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敗它的國產古裝還是沒出現
(本文由Sir電影原創:dushetv)
臨近春節,有一個詞開始升溫——
中國風。
縱觀所有春晚節目單,熱熱鬧鬧各種「國風」。
央視、湖南衛視、東方衛視
不僅如此,越來越多的形式被開採。
其中,摻雜不少「假國風」。
一窩蜂的古裝劇,披著國風外表,粗製濫造;
以至廣電總局發布新規,「最嚴限古令」。
圖片來源於虎嗅網
劇集之外,也有人瞄準了綜藝。
依然打著國風旗號,瞎搞胡鬧。
該不該限,該不該發揚。
首先,必須搞清一個問題——
什麼是真國風?
穿古裝,梳髮髻,配樂中插點傳統樂器……
這就是中國風?
古風≠中國風。
提起中國風,Sir首推的不是劇集、綜藝,或者節目。
是動畫。
31年前,它送到國外,拿回至今國產動畫界唯一一座國際A類電影節獎盃。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豆瓣1.5萬餘人打出9.3,獨佔國產短片鰲頭。
即便再過50年,它都值得被安利——
《山水情》
Feelings of Mountains and Waters
中國水墨動畫經典作。
有多牛逼?
上圖是《山水情》市面上能找到的唯一一張海報(法國版),且它已經在某收藏網站擁有自己的編號……
絕版貨。
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當年開始這個項目,完全是沖著拿獎去的。
拿出看家本事,動用自家大才,請來專業大神,創作出這部「沒法模仿、更別提超越」的動畫絕唱。
拿下包括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美術片),蘇聯第一屆莫斯科國際少年兒童電影節勇與美獎,蒙特利爾電影節最佳短片,印度孟買國際短片、紀錄片、動畫片電影節—最佳童話片證書獎等9項國內/國際大獎。
跟要拿去參賽的第一版不同,我們看到的成片,更簡、更輕。
19分鐘,故事三字可蔽:山、水、情。
一日,深山,大霧。
只見山路間,雲氣氤氳出一白影。
那影子踉蹌,踱到山腳下的河邊。
再一看,原來是位青衣白袍的長者。
他懷揣一長物,神色黯然。
忽然,遠方飄來的悠揚笛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笛聲來自何處?
正常套路,下一個鏡頭應是笛子的特寫。
但它不這麼做。
——曲徑通幽,才是我們東方的哲學。
按下不表,反而順著笛聲轉場到第二個場景。
笛聲過處,水波驚動。
河邊蘆葦盪里幾隻大雁也被嚇得竄出。
船夫來渡人了。
近看才發現,那船夫身量矮小,一頭齊脖短髮,肉臉微紅,竟是個小少年。
笛聲,也發自他嘴叼的一管葉笛。
上船、渡河。
感受到了嗎?
魅力不僅在山水畫的形式,更在每個鏡頭的銜接與思路。
笛聲是接頭信號,飛鳥、水波,代表船在靠岸。
幾個意象,把一場簡單的渡船戲表現得輕盈、優雅。
這一路,老者抱著手裡的長物,垂頭一言不發。
船停靠岸也渾然不覺,像有心事。
一上岸,果然有意外。
老者還沒邁幾步路就一個踉蹌扎倒在草堆里。
懷中長物脫手而出,發出聲弦動的「嗡」響。
原來老者是位琴師。
少年郎見狀,忙上岸救人。
情,是老琴師和少年郎因樂而起的師徒情。
近19分鐘的故事,交代了師徒二人從相遇到分離。
可惜,這幾乎是國風動畫的絕唱。
《山水情》再難有同類作品出現了。
一是製作過程複雜。
彼時的水墨動畫,不是那種用電腦做好後,加一層水墨特效就能做成。
它經過了多道工序。
先是畫。
《山水情》是有原畫基礎的。
(開場的第一個畫面,老琴師站在江邊等船就是吳天明原畫)
導演組特意找來吳天明(《百鳥朝鳳》導演)負責人物設計,山水畫教授卓鶴君繪製環境景物,畫出關鍵情節。
我設計的人物在運動的時候是上美廠的老師畫的,但我為人物做的設計很細緻,漁家少女撐船、師徒彈琴的鏡頭,我把能畫的動態全部都畫出來了。
——摘自人民網吳天明採訪《吳山明卓鶴君,成就水墨動畫大手筆》
有多細?
