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見的，只是我側面｜北洋書單003

故事 02-01

大家好，我是金醉。

今晚發點兒不一樣的。乾貨，夠你看幾個月的。

2017年夏天，我招了幾個助理，一起看書寫作，研究太爺爺筆記的手稿。同好扎堆，相互切磋，算得上個「太爺爺研究院」。

當時的招聘信息里說，這是一份圍繞讀和寫的工作，需終日枯坐，易患上頸椎病和失眠症。

果不其然，如今都應驗了。幾條頸椎都偏移，幾雙眼圈都洇著墨黑，幾座山的咖啡茶葉都耗下去了。

這番熬煉，換來的是六十多篇《北洋夜行記》的故事，目測已近五十萬字，足夠再做一本厚厚的紙書。

細心人早已發現，幾名助理風格上略有不同，對太爺爺各有理解。這是必然，也是趣味。一千個研究者眼裡，自然有一千個太爺爺。

更何況，太爺爺筆記中記述的夜行人生，本就繽紛奇詭，有些記憶的交錯混亂與篡改渲染都不奇怪。

有時，甚至令人懷疑，這太爺，戴戴，還有汪亮小寶等人是否只在想像中存活——但若斷言一切只是小說家言，老屋角落那箱沉甸甸的筆記和破碎斑斕的手稿，摸上去卻那麼實在，且聞上去確有年月的潮濕氣味兒。

再說，若沒有他們，我又從何而來？不如相信的好。

百年前的他們，活在百年前的北京。如今的他們，活在「太爺爺研究院」整理的故事裡，也活在你的想像里。

從太爺爺留下的文字里、從他看過的書里、從他用過的物件里，我們都能看見他。

寫作和閱讀，其實都是私密之事。因此，以文窺人，以書窺人，都是不錯的辦法。

今晚，我也要以這種方式隆重介紹「太爺爺研究院」的四名助理——

主唱——桃十三。

吉他——草頭鬼。

貝斯——朱富貴。

鼓手——掘墳仔。

四大天王，排名不分先後左右。

下面則是四大天王和我分享的書，來自2018年的閱讀或重讀。每個人分享的書，都有幾句本人寫的推薦語。

盡情窺探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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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十三：如何能讀到顱內高潮？

《漫長的告別》

作者：雷蒙德·錢德勒

譯者：宋碧雲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2017

《蜘蛛俠：平行宇宙》裡面有個「暗影蜘蛛俠」，只有黑白兩色。錢德勒筆下的馬洛就是一位具有黑白片氣質的硬漢偵探。總是喝的醉醺醺，行走在夜晚洛杉磯的街頭，不停叨逼，金句馬不停蹄。

「馬洛系列」我獨愛《漫長的告別》。

故事講的是鐵漢馬洛對兩個不幸男人的柔情。正如馬洛在書中所說，人生就是一場漫長的告別，而告別，就是死去一點點。每讀至此，我不禁淚眼婆娑。

推薦宋碧雲的翻譯，很流暢，而且書輕紙柔，體驗一流。

桃十三的劃線

我們道聲再見。目送計程車消失。我回到台階上，走進浴室，把床鋪整個弄亂再重新鋪好。其中一個枕頭上有根淺黑色長髮。我的胃裡好像沉著一塊重重的鉛。

法國人有一句話形容那種感覺。那些雜種對任何事都有個說法，而且永遠是對的。

告別，就是死去一點點。

——《漫長的告別》

《一句頂一萬句》

作者：劉震雲

出版社：長江文藝出版社

出版年：2009

有一句特別俗套的老話，「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說不上話的孤獨，困擾了中國人幾千年。

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為了找人說話，踏破了鐵鞋，比摩西出埃及走得還辛苦。這是一本中國人說話的聖經。

劉震雲的文筆極其流暢，我閱讀的時候，劉震雲靈巧纖細的十指上下翻飛，給我的大腦皮層做馬殺雞。建議大家用讀出聲的方式看書，很可能會達到顱內高潮。

桃十三的劃線

老汪喜歡《長門賦》中的兩句話：「日黃昏而望絕兮，悵獨托於空堂。」去窗台上拿硯台時，突然發現窗台上有一塊剩下的月餅，還是一個月前，陰曆八月十五，死去的燈盞吃剩的。月餅上，留著她小口的牙痕。這月餅是老汪去縣城進課本，捎帶買來的；同樣的價錢，縣城的月餅，比鎮上的月餅青紅絲多；當時剛買回，燈盞就來偷吃，被老王逮住，打了一頓。燈盞死時老汪沒有傷心，現在看到這一牙月餅，不禁悲從中來，心裡像刀剜一樣疼。放下硯台，信步走向牲口棚。喂牲口的老宋，戴著斗笠在雨中鍘草。一個月過去，老宋也把燈盞給忘了，以為老汪是來說他孩子在學堂搗蛋的事。老宋的孩子叫狗剩，在學堂也屬不可雕的朽木。誰知老汪沒說狗剩，來到再一次新換的水缸前，突然大放悲聲。一哭起來沒收住，整整哭了三個時辰，把所有的夥計和東家老范都驚動了。

