊，天時地利時便可自戀一把。垂墜著的花串，結實後昂起，一粒粒青葡萄似的頭朝上。青果秋天成熟，變黃變褐，不愧是楝科，果串楝豆樣掛滿梢頭，直到入冬蒴果才慢慢裂開。
拾來一枝供我細端詳，黑褐色橄欖形蒴果開裂五瓣，露出棕黃色果軸，果軸五個棱面對應五條棱紋，頂端略尖，乍一看就像綻開一朵朵石榴花，氣質上與白玉蘭更相仿，硬扎扎特別有形，隨便一掛就是畫。果軸松泡，指甲掐得動，比高粱稈的內瓤稍硬，曾誤以為裡面裹著的芝麻小粒是種子，它只是個支撐軸，種子藏在軸與殼之間。葵瓜子般大小，淡棕色近乎透明的薄膜，基部嵌著扁扁的種仁，不映著亮兒很難瞅見。蟬翼般的薄膜是翅，帶著種子一起飛。貼在棱面的種翅，每一面都疊摞好幾層，這讓我很意外。時機成熟即放手，如同人世所有的分娩。眼看著滿樹蕾朵樣的椿鈴兒懸而不落，勿擔心，種子早已簸揚出去了。
椿子香，輕飄飄採集不易，炒熟了當佐料使，比芝麻鹽都好味。種翅泡水生髮，還能拿來育苗，栽小香椿樹。椿木堅實可做棟樑，樹皮和根皮的韌皮部是中藥的椿白皮。古時的椿專指香椿，臭椿叫樗，樗櫟散材，樗櫟庸材，可貶人，亦可自謙。父為「椿庭」，母為「萱堂」，古意幽長。椿萱並茂，蘭桂齊芳，椿是一家之主。民間流傳的「百木之王」的椿樹應是香椿無疑。椿木質地堪比桃花心木，辟邪鎮宅保平安，舊時蓋房大梁到木榫都要用到香椿木。我大年初一五更天跑到後院摟著臭椿喃喃許願，「椿樹椿樹你姓王，你發粗來我長長。」看來是摟錯了樹，長大後沒能變窈窕也在理兒。
曾在輝縣薄壁潭頭村的瓦屋旁拾過椿鈴兒，掛餐廳幾年不走樣。樹長到一定高度就可以擺脫周遭羈絆，自主出芽孕蕾，自在開花結子。鶴壁王家辿適宜養椿，椿芽一枝能生滿屋清香，淪為貢品之日就漸漸不再做開花的夢，沿襲下來，眼下村裡村外的香椿樹入冬前統統砍頭剪枝，矮壯好發更多新枝，枝生更多嫩芽。
老媽聽我念叨椿鈴兒的故事，很是稀罕，說開春她也留一棵不扒，坐等看花。
距窗最近的這棵椿樹，椿鈴兒快掉光了，昨夜厲風疾行，高處那枝沒了，恰被低處紫葉李托住，我等著它落地，好捧回來收藏。臨河那株威武堅挺，椿鈴兒迎風不凋，搖搖晃晃的痴醉模樣，我看也看不足。
2018年12月27日 農曆十一月廿一 星期四 —6℃——0℃ 有風，奇冷。輝縣鄭州許昌多地落薄雪。
椿果，頭朝上勾著。
椿果開裂掛滿冬天的樹
種翅半透明，指尖一觸即動，極薄。
椿鈴放在電腦的打字機上
掛鐘上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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