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學金泡湯我在路邊收到校園貸卡片，撥通電話後噩夢開始了

第一部

1

最終促使張歡拿起小卡片的，是助學金徹底告吹的消息。

那張小卡片毫不起眼，不過是龍坤出去拿外賣時隨手接過來，看了兩眼便丟進了塑料口袋。之後便放在床頭柜上無人問津。它的表面甚至還殘留著打開外賣時灑出的油滴。

那段時間，她和龍坤都被房租、欠款引發的財務危機搞得焦頭爛額。張歡完全沒有心情上課，更別談打掃房間，以至於這張廢紙在床頭柜上存活了整整一個多星期。

與龍坤同居算是個意外，也算是對他一片苦心的嘉獎，但答應與龍坤交往，則完全是源於對劉佳佳的報復。

寢室里四個大二女生，全部來自於旅遊管理專業，劉佳佳睡在她的旁邊，另外一邊是黃曉丹和楊雪。

其實在開學的第一天，這個寢室的貧富懸殊便已經徹底暴露出來了。

黃曉丹剛出現時的穿著顯得親切隨和，看不出與家境有關的任何線索。以至於張歡把她當成了自己人。

然而，司機隨後扛上來的兩個LV皮箱和看不出牌子的行李包，暴露了她的家境。那男人身著黑色西裝，面色平和。他把東西放下，迅速開始鋪床疊被。直到準備打開洗漱用品時，曉丹才說了聲「阿叔，你走吧」。男人聽見後，答了一聲「好」，便轉頭下樓，全過程低眉順目、垂手站立，動作克制專業，儼然一位稱職的保鏢。

站得臨窗的張歡扭頭往樓下看，看到男人一邊走出宿舍大門，一邊戴上白色手套，之後鑽進門邊的一輛黑色轎車，緩慢開走。

曉丹沒察覺到張歡眼神中的異樣，依然熱情地與新認識的室友打招呼。又聊起考學和入校的點滴細節，說開了，語氣懇切坦白，讓張歡確信，條條大路通羅馬，但有的人就出生在羅馬。

原來，這次住進集體宿舍的機會，是曉丹向父母苦苦哀求換來的。家裡本就在學校旁邊有一套房，想著她要讀書便沒有出租，但曉丹覺得還是要與同學們更親近一些，共同享受美好的大學生活。於是纏著父母一定要住集體宿舍，最後換來了暫住兩個月的許可，一旦感覺不愉快，馬上回自己家生活。

楊雪則是活在自己世界中的富家少女，雖然比不上黃曉丹的專屬司機和閑置房產，但也是衣食無憂，而且從粉紅色系箱包，化妝箱里的全套粉彩，卡哇伊的筆記本電腦和耳機，到半個人大小的kitty貓玩偶。沉浸在二次元的她展示出了另一種可愛。

兩人在收拾和聊天的同時，張歡看了看自己剛剛鋪好的床單，被套里裝著父親託人在村子裡彈好後帶來的薄棉被。床下塞著早先親戚家用舊的破皮箱，牛仔布背包，以及小賣部剛買來的臉盆和牙刷。

她有些不想靠近自己的床鋪，不想靠近羞於拿出來的舊衣服，就像不想承認自己背後那個窮困的家庭。

母親乳腺癌去世以後，父親便轉移到學校附近打工，這樣方便照顧張歡。她讀高中的時候，父親就在縣城裡的建築工地上砌磚。考上省城的大學後，父親又找到鄰村的熟人，聯繫上城市裡一個包工程的老鄉，希望在他那裡謀得個活計。

母親治病花了不少錢，父親東拼西借，才湊夠了大學學費。記憶中，父親一直為自己沒讀過書而懊惱，為了在張歡身上彌補這個缺憾，他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家裡一直沒有蓋新房，飯桌上一年也難見到幾回肉。所有的錢都攢下來，給她付學費、買教材、吃食堂。即便是母親卧床那幾年，父親也總是打零工、偷伐木料，甚至四處求人，只為了每個月有足夠的現金拿給她。

這次為了籌夠大學的學費，父親也吃了不少苦頭，很多親戚都避而不見。他沒有提起，可是張歡能夠從他緊皺的眉頭和偶爾的嘆息中感受到這一切。她一直很努力，內心裡暗暗鼓勁，一定要用漂亮的成績為父親爭一口氣。

父親領著她在偌大的校園裡東奔西走，報名繳費，辦了飯卡，買好床單枕套。把她送到空蕩蕩的宿舍後，又從衣服夾層里掏出一卷皺巴巴的錢，手指沾了沾唾沫，數了五張一百塊的遞給她。說了句「你自己整理一下吧」，便坐在對面凳子上一聲不吭。

