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斷：依稀記得的「大串連」

(網上下載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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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66年的10月22日。

我與我班的徐兄(還有…)以及有機18班的繆兄等人…

擠上了一列北上的火車。車廂里全是十幾歲的紅衛兵，頭頂頭、腳挨腳。我是雙腳站在座位的靠背上，雙手攀住上方的行李架。從我站位的「制高點」望下去，眼前全是一個個人頭。

火車一路開去，過了南京，說是要擺渡，一列列車廂被排列在大渡船的鐵軌上。起先，不允許車上的人下車。大家吵著說實在擠死了，讓我們下車息一會。吵到後來，我們總算能下車歇口氣、鬆鬆腳。由此，我站在渡船上，頭一次看到了浩淼的長江。

火車途經符離集，徐兄費力地從窗口遞出鈔票，向站台上的流動攤子買了一隻燒雞，花了一塊錢。他一路吃得噴噴香，過了徐州，還沒吃完。

火車到了濟南，停了好長時間沒動。車上的紅衛兵們嘰嘰喳喳的吵鬧不息，一問，列車員撇撇嘴、說是: 「前面堵了好多列紅衛兵專車，沒法去北京了！大家下車！」

當年京滬線上的: 南京~浦口「火車擺渡船」(網上下載照片)。

火車臨時停站時，站台上的景象(網上下載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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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出了濟南火車站，天色已黑。我們一行，被幾個舉著「山東大學」紙牌的學生引導，上了一輛公共汽車。當晚，住進了山東大學的一個教室。當然，睡的是大統鋪，一夜沒睡好。

第二天(10月24日)早上起來，山東大學的大哥們說，來濟南，一定要去看「英雄山」。於是，我們跟著幾位大學生去瞻仰了「英雄山烈士陵園」。多年後，我才知道，我們上的山，叫做「四里山」。因文革興起，紅衛兵把這座山改了名，叫「英雄山」。

從英雄山下來，我們逛了濟南市區。市裡的路名，和上海的起法不一樣。東西方向的、叫緯x路，南北方向的叫經x路，倒是挺好認的。濟南街上的商店倒也不少，可我們這幫窮學生，也沒什麼錢，只能瞎逛逛。我記得，買了一紙包油炸小蝦，幾個人用手撮著吃，真是又脆又香。

當晚，在山東大學的食堂吃大白饅頭、白菜肉片的時候，大學生大哥興匆匆地給我們送來了「紅衛兵進京車票」。說是明天上午8點集合，上北京！

濟南火車站(網上下載照片)。

濟南《英雄山(四里山)烈士陵園》(網上下載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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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10月25日傍晚，我們終於到了首都北京。一出北京站，馬上隨著滾滾的人流，登上一輛公共汽車，來到「先農壇體育場」。

高個子繆兄和身體壯實的徐兄收齊了大家的學生證，擠進排著長隊的「外地來京紅衛兵住宿登記處」窗口前。

等到他倆從「登記處」的高平台擠出來，已經是汗流浹背。

我一看單子: 「紅衛兵接待站」~北京.東城區.東四.什錦花園衚衕23號！~這是在哪兒啊？

忽然，聽到有人大聲喊著: 要上「什錦花園」的，跟我走嘍！

於是，一幫子約30多個紅衛兵(有許多我們不認識的)，稀里糊塗的跟著那人，上了一輛汽車。到了車上，我才明白，那人原來是司機！

汽車呼哧呼哧、兜兜轉轉，開過了大路、小路，停下。我們到了一個大院的門前，我抬頭看看門上的木牌，上面寫著: 交通運輸部.運輸研究所。

司機和院里的一個小個子交談了幾句，給了他一張字條。小個子大聲說: 紅衛兵小將們，你們是毛主席請來的客人！我們歡迎！現在，你們先去食堂吃飯。待會，我們馬上給大家安排住宿。

北京火車站(網上下載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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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什錦花園」，是一條東西方向的有些彎折的小衚衕。它位於東四有名的「錢糧衚衕」的北邊，衚衕的東頭就是「東四北大街」；衚衕的西頭可通「美術館后街」。「什錦花園」的南邊，可走到「王府井」最熱鬧的一段。就是說，從「什錦花園」步行到「東長安街」及「天安門」，最多也不需半個小時。

