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踢踢:對這個世界的悲觀和懷疑,是我不斷努力的動力
"傅踢踢,在復旦大學新聞學院學了七年新聞,曾在《南方都市報》、新華社上海分社和《解放日報》實習,畢業之後在《文匯報》的國際新聞部、經濟部和文化部先後擔任編輯、記者和文化評論員的工作,在多家媒體平台上開通了自己的專欄,擁有自己的個人微信公眾號。2016年7月,傅踢踢從《文匯報》辭職,選擇做一名作家、編劇。已經出版了《越孤獨越自由》。"
怎麼看待才華這件事?
我覺得首先每個人都有才華,才華這件事情其實是天賦,如果用「天賦」這個詞來代替的話,相對來說就比較明確,是你天生的一些特徵。
我覺得一個挺殘酷的現實是,天賦這個事兒,很多時候比努力更重要。
我們經常會說一些雞湯,會說一些鼓舞自己,讓自己相信,讓自己更願意拼搏的話,好像努力大過天。我覺得努力大不過天,尤其是在一些非常重要創作的維度上,可能在一個工作上面,在一個可能需要你去付出標準化的工作上面,努力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但是在創作上面,才華其實比努力更重要。
我們經常會有一個說法,叫做老天爺賞飯吃。很多人可能看起來那麼輕描淡寫,或者就信手拈來,一寫就是你可能要花很多很多努力琢磨,甚至你覺得你寫不出的東西。
還有一些說法叫祖師爺賞飯吃,就是你進了這一行,每一行有每一行的祖師爺,祖師爺好像賞了一口飯,你在這一行可以通過自己的才華和努力,相對來說獲得自己的位置。但是好像你又不會成為這個領域當中的天縱奇才。那我覺得其實也已經很難得了。
琢磨一下「賞飯」這個描述,其實挺有意思的對吧,你賞的是什麼飯,是白米飯還是菜飯,是蛋炒飯;是賞你很多,還是很少。這件事其實是「賞」的,而不是你天然通過努力就一定可以獲得,我覺得這是一個客觀的事實。
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我個人會非常認同和接受這個事實。所以對我來說,更重要的不是意識到你的才華天分有多高,而是意識到你才華天分的短板在哪裡,儘可能去規避短板,去找到它可能更自由的發揮空間,然後看一看它能夠走到多遠——這其實是一個人判斷自己才華最重要的標準。
而不是說我挑了一個事情我喜歡做,然後我就硬要去試,試出來我在這個地方才華有多高、有多深,如果沒有,那我再換一個方向,我覺得這其實不是一個特別對的路徑。
內容創業的黃金時代,它被流量綁架了嗎?
我們經常說今天是一個內容的黃金時代,我覺得所謂的黃金時代,就是指每一個有才華的人,都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把自己可能有限的才華給極盡地施展出來,讓別人看到。
在不同的方向上,在各自感興趣的領域上,基於自身的特點,去做出一個獨特的作品,做出一個獨特的作品線,這其實是特別特別重要的一個事,今天還遠遠沒有到這樣的一個黃金時代。所以與其關心大家的才華是不是有天花板,我覺得更重要的問題是,你現在有的,已經挖掘出來的那些才華,是不是已經充分地施展出來了。
我寫公眾號很久了。公眾號其實是一種比較特別的文體。創作上它有點像是雜文或者散文,是基於創作者出發的一個作品。但公眾號非常不一樣的是,排完版推送出去的那一刻你就接受了反饋,你就接受了檢驗,反饋來自真實的用戶,你不知道他是誰、來自哪裡、是什麼樣的知識水平、喜歡什麼東西,但是他就會給你留言,他就會直接告訴你他對這個文章的認識、他對你討論的話題的觀點、他的親身經歷、他的故事。
而所謂的檢驗是指它的閱讀數,你所謂的流量能在多大程度上,反映出這篇文章受歡迎的程度。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很多的公眾號的作者,或多或少,不能說被這些流量和反饋綁架,但一定會被它影響,這很現實。
有些公眾號的作者覺得我的閱讀數不高,是因為別人不理解我,我覺得這是孤芳自賞。孤芳自賞在某些創作特例當中是好的,但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是一個特別好的事情。
所以公眾號的流量、公眾號的反饋一定是一個正向的事兒,但是一個正向的事情,我們在多大程度上去接納它,去在多大程度上受到它的影響,這其實特別關鍵的,否則就會進入另外的一個極端。
在今天我們會看到有一些令人擔憂的事情。比如說因為只要流量高了,我的東西看上去就獲得了市場的認可。所以我就盲目地,或者刻意地去迎合市場,於是我們就會看到那些永遠熱門的話題——明星的緋聞八卦、一些基於兩性的相對比較低俗的話題,就會成為很多平台的主流。但在這個時候,你就完全把內容作為一種生意來看待了,一切就是流量導向的,它的邏輯就是流量邏輯。