門外有另外的女生陸續經過，父親還想說點什麼，但終究一句話都沒說，點點頭，便轉身出了門。張歡一邊鋪床，一邊抿著嘴唇，滴了幾滴淚。直到黃曉丹笑呵呵地走進來，她才收拾起情緒，開始幻想嶄新的人生階段，以及可能隨之出現的驚喜。

2

面對黃曉丹和楊雪這樣的新同學，張歡其實並沒有什麼抵觸情緒。兩人也顯得很大氣，完全沒有透露出一點點輕視的情緒。這也許源於她們從小的自信心和家庭教育。

當然，張歡還是略略有些拘謹，面對曉丹遞過來的零食，她擺手婉拒。看到楊雪拿出來的公主裙，也沒有跟著曉丹熱情地湊上去。她知道自己與兩人之間的巨大鴻溝，即便別人不介意，她也不必一開始就表現得如此隨意。

直到劉佳佳到達，才讓張歡終於找到一點身份認同感。

劉佳佳的家庭肯定比張歡富裕，但是卻談不上階層的鴻溝。她來自一個偏僻的小鄉鎮，父母也許是鎮上的小生意人，有點積蓄，能夠負擔得起大學的開支，但絕對說不上寬裕。她的衣著、行李和生活物品，基本與張歡保持了同一水準。這讓張歡感覺到親近。

因此，劉佳佳進來後，張歡主動幫她鋪床，同大家分配好衣櫃和書桌後，又自告奮勇去打開水。其他人怎麼可能一來就麻煩她？於是四人一同提著熱水壺，嘰嘰喳喳地去開水房和食堂踩點。

這便是宿舍四人的最初相識。張歡很懷念那樣的時刻，大家都如此單純真摯，心無芥蒂，要是能永遠這樣下去就好了。

這當然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她原本以為，自己與曉丹、楊雪有著天然的隔閡，最親近的理應是劉佳佳。哪知道最早產生裂隙的兩個人，正是她跟劉佳佳。

曉丹一直超脫於她們的生活之上，除了家境殷實讓她有底氣大方之外，社交圈子和發展視野也遠在其他女生之上。她之前的高中同學多數去了國外留學，在國內讀大學在她看來已經是十分落後的選擇了。

開學不久，她便與在新加坡的一位男同學頻繁聯繫，兩人在高中時便有些曖昧，升入大學後更是自由發展。加上兩邊父母覺得門當戶對，內心十分認可，不久後便確定了戀愛關係。

這一來，張歡老家的鄉親們已覺得是無比榮耀的重點大學，卻成為了曉丹人生中的雞肋。她把全部精力投入到雅思考試和留學簽證中，宿舍里的貴氣皮箱，床鋪上的錦綢羅緞都成了擺設。

那天，張歡下樓打水，先提上了自己的暖瓶。出門時瞥到曉丹的進口水瓶，金屬殼在角落裡閃閃發亮。她便想著順便多打一壺，曉丹回來有熱水可用。不回來，她就可以泡泡腳，再灌個熱水袋。

可是加滿水的兩個暖壺實在有些份量，張歡提著上樓時步履遲緩，不僅雙手酸痛，腳下更是沉重。

就在步履維艱的時候，她聽見了後面傳來輕快的腳步聲。她再次放下暖瓶，轉頭去看，劉佳佳的身影從眼前一飄而過。劉佳佳也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的情緒卻很複雜，有不屑、嘲諷，甚至幾分憐憫。最關鍵的是，她並沒有停下來幫一把手。

張歡愣了片刻，低下頭繼續提起暖瓶往上爬。腦中一直是劉佳佳的複雜眼神，心下煩躁，步伐也亂了。一腳踏空，只聽到「啪嗒」幾聲，曉丹的金屬暖瓶撞在鐵欄杆上，隨後落到地面，玻璃內膽瞬間破碎，滾燙開水迸濺出來。張歡哎喲一聲，腳背上已被燙起水泡，傳來鑽心的疼痛。

樓梯上空無一人，不知道劉佳佳是否聽見，沒有人搭理張歡，她靠在欄杆上，看著眼前散亂的玻璃碎片，熱水順著樓梯往下流。她突然覺得很無助，感覺自己成了被全世界遺忘的棄嬰，兩行眼淚跟著很快淌了下來。

回到宿舍，蒙著頭想了一夜，張歡覺得有必要給曉丹打個電話，說明一下情況。趁著劉佳佳和楊雪在的時候，她開著免提撥通了曉丹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曉丹笑得一如既往地豪爽開朗，她以輕鬆的語氣原諒了張歡，而且順便還把所有的床上用品和生活物資送給了張歡。她家的司機之後只會過來拿走兩隻皮箱。因為她申請到了新加坡的簽證，這邊的學歷對她已經毫無用處。