從頭,細到指尖。
稍加觀察就能注意到,師徒倆彈琴的指法能和配樂完全對上。
精細背後,是一點一點地把耐心磨厚。
底稿有了,人物/場景變化的每一幀再由動畫師繪製,形成動畫後,將其合成在原畫幅中。
這麼看,似乎也沒多難。
但水墨最難做的,是著色。
水墨畫在同一張紙上,動作先後直接影響了顏色的深淺,所以上色要分層。
同樣一頭水牛,必須分出四、五種顏色,有大塊面的淺灰、深灰或者只是牛角和眼睛邊框線中的焦墨顏色,分別塗在好幾張透明的賽璐璐片上。每一張賽璐璐片都由動畫攝影師分開重複拍攝,最後再重合在一起用攝影方法處理成水墨渲染的效果,也就是說,我們在螢幕上所看到的那頭水牛最後還得靠動畫攝影師「畫」出來。
——摘自經濟網《分析國產動畫從傳統到國際化特色的演變》
僅是這道工序花費的時間,都夠製作四五部同樣長度的普通動畫。
如今,誰還會如此「死腦筋」?
不光製作難。
別看《山水情》只有倆角色,故事呢,又平淡。
但人家能成為「最爭氣的國產動畫短片」,是因為耐看。
第一遍,故事簡單。
呵呵,細節都留在了看不見的地方。
所以第二遍再看——一點都不簡單啊!
原來,老琴師最開始就暴露了自己的人設。
這是個愛琴且精通樂理之人。
老琴師到山下等船,岸邊來風,他用袍子一把捂住琴,生怕濕氣浸壞了琴。
下船暈倒,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四處找琴,找到後檢查摩挲一番。
老琴師在開頭表現出的鬱鬱寡歡,不難推斷,是在抱憾自己年邁,眼見琴藝要失傳。
但。
老琴師的愁態,卻有兩次消失的小瞬間。
一次是他在岸邊護琴;一次是獨自在船頭低坐。
無一例外,消失都是因為,聽見了少年的笛聲。
他抬頭、斜瞟的動作,Sir都能猜到他OS:這小伙,還不賴嘛。
沒有角色的畫面,也在助推敘事。
幾個空鏡,第一眼掃過,無感,不過是濃淡變化、場景切換。
再瞅,深樹(夏)、紅楓(秋)、白屋(冬),好一出四季。
即便只是在一幀畫面里,你也能看到作者的巧思。
比如這張,少年夜彈。
怎麼知道是晚上?
瞧屋邊那一抹波光粼粼的黃,不就是當空的皓月,投在水面的倒影?
反覆看,它反覆給你驚喜。
中國風有一個最重要也最微妙的技巧——留白。
留多了,內容空洞;留少了,缺少韻味。
《山水情》就完美掌握了其中的分寸。
就說水。
我們的觀念里,你想讓我看到水,只有一個原則,越逼真,我越相信。
水波、水草、魚、剔透的水體。
可《山水情》的水,偏偏藏著。
河面本來一點線條都沒有。
但船一動——
輕逸的曲線一動,畫布成了河。
寥寥幾筆,四兩撥千斤,水跳出了畫面。
這比多精緻的CG特效都管用啊。
這才是真正中國風該有的後勁。
就像柳永那篇有名的送別詩,人人說最後那句孤獨入骨。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可Sir卻偏好上一句。
酒醒後,發現周遭只剩——
楊柳岸,曉風殘月。
這種孤獨,「不說」比「直說」苦。
而這「不說」,才是我們如今難找回的中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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