可是內容本身有流量不能取代的東西,它有本身自成一體的邏輯,除了受歡迎程度、除了反饋之外,它也有作者自己的堅持,它也有一個相對客觀的、一個專業上的判斷標準,這件事情還有人在乎嗎?我覺得有,但是很多人會慢慢把它跟公眾號這件事情剝離開來。
就是當你們要來判斷我的作品的時候,我希望告訴你們,我不是一個公眾號的作者,我是一個嚴肅的作者,我是一個有專業要求,對自己有追求的作者,當你們在看我公眾號的時候,我希望看到的,就是我對時下最熱門話題的一些呈現、一些觀點,甚至一些其他的方式,比如說漫畫、視頻等等,都已經可以算作公眾號這個內容創作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形式了。
我有一種擔心,就是公眾號慢慢會成為一個因為流量高度聚集、而內容本身也會市場化的地方,市場化本身沒有任何問題,我還是堅持這個觀點,所以要強調一下。但是如果一個市場當中只有市場化的東西,其實挺讓人遺憾的,就像是你在整個院線,只看得到商業電影,看不到文藝片,每年只能在電影節的時候,去買一些文藝片的票去看,你會覺得這或多或少是一個遺憾。
我們希望的市場是一個更飽和的市場,是一個更分層或者更豐富的市場,它能夠讓不同的人在這裡實現不同的需求,也能實現某一個人的不同需求,這才是特別好的、特別理想的一個狀態。
如果說公眾號在早期野蠻生長狀態當中,還有一些這樣的訴求能夠偶爾零星的實現的話,今天在流量邏輯的捆綁下面,大多數人都在慢慢往流量靠攏。但是靠攏的方式會不一樣,有些人就是索性放低身段,通過最簡單、最粗暴的方式去做;還有些人就是我仍然堅持自我,但不得不考慮流量,會去寫一些可能大家會感興趣的話題,但這寫作方式仍然是自我的。但這個「自我」跟「我想要創作一個作品」之間,仍然會有不小的距離,我很難說哪種好,但我會希望說,不論哪一種好,我希望至少有一些我們認為很重要、很珍貴的東西不應該絕跡,不應該在整個市場當中消失,也應該有一些更好的機制,或者更好的擁躉去支持那些願意做自我的人,讓那些人不要陷入孤芳自賞的境地。
創作的樂趣
然後在今年,我其實做了一個對我個人而言蠻有意義的工作,就是寫了一個話劇劇本。
這個劇本的年代,或者說它的創作背景,是上個世紀80年代的大學校園,因為我自己是1987年生的。
而我寫的這個故事,年代其實遠在1987年之前,所以我其實花了大量的時間去做資料,去建立在我出生之前的那個,我們所謂的80年代,理想歲月的一個情景,當時的人怎麼生活,關心什麼事情,他們在校園裡面談戀愛的時候聊什麼,他們整個人的群體,呈現出怎樣的精神面貌。
我覺得這個工作本身是寫作帶給我的樂趣,其實也是重新回到一個自己陌生的,只在影像和文字當中見到過的年代,去進入一個這樣的歷史情境,帶給了我很多的愉悅,讓我有很多這種安心踏實的感覺。
所以我會覺得這件事情,其實從工作,或者從自己在從事的事業的角度來說,帶給我很不一樣的滿足,讓我重新找回了那種在喧囂、在一些嘈雜的聲音當中安靜下來的力量。我們創作初衷是去呈現我們所說的,跟今天並不一樣的80年代,你知道有一個說法很有名,叫做「我的故鄉在80年代」。
很多人尤其是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他們會覺得那個年代,有非常強烈的時代特徵,比如說理想主義,他們物質條件也考慮,但他們考慮得相對比較少;而且會分階層,比如說有一些工薪的,或者普通老百姓,他們因為離生活的現實非常近,所以他們或多或少考慮一點,但知識分子,一些可能心有遠大抱負,想要報效祖國的人,他們整個人所呈現出來的精神面貌,和他們追求的生活目標,是不一樣的。我覺得出發點,可能是先去探究這個不一樣究竟是什麼,然後是什麼動機,是什麼心理,是什麼時代特徵,造就了他們的這個不一樣。
有一個書我挺喜歡的,叫《時代的精神狀況》,我覺得一個寫作者,如果你想要去進入一個時代的話,你就應該去探究這個時代的精神狀況。如果我們說得再大一點,我會覺得80年代的精神狀況,對於我們今天來說,是有挺好的參考意義的,不是說哪個高哪個低,或者捧哪個貶哪個,而是說當我們知道有一個時代它曾經是那樣,它跟今天如此的不同,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去深究一下它的不同,對於我們今天能有什麼參考意義,我覺得這其實挺重要的一個事兒。
然後我去建立的這個校園背景的愛情故事,它有理想,有那個年代的詩和遠方,也有很質樸的每個年代的人都會有的情感。然後處理情感的方式,會有什麼不一樣,這都是我們會感興趣的話題。
流行文化僅僅是滿足當下的愉悅嗎?