「大家都要幸福哦，我愛你們，有空再聚！」

曉丹話音剛落，張歡並沒有感到輕鬆，反而有幾分難以言說的苦澀和壓抑。就在她胡思亂想的同時，從隔壁床鋪清晰地傳來了嘆息，隨後是「唉」的一聲，如同重鎚，結結實實地砸到張歡的心上。

只是為了表達歉意，卻又惹出這麼多事。張歡覺得自己很委屈，一不偷二沒搶，人家上流階層大氣耿直，樂意送東西給我，這有什麼不對嗎？你劉佳佳不過一個鄉鎮少女，你有什麼理由看不起我？

從此以後，張歡便沒怎麼和劉佳佳說話了。路上碰見，也只用眼神對望片刻，甚至繞路刻意避開。

張歡逐漸明白，這個世界，對有錢人的確要善意得多。

曉丹已飛往異國他鄉。楊雪則保持著一貫的卡哇伊二次元風，這樣的風格她並不排斥，但怎麼也想不通真的有男生喜愛。

大一的時間主要被新生們用於熟悉校園和周邊狀況，能夠閉著眼找到圖書館、小樹林、電影院或者小吃街，適應曠課、重修和獨自掌控大塊時間，認識學長學姐，以及理解社團的混亂和毫無意義。

到了大二，大學生活的本質才開始展露出來。同學們各人按照本能作出自己的人生選擇。與此同時，學長們也開始蠢蠢欲動，虎視眈眈地朝著鮮嫩的學妹慢慢靠近。女生們開始感受到熾烈的目光，一些同學開始收到公開的追求。然而，張歡做夢也想不到，最早被拿下的卻是楊雪。

那位大三的男生看起來很乾凈，愛好攝影，整天背著個單反四處轉悠。同時酷愛玩遊戲、看動漫，同樣來自二次元世界。見到楊雪後一發而不可收拾，承包了楊雪所有表演的攝影工作。就連平時上課放學也形影不離。兩人的作品放到網上，人氣頗高，積累了不少追隨者。兩人很快成了校園裡一對令人羨慕的「二次元情侶」。

劉佳佳也開始慢慢改變。她學會了上網淘價格不貴的潮流衣服和高跟鞋，睡覺前敷面膜擦晚霜，出門前塗腮紅描眼線，還花了八百元把頭髮挑染成棕色。她父母也許是做生意賺了些錢，讓她的消費水平短時間內提升了不少。

學長們如同蒼蠅一般圍了過來，送早餐、加微信、遞情書，還有開車把花送到樓下。劉佳佳還參加每周三的學校舞會，同時與幾位男生保持聯繫，但是又很好地拿捏著分寸。

然而，某個周末的下午，她被一台寶馬轎車送到校門口，結果被張歡不幸撞見。張歡站在角落，看著一襲黑色大衣的劉佳佳從車門優雅地走下，右手還與車中人的手握了片刻。接著車門關閉，車窗搖下，中年男人肥碩的臉在裡面一閃而過。

「原來成了別人的玩物，還好意思看不起我？」張歡的身體瞬間輕鬆了許多。

3

存了兩個月做家教賺來的錢，張歡也買了個智能手機。選課、簽到、社團活動、班級微信群，她終於可以隨時自己查看並參加。不僅如此，同學們的朋友圈更是為她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楊雪和男友的COS表演和動漫攝影，曉丹的異國風情和留學生活，這些讓張歡內心滿足，覺得自己還與同學們保持著緊密聯繫。

春天到了，繫上組織了一次去郊外爬山的活動。張歡這才發現，原來幾乎所有的女生都有了歸屬。同學們成雙成對，女生們衣著光鮮、撒嬌賣萌；男生們則卯足了勁，展示自己的體力、幽默和風度。班上總共買了幾件啤酒，準備扛到山頂上暢飲。其他女生的份額都有男生主動承擔，卻沒有人注意到默默背起三瓶啤酒的張歡。

上山路中，碰到了幾股泉水的阻隔，雜亂地擱著幾塊石頭供大家踩著通過。女生們幾聲驚呼，迅速有男生或背或扶，將嬌弱的她們引渡過去，藉此還可以一親芳澤。

輪到張歡跨過時，非但沒人幫忙，竟然還有男生站在對面加油喝彩。直到她搖搖晃晃前行，一腳踏進水裡，搞得狼狽不堪時，才有兩位男生跑過來幫她跨過去，也有女生笑鬧著陪她脫下鞋子晾乾，卻又找不到更換的褲子和鞋襪。只得讓她獨自坐在涼亭里，等著大家登頂後，再回來接她。

