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 | 一群人在瘋狂消費,一群人在極度節儉
作者:
阿美
來源:
《品讀》2019年第2期
每次一回到老家,我的第一反應都是怒從心頭起。
年邁的父母把兩居室的空間堆得滿滿當當,幾乎無法下腳,家裡到處是大大小小各種廢棄紙箱、紙袋、不同形態的塑料包裝、舊報紙及廣告印刷品,撿回來的木板等裝修垃圾,酒瓶奶瓶飲料瓶一個都不能少,還有囤積的衛生紙等各種日用品。
家裡如同垃圾站。打開冰箱,不知吃了多少天的剩飯剩菜都裹著保鮮膜,塞得滿滿當當……
我死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把本可以舒適安逸的生活過成這樣。
即使身家過億,
也改不掉父母極度節儉的習慣
母親今年80歲了,她的房間里囤積了自己一生所有的珍寶:
結婚時的大腰粗布褲子、拴著銅錢的包袱皮,我小時候的格子外套和花棉褲,哥哥小時候的汗衫,以前做鞋時的鞋樣子、繡花線、織毛衣剩下的毛線團,她孫子的小鞋子,爸爸年輕時的剪絨領子棉大衣、破了洞的府綢襯衫,過時的織花檯布、褶邊枕套、大花枕巾。
父親最大的樂趣是廢物利用,比如把撿回來的木板釘成鞋架、小凳子,或明明沒什麼用處的擱架;紙盒子剪成各種收納盒。
一個80多歲的老頭兒,明明每月有六七千塊的退休金,卻執著地按照70年代的生活方式兢兢業業地努力著。
我賭著氣,不顧他們的嘮叨,把我認為是垃圾的空紙箱子空瓶子舊報紙等統統扔出去,幾乎要花費一天的時間,把家裡清理一遍,揮汗如雨、腰酸背疼。
父母的表情卻是失落、難受、不安,好像丟了萬貫家財。
等我半年後再次回家,家裡又恢復了原樣。
我苦口婆心,從各個角度勸解他們:
「你們積攢的這些東西,都是垃圾,除了降低你們的生活質量一無所用。」
或者:「以前的年代是物質匱乏,空間富餘,當代生活是物質廉價,空間寶貴,你知道房子多少錢一平米嗎?用來裝垃圾划算嗎?」
當然,說什麼都沒有用。
比如某著名導演,他的母親出身大家閨秀,在撫育他們兄妹長大的過程中,被貧窮所摧毀。
他說,母親會把全家人穿舊的內褲和襪子再次利用,作為抹布。當家裡來了外人,少年的他為此感到的恥辱至今刻骨銘心。
母親計較節約每一分錢,直到今天,出門買個菜也依然習慣性地把家裡的電閘關掉,盛菜時仍會習慣性地用筷子把盤子里的菜撥開,以顯得多一些。
即使兒子身家過億,也不能改變母親的習慣。
我的朋友Z小姐的母親比我父母大概小一輪,她跟我說:我媽一直留著80年代所有的東西,所有的大衣毛衣,說有一天沒錢了怎麼辦,不還可以穿嗎?
花10萬塊錢蓋了個儲藏室,以為裡面有啥寶物,結果一看醬油瓶子就有一堆。剩菜剩飯可以連續吃一周,房間里堆滿雜物,天上地下鋪陳開來以致人只能蜷睡在小床一側。
另一個朋友說她的婆婆:每頓只炒一個菜,肉也不捨得吃,一輩子沒在家裡做過一頓排骨。她要多炒一個菜,婆婆能氣得流淚,說我不吃,我吃點鹹菜就行了!