這個「運輸研究所」的所在、「什錦花園23號」，是一個標準的北京四合院。

它的大門坐北朝南，進門的右手邊，是一個耳房；耳房右邊，有一個大辦公室(南房)；左手邊朝里，建有一個鍋爐房及食堂(西房)；再往裡，就是北房和東房了。院內的房子，全部都是平房。北房(辦公室及會議室)和東房(辦公室)之間，另有一個通道、大概後頭還有房子。四邊房子的中間，是大約300多平米的院子。

那天晚上，到達的各地紅衛兵，男生睡在東房和南房，女生睡北房。我和徐兄、繆兄以及重慶來京的幾個初中男孩睡在南房。當然，大家享受的，還是大統鋪。

什錦花園衚衕的位置。

什錦花園衚衕23號。這是2016年8月2日中午拍攝的。

五十年前住過的房間。攝於2016年8月2日午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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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10月26日。北京的秋天，陽光明媚，空氣也挺暖和的。也許是一路的勞累，大家都睡得挺香，直到早上9點才醒來。

「運輸研究所」的接待人員，真的把我們這幫學生當做了客人，給我們每人準備了熱氣騰騰的一大碗麵條。

我們問，毛主席什麼時候接見我們啊？得到的答覆是: 毛主席10月18日剛接見過紅衛兵，你們還不讓他老人家休息幾天啊？

於是，我們一行人開始商量了: 北大、清華，一定要去看看大字報的；天安門廣場，一定要先去看一看的；頤和園、圓明園，也要去走一走的……

我說: 我哥哥在良鄉工作，我先去良鄉兩天，回來再去別的地方。省得與毛主席接見的日子衝突，這個日子錯過，北京就白來了。

於是，我向接待我們的人詳細詢問了去良鄉的「電力建設研究所」的路徑，然後問食堂要了四個饅頭塞進挎包，出發了。

典型的老北京衚衕(網上下載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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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走出什錦花園衚衕的東口，在東四北大街上的「錢糧衚衕車站」乘上公交車，就能到「天橋」。

天橋，是我在看書時多次讀到過的地方。實地一看，確實是熱鬧！儘管這裡高樓不多、道路不平，可是商店多、人多，還有一個廣場。於是，就顯出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

我在天橋汽車站乘上一輛開往良鄉的長途，坐在了最後一排的位置。旁邊的座位，坐著一位面目善良的老漢。

汽車開了不多一會，我感覺已是中午時分。於是，掏出挎包里的饅頭，啃了起來。

老漢看看我，有了下面一段話:

老: 小夥子！外地來的紅衛兵吧？

我: 嗯！大爺！我從上海來。

老: 哦！外地來的學生娃，都是在市裡轉，你咋地上了郊區的車？

我: 大爺！我是到良鄉找我哥去，他在那兒工作的。

老: 噢！良鄉那兒是有不少單位，你哥是哪的？

我: 電力建設研究所。

老: 哦！那地兒我熟！你不須乘到良鄉，你只要到「良鄉北關」下車，電力所離車站挺近的。

我: 大爺！真是謝謝您了！我是人生地不熟啊！

老: 沒事！你們學生娃，出門也不易。到這看看哥，敢情好！

北京天橋老照片(網上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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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那時候，北京郊區的道路還是比較破舊。汽車在路上吱吱扭扭的開了好長時間，總算到了「良鄉北關」。

我下了車，也沒有問人，順著眼前的路走去，很快就看到了「水電部電力建設科學技術研究所」。

經過了一千多公里的路程，歷盡一路的辛苦，見到了自己哥哥。我高興，哥哥也很高興。他興緻勃勃地把我介紹給他的同事，為自己17歲的弟弟能獨自一人闖來良鄉感到自豪。

當晚，我和哥哥睡在他的集體宿舍。兄弟倆聊個不停，一直到後半夜，好象還是睡不著。

10月27日早上起床，哥哥陪我看了一圈他們研究所的工作情況。這時，我才知道，他們的工作，與祖國大三線的電力網敷設緊密連接，真是十分重要。

當天晚上，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聯播」，播出了我國第一顆裝有核彈頭的導彈發射爆炸成功的消息。