就在那個下午，張歡再次感受到巨大的孤獨。楊雪與男友兩人的溫暖默契，劉佳佳如同花蝴蝶一般穿梭的身影，都在她腦中揮之不去。這種孤獨和無力感，比起摔破暖瓶，腳背被燙傷的時候更甚。她覺得自己應該找一個可以依靠和陪伴的人。

正是在這個時刻，龍坤闖入了她的生活。

他是電氣信息學院的學長，已經畢業離校，不過他立志考研，所以一直沒有找工作，而是留在學校周邊複習準備。

當天，他也是獨自一人跑到郊區爬山，結果看到了坐在涼亭里無所事事的張歡。他說自己曾經在圖書館和自習室碰到過張歡，只是叫不出名字。

更巧合的是，他竟然與她來自同一個省份。兩人的家鄉相距不到一百公里。龍坤說不上帥氣，但是開朗熱情，聊起天來也是頭頭是道。他講起上個周末為了慶祝生日，和寢室哥們在小吃街的自助火鍋喝得天昏地暗。

「每個人不到五十塊，我們吃得老闆直皺眉頭，就差直接把我們趕走了。哈哈。」

「你很喜歡喝酒嗎？」張歡問。

「酒逢知己千杯少。關鍵得看人嘛！」

「那你現在想喝酒嗎？」

「現在？去哪裡喝？」

「這裡。」

張歡笑著，一邊從背包里拿出三瓶啤酒。還有她為了出遊準備的豆腐乾和瓜子。

「哦耶，在這裡喝酒太有意思啦！」

兩人就著零食，把三瓶啤酒全部吞了下去。因為開心，張歡都喝掉了大半瓶。然後龍坤又等著她穿好尚未乾透的鞋襪，扶著她跨過山泉。兩人沒有等著大部隊。張歡在微信群給班長說了一聲，便跟著龍坤坐公車回了學校。

遇見龍坤的那個下午，張歡一直感覺暈暈乎乎，臉頰發熱，身體如同踩在棉花上，有些輕飄飄。她當然也知道這是酒精的作用，但細細回味起來，龍坤的生動、詼諧，他輕鬆的語氣，開朗的笑聲，還有自然又不失禮貌的體貼，都讓張歡覺得內心很舒服和溫暖。

第二周，張歡便特意選了開班會的傍晚，把龍坤帶上了。龍坤安靜地坐在教室後排，拿著一個粉紅色保溫杯，等著張歡完成演說。

在這個過程中，張歡默默關注著劉佳佳的反應，她先是與身邊的女同學竊竊私語，不時回頭偷看龍坤。之後，劉佳佳低著頭玩手機，女同學們則一直對著張歡擠眉弄眼，滿臉曖昧的表情。

龍坤帶來的除了甜蜜的愛情，還有張歡在同學中地位的迅速提升。男生們自然都將她當作「有夫之婦」，言語間多有謹慎。女生們卻開始與她熱絡起來，無論是上課佔位、食堂碰面還是周末聚餐，都會主動聯絡和邀請張歡。劉佳佳對她的態度竟然也溫和了許多。

有研究星座和塔羅牌的同班女生幫張歡算了一次，說是龍坤讓她的運勢實現了大逆轉。

「他就是你的真命天子，好好珍惜和享受吧！」女同學抱著個水晶球，一臉嚴肅和神秘，活脫脫一位老女巫，讓張歡忍不住哈哈大笑。

最讓她放心的，還是龍坤的誠摯照顧和體貼呵護。他不會什麼甜言蜜語，但總是能在她需要的時候準時出現。

在學校食堂吃飯時，龍坤堅持刷他自己的飯卡，去校外的商場或是公園時，龍坤也堅持由男人付賬。這反而讓張歡不願意浪費，總是阻止龍坤給她買那些奢侈的奶茶和冰淇淋。她當然不能像劉佳佳那樣，肆意揮霍男人們的熱忱和財富。她要珍惜眼前的龍坤，與他一起永遠幸福地生活下去。

因此，當龍坤提議張歡搬到他在校外的出租房居住時。張歡從內心裡是拒絕的，她大概能理解其中的暗示，這並不適合一個學生的身份。

但是龍坤十分積極，盛情難卻之下，張歡去過他家裡吃飯、看電影，都在宿舍關門前回去。

某天，龍坤先將她帶到了菜市場，兩人像一對夫妻那樣規劃晚餐，一邊挑挑揀揀，一邊與賣菜小販討價還價。然後兩人合力在小廚房裡洗菜切肉，完成了一頓甜蜜的「愛情料理」。

熱菜上桌後，龍坤不知從哪裡變出一瓶紅酒。酒液沿著杯壁流進玻璃杯，浪漫的情愫充盈著靜謐的小屋。張歡被徹底打動了，她舉起杯同龍坤碰擊，大口飲盡，隨後品嘗著自己親手做的番茄炒蛋。