很多人談起父母的生活,都有同樣的痛感和無力感。
經歷過貧窮的父母,
他們不懂享受
父母在繼續受苦受難,這讓我們心懷愧疚。
我們為此憤怒,憤怒一方面來自他們不能與時俱進,不能如願補償他們所經歷的艱難;另一方面,憤怒也來自他們這種自虐式的生活方式給我們造成了壓力——
想到和垃圾相伴的年邁父母,我們很難完全沒有負罪感地按自己的方式生活,即使並沒有揮霍和浪費。
每當我在超市裡看見那些搶購打折商品的老年人,在蔬菜櫃里挑挑揀揀、剝去菜葉子再裝袋,或者稱重後再偷偷往裡塞幾棵菜的老年人,我沒法向他們投以鄙夷的眼光,只是內心一陣酸楚感襲來。
因為那就是我們的父輩,在盛年時飽經饑饉和匱乏,貧窮的記憶像基因一樣刻在了他們的骨子裡,永遠也不可能被磨滅。
這不禁令人思考,該如何去理解父母的堅持和執念?
我的父親出身於地主家庭,解放時全家被掃地出門,靠乞討、野菜勉強活了下來,從十來歲時就成了家裡的頂樑柱,到處為全家人刨食,在他的成長時期,幾乎沒有吃過一頓飽飯。
他靠自學考上了師範學校,算是謀得了一個飯碗,然後趕上3年困難時期、「文革」,死裡逃生。再往後就有了我們兄妹4個孩子,人生所有的努力就是求得生存,節省一切生存資源。每一顆糧食、每一寸布絲,一片瓦、一根針,都是寶貴的。
日本設計師青山周平因為改造南鑼鼓巷一位大嬸家35平米的房子而爆紅網路,但是當青山的粉絲在一段時間後回訪大嬸家時,不禁發出「心疼青山周平一秒」的驚呼——
改造得美輪美奐的房子幾乎又恢復了原樣,屋內屋外堆滿無用的雜物。房子改造了,但思維和生活方式卻是不可改造的。
我父親最擅長的就是在艱苦的環境里挖掘一切生存資源,我母親最大的美德就是節儉,他們感到最有成就感的事情之一就是買到了自己覺得划算的東西。我姑姑買18斤大蔥省了幾十塊,那感覺像年輕人賺了100萬。
為什麼要把我認為正確的
生活方式強加給父母
看過一條新聞,一對住在高檔小區的老年夫婦,卻整日撿拾垃圾堆在門口,引起鄰居投訴。
當我上網搜索「撿垃圾的老年夫婦」,彈出來幾十條新聞條目,沉迷撿垃圾的老年人並非孤例,而是一個群體現象。
有多位心理專家對此進行分析解讀。
「從某種程度上說,老人『拾荒』表現出來的正是『心荒』。
年輕時經歷過物質貧瘠的時光,現在用囤積物品來獲得相對的安全感,通過撿拾垃圾的過程來釋放自己的情感,充實自己的生活,將情感附著在垃圾上,獲得更大的安全感和依賴。
另外,老人愛囤垃圾,表明他們的匱乏感並不限於物質層面,而是情感的匱乏。」
當我再次和父母為此爭執時,忽然醒悟到這一點。
為什麼要把我認為正確的生活方式強加給他們?為什麼不能尊重他們的經驗和記憶?
當我們到處大談平等和尊重,在弱勢群體和動物身上表現我們的政治正確時,卻難以理解和尊重我們的父輩。
我們沒有經歷他們所經歷的貧窮、饑饉、匱乏,沒有像他們那樣,為了吃上一頓飽飯而窮盡所有智慧和體力。我們順理成章地跟上了物質極大豐富的時代,和他們之間彷彿隔著天塹。
時代的快速變幻令他們錯亂、茫然,無所適從,就好像在巨浪顛簸的大海上漂浮,按照原有的習慣生活,才能找到他們確認自我的坐標,是他們最後能抓住的僅存的安全感。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局限,受困於閱歷、經驗和記憶。一群人在瘋狂地消費,一群人在極致地節儉。
我們所能做的,唯一能做的,也許最好是尊重這個記憶,而不是無情地掃蕩他們的生命經驗,執著地要求他們按我們的意願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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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有幸福恭候
如何確保2019年的flag不倒?
做個能講出細節的人吧
作者:
阿美
來源:《品讀》2019年第2期
摘自:參考網
主編:孫愛東 | 編輯:張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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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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