我自己是流行文化很忠實的信徒,一個流行文化的狂熱的愛好者。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問題涉及的一個外延。
現在你會發現一種還蠻明確的趨勢,比如說聽古典音樂的可能看不起聽民謠的,或者看話劇的看不起那些為了麻花走進劇場的那些觀眾。對我來說,我自己不是很認同這種程度的鄙視鏈。每一個作品它在市場上會得到一個明確市場的反應,這個反應是基於這個市場客觀現實而產生的。如果它有流行的理由,與其去強行根據個人的品味去分一個高下,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去探究為什麼這樣的作品,有人覺得不好,但它仍然會成為流行,這個問題本身更有意義,而不是在這個鄙視鏈當中找到自己的優越感更有意義,所以這是我關於流行文化一般的態度。
但是我在今天會看到一個蠻有意思的現象,就是好像說對於流行文化的追逐,一旦融進了一個叫「自我」的東西之後,會有點變味。說得抽象一點,我會覺得它可能是只有流行沒有文化了,或者文化層面的價值,好像慢慢被很多人在評價的時候給剝離掉了。
比如說我們知道有一些觀眾是非常資深的劇場觀眾,他可能三四十歲的年紀,已經看了一兩千部話劇了,他有一兩千次劇場經驗,而有的觀眾他可能一年只進1到2次劇場。從一個所謂的評判流行文化的標準來說,我當然更願意相信有非常豐富劇場經驗的觀眾的判斷。相對來說,他也有更豐富的評價體系去評價一個作品。可是在今天我看到網上很多人,會有一種邏輯是,雖然我只進過一兩次劇場,但我喜歡的就是好的,我不喜歡的、我不理解的那些東西就不行,就不討人喜歡。
進一步衍生出一些什麼話題?我們知道今年可能會有一些劇爆紅,讓我們去深究背後的原因,我們會覺得說OK,它滿足了一些當下的愉悅,它讓我們爽到了,它可能一集就解決了一個小boss,整個都是一個打怪的過程。
像這樣的東西能夠流行,有它的合理性。但是如果我們把這樣的合理性,視作唯一的流行文化標準,這其實是一種蠻大的危險。其實流行文化本身不排斥精英的東西,不排斥經典的東西,很多經典的搖滾樂,其實它有非常豐富的文化素養和文化意涵在裡面,跟當時的社會情境,甚至是歷史事件結合得非常緊密,可以說它們會改變整個歷史、整個世界的進程。但是在今天我們好像很難看到一個這樣的作品,尤其我們中國流行文化的圈子裡面。
回頭想想,其實羅大佑也許寫過這樣的歌,或者我們換個角度說,也許李宗盛寫過一些歌,雖然它是關於人心、關於情愛,但是他寫在80年代的歌在今天仍然會傳唱,仍然會打中我們內心的那個最柔軟的部分,讓我們覺得他寫的就像是我們自己一樣。可是今天,我們還有這樣的流行文化嗎?我覺得好像很難有這樣的作品,能夠撐過四五十年或者更久,到了2100年的時候,還覺得「哇!這些21世紀第一個十年、二十年做出來的作品,他們寫的真好」。
所以這會讓我產生另一種警惕,一方面我會覺得去建立一個鄙視鏈,去呈現自己的優越感,這件事情不對。另外一方面我會覺得把自我凸顯得太大,覺得我喜歡的就是好的,爽到的就是好的,其他的都不行,我不能理解的東西,我不願意去學習,我不願意去探究,我只是覺得我不理解,所以它不好。我覺得這樣會阻礙文化的發展,流行文化本來也是文化的一部分。
哪些東西是你原本深信不疑的,
可能隨著年齡增長,開始有所懷疑?