她先是說起自己的家，母親的癌症與病逝，接著是父親的努力打拚，剛進校門時的羞澀，曉丹的熱情，楊雪的天真單純，以及劉佳佳的冷漠和下流。說到動情處，便再舉杯相碰，彷彿要將略帶苦澀的生活混著酒液吞進肚子。

龍坤坐在旁邊注視著張歡，默默傾聽她的所有心事，偶爾欠起身給她倒酒。之後，張歡覺得自己喝得多了，身體有點發軟，便靠在了龍坤的身上。

「你說，這個世界是不是只把機會給有錢人？是不是窮人就活該一輩子窮下去？為什麼我們幾代人拼死拼活，還掙不到別人的一套房子？你說說看？」

龍坤不回答，只是拿手指撫順她鬢角的髮絲，到她緋紅色的臉。

再後來的記憶已十分模糊，而龍坤的表現，則如同他對語言的駕馭那樣嫻熟。在這之前，龍坤號稱自己從未談過戀愛，但張歡在心底堅定地認為，他早已是情場老手了。

4

既然突破了最後一層防線，從宿舍搬出來便順理成章了。張歡在宿舍里收拾起自己的東西，讓龍坤大包小包地提下樓。看到曉丹的床單和被套，張歡猶豫了片刻，最後仍然一併收拾打包了。

「這是同學的情誼，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她在心裡告訴自己。

楊雪在對面的上鋪玩遊戲，只是抬起頭朝她笑了笑。中途回來的劉佳佳也沒有說話，望著她淺淺一笑，只是眼神中的含義，複雜得令張歡難以分辨。

那一刻，其實張歡心裡的報復和攀比情緒已經被沖淡，沉浸在愛情中的她變得更加平和。她想開口謝謝劉佳佳和楊雪這些日子的照顧，抿了抿嘴，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

一開始的同居生活讓人陶醉，小家庭的溫馨甜蜜，都讓張歡體驗到從未有過的安定。兩人互相激勵，各自準時去上課，或是去圖書館自習，下午牽著手到菜市場採購食品，自己在家做晚飯，然後依偎著看電影讀書，直到深夜。

這段時光如同一場美好的幻夢，完全契合張歡內心深處的理想圖景。她甚至開始策劃找個合適的契機，將龍坤帶到父親面前，讓他認可和祝福兩人的愛情及婚姻。她想像著一家人會麵糰聚的日子，常常笑出聲來。

直到房東找上門來，用冷冰冰的現實敲碎了她的這場美夢。

房東告訴她，龍坤已經拖欠了三個月的房租。之前一直用電話聯繫龍坤，後者則以各種原因拖延。如果不及時交出房租，他便要報警處理。

獨自在家的張歡頓時慌了神，她苦苦哀求房東再延緩半個月，保證找到錢補上房租。見她說得雙眼泛淚、一臉誠懇，房東才半信半疑地離開。

幾天前，龍坤告訴她要去一趟廣西北海，那裡有個同學邀請他去看看實習單位，很快就會回來。

房東走後，張歡撥打龍坤的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她坐在房間里惴惴不安，盤算著到底怎麼才能交清房租，想來想去找不到任何辦法。只得一個人輾轉反側，望著牆壁和窗口，直到天光泛白。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第二天，又有高年級的男生找上門來。說龍坤還欠著他三千塊的賭債，現在他要回家實習了，要求馬上還清。

雖然男生沒有像房東那樣強硬，但張歡也軟磨硬泡，費盡了心機，才算把男生暫時勸退。

她坐在悄無聲息的出租房裡，仔細地回憶了龍坤近段時間的去向。他都號稱自己是在上課、泡圖書館或者與同學打球，言語間也沒有透露出財務上的危機。他的輕鬆自如、積極健康原來都是營造出來的假象。

擺在她面前有兩個選擇，一是直接離開，把龍坤踢出自己的視野，從微信到現實生活都拉黑這個混蛋。二是等他回來，給自己一個交代。

張歡環視著房間，視線緩慢地掃過小電視、破沙發，廚房裡的鍋碗瓢盆，混亂的小床，看電影、玩遊戲用的筆記本電腦。許多片段湧上腦海，她終究還是有些不甘心，她要等著龍坤給她的回答。