我聽了，跟哥哥說，我明天回城，不能錯過了毛主席的接見！

哥哥說，不急！我時時在關注著這方面的消息，絕對誤不了。

就這樣，我在哥哥那兒呆了四天。

10月31日一早，我頂著前一天晚上突然而起的寒潮，加穿了一件哥哥的棉背心，回城了。

到城裡的頭一件事，我先繞去天安門廣場拍了一張像。

那個年頭的北京郊區(網上下載照片)。

1966年10月31日下午，我在天安門廣場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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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傍晚，回到什錦花園，得知同學們都已經跑遍了北京的好多地方。於是，挨下來，我只能獨自行動了。

11月1日一整天，我去了圓明園。

11月2日，我去了頤和園。當我下午回到什錦花園的時候，得到了毛主席將在明天接見我們的消息。

11月3日凌晨4點，我們被從睡夢中叫醒。記得，每人發了一紙袋乾糧: 4個豆包、2個煮雞蛋，再加4個梨蘋果。

大家排好隊，行色匆匆，一路走到東單。嚯嚯！只見東長安街上已坐滿了黑壓壓的一片: 全是戴著紅衛兵袖章的！

於是，我們緊挨著前頭的隊伍，席地而坐。長安街兩邊的燈柱上的擴音喇叭，不停地播放著《大海航行靠舵手》等革命歌曲。上街沿，搭著綿延不斷的蘆蓆棚「臨時廁所」。

就這樣，我們一步一挪，直到下午4點多，才走近天安門。

只聽見嘹亮的《東方紅》樂曲不停地在耳邊迴響，我看見天安門城樓上，穿著軍大衣的毛主席，在向我們招手。周總理不斷揮著手中的軍帽，向城樓西邊走，示意大家也往西走。

然而，長安街上的紅衛兵隊伍擁擠著不肯前進，抬頭仰望著天安門城樓、手中舉著《毛主席語錄》、不停的高呼: 毛主席萬歲！萬萬歲！

北京天安門，百萬紅衛兵等待毛主席接見時的情景(網上下載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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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當天晚上，回到什錦花園後，我們從廣播中聽到: 今天，偉大領袖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接見了百萬紅衛兵。這是今年以來的第六次接見。

臨睡前，我們幾個同學在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動。

繆兄等幾位男女同學提出，他們打算去東北大連繼續串連。我說，現在已到冬季，我們穿的都是秋裝，往北方太冷，我打算回上海了。徐兄也同意我的說法。

待到一問「運輸研究所」的接待人員，得到的信息是: 京滬線已沒車票，只有京廣線的。

於是，11月4日的早上，我和徐兄告別了其他同學，離開了什錦花園衚衕、離開了北京，乘上了京廣線。當天晚上，我們到達鄭州，打算午夜時轉乘別的上海方向列車。

在鄭州火車站附近，我們瞎逛了半夜，唯一記得的是: 鄭州的大合柿，又甜又便宜，只要一分錢一斤。

11月6日的下午，我終於回到了闊別已有半個月的上海。

毛主席於1966年11月3日，在天安門城樓西南，時為第六次接見紅衛兵(網上下載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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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上述，是我1966年去北京大串連的回憶片斷。

回到上海以後，突然覺得，到了北京，竟然沒有去「北大」、「清華」看大字報。這在當年去北京大串連的學生中，幾乎是絕無僅有的了。

然而，天安門廣場、什錦花園衚衕，卻是深深的印刻在我的腦海中，此生從未忘卻。

1996年的9月24日，我趁去北京參加《國際化工展覽會》的出差機會，特地在這個位置照了一張像。

紀念我首次赴京三十周年(儘管我在七十、八十年代曾多次赴京)。

2016年的8月2日，我仍是在這個位置照了一張像，以紀念我首次赴京五十周年。

2016年8月2日上午，我隻身一人，來到這兒。

門前，已掛著《北京市東城區信訪接待站》的銘牌。

我剛走進門，就遇見兩位身穿制服的年輕人坐在一張桌子旁邊。

一位小青年笑著問: 大爺，有什麼事嗎？

我頓了一下，說: 沒事！我從上海來，就是來這兒看看。五十年前……

說明: 此文，是本人在七十歲時，回憶十七歲時的舊事。故，只能既寫上「片斷」、又寫上「依稀」，請讀者原諒哦！

~~孺子牛，2019.1.30.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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