我體內其實有一個燃燒的中二魂,我會看很多民工漫,都會特別燃。但是另一方面,我又會覺得,我對於整個世界是始終懷疑的,我很少有一些深信不疑的東西,我深信不疑的,可能都是那些特別抽象的大道理,我覺得這就不值一說,很多人會有一種很樂觀的堅信,在我看來是不那麼確信的。
比如說我們經常會說一句話,叫正義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我並不覺得這是一個真理,我覺得這是一個美好的願望,我希望它成為一個真理,但我知道它可能永遠不是。我覺得所謂的成長就是發現,原來我們想要的人生,我們接受的那個人生,最大的成長不是得不到,而是知道自己輸得起。
這其實是一個我覺得很多人都要接受的過程。我們原來覺得最大的痛苦,是我想要這個東西而我得不到,在小孩的時候,在青少年時期,我覺得那太遺憾了,太難過了,雖然這個難過也很快會被平復過去,但是當時的難過是很真實的。可是在到了現在這個階段,到了30多歲,我會慢慢明白,原來輸得起是更好的狀態,我當然要去追求,我當然要去嘗試,我不會因為那件事情可能得不到而退縮了。
我會知道如果輸了,如果沒有得到,它也是人生合理的部分,這是從個體意義上而言,然後我覺得如果說得再大一點的話,我覺得人就是要相信正義可能真的會缺席的,但是它不會缺席在所有的角落,它某一些事情上面,正義可能就不僅僅是遲到而已,它可能真的就不來了。
我們有很多吉祥話,這當然是很美好的意願,這很美好的意願有很重要的意義,但是你千萬不要每一句都當真,否極不一定泰來的。每年逢年過節的時候,說恭喜發財萬事如意,是很美好的心愿。但是知道這個美好的心愿就夠了,你的人生是不可能萬事如意的。這樣說可能有點悲觀或者有點喪,但我反倒覺得你要接受這一點,你不能把你的人生建立在那種非常虛幻的樂觀上面,就覺得正義永遠會來的,人生總會順利的,如果現在的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將來還是會再起的。
我覺得在今天不是很流行喪嗎?我覺得很多人是通過喪文化來消解人生的無奈和挫折,這件事情本身沒有問題,可是如果你喪完之後,消解完之後,你發現你的痛苦沒有那麼嚴重了,所以你進取的動力反倒變弱了,我覺得這是一種危險。
我覺得我的那種悲觀和懷疑論,其實是我不斷努力的一個非常強烈的動力。我會覺得人生就是說不準的,那我眼下每一分每一秒,我就要好好努力,可能就要拼盡全力去做。就像我前面回答才華那個問題的時候,我覺得既然才華是有限的,那我就先把這個有限的才華,全部施展出來再說,我覺得這應該是很多人,都應該去有的一個狀態和一個心態上的轉變。
2018年度關鍵字
逝。
這個「逝」沒有什麼悲傷的色彩,可能更像是《論語》裡面說,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人生最大的一個感觸,不是突然而來的悲傷和突然而來的快樂,而是這些事情既然就那麼突然來了,然後匆匆地又走了。
這個我這一年最大的感受,知道匆匆這件事了,知道原來日子不是一天一天過,而是一周一周過,一個月一個月過,知道眼下錯過了這個事、這個人,可能這輩子你就不會再遇見了,一期一會了。你就會知道說,原來逝去的東西那麼重要。這是我覺得今年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一個字,我希望自己以後就會對每一件事,每一個人,用一期一會的態度去面對,然後能夠更好地珍惜。
文字:黃揚
校對:慕名而來
造就:劇院式的線下演講平台,發現創造力
※快收起少女心!衛星圖像上的這團粉色,竟是企鵝的便便
※華裔物理學家張首晟生前演講:這個矛盾對立的世界令我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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