等了三天，龍坤終於回到家。神情困頓，滿臉疲憊。面對著冷漠的張歡，他似乎早有心理準備。強擠出笑容，拍拍她的頭，請她等他休息一夜，然後慢慢解釋。

太陽再次升起，恢復活力的龍坤給張歡說起了這幾天的行程。

他去同學那裡並非考察什麼實習公司，而是實地查看幾個月前開始投資的貴金屬交易平台。這是全國首家貴金屬線上實時交易平台，在全世界都處於領先水平，價格波動、交易明細都可以立即顯示。此時正值通貨膨脹、貴金屬稀缺的階段，投資這個平台的先行者，絕對可以獲得超高的收益。

龍坤之前只投了幾千塊，但短短一個月就翻了番。這讓他備受鼓舞，於是不僅把自己的錢全部投了進去，還找父母和同學湊來了三萬塊錢投了進去。之後雖然沒有第一個月的暴利，但大起大落下，也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

「我答應過你，要給你一個安穩的家，相信我，寶貝！」

龍坤抱住了張歡，俯身下來，張歡閉上眼，接受了這個漫長深沉的吻，之前的那些顧慮和擔憂，似乎都在吻中全部消融殆盡。

與情人溫存之時，總可以拋棄現實，全身心沉醉其間。可是清醒之後，拖欠的房租和借款卻不會消失，仍然冷冰冰地擺在面前。

如果不找到解決辦法，房東也許會直接報警，高年級學長也可能翻臉，做出些過激的事情。兩人的爭吵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幾次，冷靜下來的張歡覺得，這也許是上天安排給兩人的考驗。

班長無意之間透露出的信息，讓張歡看到一線生機。

班會過後，班長主動招待張歡和幾位女生喝奶茶。大家坐在圓桌邊，嘰嘰喳喳地說起最近的八卦。班長是位胖胖的男生，圓乎乎的腦袋，總是眯著眼笑，像是動畫片中的大白。

「對不起，這段時間事情太多，忙不過來，班上的事情拜託你們幾位了。」

「你整天在忙什麼呀？」學習委員問。

「還不是銀行要發助學金，每個人三萬，讓我們選人，條件一大堆不說，還要準備各種資料，搞得我們焦頭爛額。不提了，那跟你們這些有錢人統統無關啦。」

大家舉起奶茶碰了下。後面的話，張歡都沒聽進去，腦子裡只有「助學金」三個字。

她找了個沒課的晚上，主動把班長約到了操場邊上。

「班長，我可以報名那個助學金嗎？」

「銀行那個？你怎麼可能？」班長露出看到外星人的表情。

「我真的需要。你知道，我媽媽得癌症走了。我爸就在工地上打工，一年賺不到幾個錢。我都是做家教、打零工賺學費。其實為了給我媽治病，我家還欠著別人許多錢。你們學生會討論的時候，就應該考慮到我啊！」

「可是，你不是還同龍坤……呃，在外面租了房子？」班長吞吞吐吐，把漏到嘴邊的「同居」兩個字咽了下去。

「那是他為了熬夜幫別人寫論文，硬著頭皮租下來的。在宿舍容易影響到別人，我們兩人多做了不少兼職，才基本周轉得過來。」

「哦，這樣。」班長若有所思。「可是，這個助學金的條件也很苛刻。」

「有哪些條件？」

「要全部的成績單，學校的擔保，當地政府的蓋章證明，家裡人的簽名同意，還要父母，噢不，你爸的收入證明、銀行流水什麼的。而且最關鍵的是，畢業之後還必須到他們那裡工作三年以上。」

「資料我可以準備，這些條件也都能答應。」張歡覺得她已經沒有退路。

「好吧，我這邊馬上了解。如果可以，你就把資料那些準備一下吧。不過能不能申請下來，還要等銀行最終確定。」

5

張歡又見到了父親，儘管身在同一個城市，但距離上一次碰面也已經超過了半年。中途的暑假，張歡全都呆在學校，沒有去找過他。

老張從工地上出來，身上還穿著刷灰專用的破舊衣褲，補丁、頭髮和雜亂的鬍鬚上面，鋪了一層水泥和白灰。張歡看了一眼，淚水潤濕了眼眶，她低頭悄悄拭去。

「來了？先去那邊板房等我。」老張搓著手，看著眼前已經成熟起來的女兒，內心湧起複雜的情緒。

張歡站在板房下面，隨意拉起的鐵絲上，晾曬著顏色灰暗的衣物和床單，身旁走過散發著汗味的民工，他們動作粗野，路過時打量著這位突然出現的少女，彷彿是圍觀動物園裡的猴子，張歡感覺到有些局促。

等著老張換好衣服、洗了臉，才走出來找張歡。他本來想把女兒接到自己住的宿舍，但是大通鋪上不僅又臟又亂，還散發出汗味和腳氣味的惡臭。兩人站在走廊上說話。

「我想申請一個學校的助學金，要你簽個字，還要找個家裡的熟人幫忙蓋個章。」

「什麼助學金？你沒錢用嗎？」老張看到紙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字，難以辨認。又抬起頭看著女兒。

「一是手頭寬裕點，二是靠這個也許可以進銀行工作。」

「生活費不是給你了嗎？為啥要去找別人借錢？」老張怕涉世未深的女兒吃虧，在他的觀念中，借錢終究不是件好事。

「說了你也不懂！反正簽字就對了。媽也死了，只有你可以給我證明了。」說起母親，突然喉頭有些哽咽。

老張有些不知所措，女兒提起死去的妻子，這讓他察覺到內心的愧疚。雖然半信半疑，他還是在表格上籤了字，並且打電話拜託了熟人準備證明資料。

「吃了午飯再走吧。」老張說。

張歡猶豫了片刻，眼前的父親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可是即便給他講了此刻的處境，他也無法明白，只能幹著急。

「算了，我回學校吃，你要照顧好自己。」張歡說。

父親想了想，也沒有再留她，沉默著將她送出了工地。

過後幾天，拿到資料後，張歡仔細整理了兩三遍，然後才慎重地交到班長手上。

只要拿到助學金，兩人便可以應付眼下的催促。之後更可以靠投資利潤過上富足的生活。

然而，交了資料不到一周，張歡就很快接到了銀行的電話，那邊有一個冷冰冰的女聲對她說：「對不起，張歡同學，您的助學金申請未能通過本行的審核，請您諒解。」

張歡馬上打電話問班長，自己的一切資料齊全，為什麼還通不過審核。

班長說出了令她難以置信的事實。

竟然有人給銀行的審核人員發了一封匿名的電子郵件，告發張歡外出租房，未婚同居，還隨時購買奢侈品，進出高檔餐廳，根本不符合助學金的條件。

張歡彷彿被一棍子打懵在原地，呆站著一動不動。耳朵里轟轟地響著，腦袋一片空白。

房東又打了無數個電話，高年級男生甚至帶了兩個兄弟，提著球棒來找龍坤。為了避風頭，龍坤都要等到凌晨才敢偷偷回家，學校里都不敢進出。

助學金沒了，這個巨大的空洞該怎麼填補？

張歡先是十分慌張，情不自禁地哭，從黃昏哭到深夜。然後躺在床上睜著眼，腦子裡一團亂麻，心裡似乎有個巨大的空洞。就這樣持續到凌晨，她想起那五個大字，兩個聲音在爭吵，交戰著。

她猛地坐起，打開燈，轉頭拿起床頭柜上的那張小卡片。

卡片上印著五個粗體字：完美校園貸。下面有一串十一位數字，是可以撥通的手機號碼。

聽筒里先是一段音樂，隨後響起了溫柔的女聲：「您好，歡迎致電完美校園貸，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嗎？」

「你們是可以貸款的嗎？」

「是的，我們的服務宗旨是絕無抵押，手續簡便，審核快捷，當天放款。請問您是在校大學生嗎？」

「嗯，我是。」

「收到，謝謝您的致電。我們專門為在校學生設計了完美助學貸這個產品，可以輕鬆選擇還款方式和日期，免除資金壓力，憑學生證和期末成績單還可以享受更多優惠呢。」

「哦，哪裡有介紹呢？」

「這樣，您可以搜索下載我們的軟體，或者關注我們的號，我們會有專門的客服與您對接。」

在客服的引導和提示下，張歡很快完成了操作，填入了自己的姓名、學校、班級、身份證號和學號，放了一張生活照片。

「叮咚」一聲，手機提示她通過了認證。

「張歡同學，祝賀您獲得了助學貸申領機會，首次申領成功可以免息一周喲！還不趕快來試試？」

在借貸金額這一欄，她遲疑了片刻。事情推進得太快太順利，隱約有種不真實感在腦中一閃而過。

「5000吧」，張歡默念著，在手機上輸入數字，心裡有些忐忑。

點擊確定後，張歡放下有點發燙的手機。跑到衛生間洗了個冷水臉。她在鏡子中看見自己，皮膚白皙，眉目清秀，晶瑩的水珠從泛紅的臉頰滑落，青春的氣息藏都藏不住。

「也許跨過這個坎，一切都會好起來吧。」

正想著，手機響起短促的鈴音。張歡跑過去，看到了簡訊提示她的銀行卡收到一筆轉款。她又上網查詢了餘額。千真萬確，五千塊就這麼輕輕鬆鬆地打到了她的賬戶。

6

等到龍坤偷偷溜回家，張歡把借款的消息告訴了他。

不知在哪個街頭或橋洞下呆了半天，龍坤灰頭土臉、一臉茫然。張歡扳正他的臉，用認真的眼神與他對視。

「我借了些錢，把眼前的難題先解決了。」

龍坤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隨後眼角便有淚光開始閃爍。

「歡歡，你為了我去貸款？」

「不，我是為我自己，為我們未來的生活。」

龍坤緊緊把張歡抱住，哽咽著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第二天，他們便取出現金，還清了欠高年級男生的錢。龍坤拿著手機，說他也要去申請一筆貸款，這樣就可以付清房租了。可是折騰半天，卻因為身份證已經綁定了金融平台，無法通過審核。

看到他落寞的樣子，張歡拿過手機，嘆了口氣，然後又申請了一筆5000塊的款項。當天便把租金打給了房東，還在微信里軟磨硬泡，讓她放棄了漲價的念頭。

為慶祝兩人保住了甜蜜小屋，兩人用剩餘的錢去吃了一頓自助餐。這之後，龍坤又收到了貴金屬平台當月的利潤，可算是喜上加喜。

張歡越來越覺得冥冥之中似乎有個神在引導著她。邁過了之前的坎，人生開始朝著好的方向前進了。

龍坤也安定了許多，他發誓不再去打牌，除了按時上課，都乖乖呆在家裡研究貴金屬的走勢。

傍晚，他在衛生間摟著張歡的腰，一隻手撫摸她著她的臉龐。

「這麼好看的臉蛋，如果能多點顏色，那該多好啊！」

「什麼意思？嫌我皮膚差嗎？」

「不是不是，只是覺得可以多些點綴。」

「開始厭煩我了？龍坤，想不到你也是個渣男。」張歡試圖掙脫，卻被一臉壞笑的龍坤牢牢箍住。

「別急，我來畫幾筆就好啦。」

一邊說著，龍坤手中不知何時變出了一支口紅，香檳色的金屬管看起來非常高檔，張歡瞬間笑了出來。

他把它舉到張歡面前，逗弄著她。然後與她一起旋開口紅，讓張歡的嘴唇瞬間變得艷紅性感。

「什麼牌子的？」

「不重要。」

「多少錢？」

「更不重要，你開心就夠了。」

「哼！」張歡一把搶過來，在網上一搜，這支口紅接近五百塊。而且色號竟然是她最喜歡的那一款。

張歡站在鏡子前，小心地塗口紅，唇色漸漸鮮艷起來。再鋪一層淺淺的腮紅，儘管在深夜的單調白光下，青春的氣息還是滿溢出來。她突然鼻子一酸，有些想哭。

龍坤雙手把著她的雙肩，用力地握了握。

唯有青春不可辜負，張歡心想。想起早逝的母親，想起父親工地上那些蓬頭垢面的中年婦女。張歡只想趁著年輕，好好享受這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同時還享受著男生的注視，同學們羨慕的眼光，再也不怕碰見劉佳佳。

除了張歡，其他不少同學也察覺出劉佳佳外出的真相，她本人似乎也發現了這點，再也沒有當初的遊刃有餘，目光黯淡，眼光閃爍，見面時總是埋著頭匆匆走過。

同龍坤的感情則再次升溫到沸點，兩人一起逛商場、吃大餐，為了搭配口紅，她為自己又買了帶坎肩的小襯裙，蝴蝶結做裝飾的羊毛衫，還為龍坤和自己分別買好了找工作、做兼職需要的商務套裝。原來物質真是幸福的最重要基礎，有了充足的經濟基礎，才能有美食、美妝、愛情和快樂幸福的生活。

又是一個酣暢的周末夜晚。他們團購了一組價格非常便宜的火鍋自助餐，有海鮮、烤肉還有啤酒飲料，吃得兩人都快站不起來。於是只得在商場閑逛消食，龍坤做主給她拿下了一枚看過多次的髮飾。

她挽著龍坤的手，聽他說起貴金屬最近的走勢，國際局勢對未來經濟的影響，還有他們的婚房、孩子，父母的安排，對未來生活的規劃。她喝了一小瓶雞尾酒，全身發熱，微微沁出一層汗，腦袋暈暈乎乎，眼前的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她的記憶中從未有過這麼美好的時刻。

逛完回到家，已是腰酸腿疼。洗漱上床，龍坤幫她把髮飾別在頭頂，很有幾分俏皮。

片刻後，龍坤便起身打開電腦，準備關注下今晚的貴金屬價格走勢。張歡繼續躺著休息，但不一會便聽見他在啪啪啪地敲擊滑鼠和拍打鍵盤，她起身，看見龍坤正對著屏幕焦躁地抓頭髮。

「怎麼了？」

「這個交易系統突然上不去了。」（小說名：《貪念迷途》，作者：堯耳。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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