——《一句頂一萬句》

掘墳仔：「等價交換」四個字，挺沒人性

《大問題——簡明哲學導論》

作者：羅伯特·所羅門凱思林·希金斯

譯者：張卜天

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出版年：2014

一本哲學入門讀物，把西方哲學的歷史和流派，概括成了幾個大問題。

這本書名字聽著唬人，讀起來還是很暢快的。你沒必要凈手焚香，誠心禱告坐在書桌前跟真事兒似的讀。

地鐵里，公交上，飯桌上，馬桶上，沒事兒讀一段，不用多，多了消化不了，就一段，自個兒仔細咂摸去吧。

人么，有時候被柴米油鹽腌透了，就不知道自己打哪兒來，叫啥姓啥了。稀里糊塗活著也沒啥問題，但生活中，一旦遇到大事兒，這麼稀里糊塗地活著，就容易把路走死。

現在趁你生活里，還沒啥大事兒，有點閑工夫，讀讀這本書，給不了你解決問題的答案，但可以給你一個思考問題的方法。

掘墳仔的劃線

這意味著我們永遠也無法知道「世界真實的樣子」嗎？這意味著兩種看待世界的方式是同樣真實的嗎？無論我們怎樣來回答這些棘手的問題，我們的結論都不能是——「一切都是主觀的」，因為這多半是一種思想怠惰的表現，或是完全不願花費心力去回答這些困難的問題。我們的回答是，不論我們對真理做出什麼樣的斷言，合理性規則仍將是我們的出發點。我們也許會擁有一種強大的洞察力或神秘的眼光，也可能哪一天會突然得到啟示或在感情上受到觸動，但我們的思想還需要更多的東西：它需要理由，需要說得清楚，需要發展成一套關於這些洞察力、眼光、啟示或感情的系統性理解。

——《大問題——簡明哲學導論》

《阿特拉斯聳聳肩》

作者：安·蘭德

譯者: 楊格

出版社：重慶出版社

出版年：2013

我最討厭的作家之一寫的小說，一個叫艾茵蘭德的女人，寫的老長。故事講的就是美國一幫充滿創新精神，才智過人的企業家，如何與推行計劃經濟的政府對抗，等待政府的崩潰，新時代的到來。

為啥說是我討厭的作家，她的思想很激進，很多觀點我很反對，但我就是忍不住要批判性地讀這本書，讀完了，她給我打開了一個新視角。

別的不說，就說「公平」這個事兒，我覺得挺可怕的，等價交換四個字，有時候，挺沒人性的。

掘墳仔的劃線

如果誰告訴你金錢就是邪惡，趕快離開他逃生吧。這句話是麻風病人在強盜逼近時發出的警告。只要人們一起在地球上生活，並且需要彼此交往的手段一一那麼如果他們放棄了金錢，唯一的替代品就是槍杆子。

但如果你們希望去掙到和留住金錢的話，它會要求你們拿出高尚的品德來。那些沒有勇氣、自信、自尊的人，對他們所擁有的金錢的權利沒有道德感，而且不願像捍衛他們的生命一樣去保護它的人，對富有表示自責的人——將不會富有很久。對於幾百年來待在石頭下面成群的強盜來說，這些人就是天然食餌，一旦他們聞到因為擁有財富而感到罪過、請求原諒的人的氣味，就會爬出來。他們會很快解除他的負罪感——以及他的生命，這是他自找的。

——《阿特拉斯聳聳肩》

朱富貴：串衚衕兒時會碰見什麼人？

《老張的哲學、趙子曰》

作者：

老舍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年：1986

說起老舍，最先想到的是《茶館》、《龍鬚溝》等戲劇作品，小說則是《駱駝祥子》。相比之下，《趙子曰》是他的一部更少為人知的小說。

《趙子曰》寫的是民國時期，大學生趙子曰和幾個同學在北京一家旅館廝混的故事。

趙子曰迷茫，虛榮，心比天高又不切實際，自認為是同學中的大哥，卻又最沒主意。每個人在一定階段，身上都會有趙子曰的影子。

這部小說是1927年，老舍在英國做講師時發表的，充滿了英式諷刺和老舍式幽默，非常好讀。

王朔評價老舍，他「捨不得，他太熱愛北京小市民，他沒法這樣，那些人沒一個人是外人，都是親戚里道街里街坊的。」以至於作品「有時候感覺軟，繞半天圈子不切題。」

這個評價還算中肯，但正因為此，老舍筆下的人物都有根，像是串衚衕兒時會碰到的人。

朱富貴的劃線

遠遠看見民英餐館的兩面大幌子：左面一面白旗畫著鮮血淋漓的一塊二尺見方的牛肉，下面橫寫著三個大字「炸牛排」。左邊一面紅旗畫著幾位東倒西歪的法國醉鬼，手裡拿著五星啤酒往嘴裡灌。武端看見這兩面幌子，眉開眼笑的口中直往下咽唾液，正是望幌子而大嚼也解一些「洋饞！」莫大年的精神也振作起一些，覺得這兩面大旗的背後，埋伏著一些「西洋文化！」

——《趙子曰》

《檀香刑》

作者：

莫言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年：2012

《檀香刑》是一部很cult的小說。小說講述了清朝末年，發生在山東高密一個荒誕而血腥的故事。

小說中的底層人民受到當地一種戲劇——貓腔影響，有一套特有的行為邏輯。讀的過程中，經常感到人物行為荒誕可笑，同時又感覺一切都順理成章，沒有強凹的痕迹。

小說里有很多行刑的血腥的情節和描寫，最厲害的就是檀香刑。

檀香刑是一種虐殺刑罰。執行者用一條長檀香木條，從犯人屁股捅進去，穿過整個身體，最後從嘴裡伸出來，然而又不會立即要人命，把人折磨致死。

小說最後的高潮細緻地描寫了整個執刑過程。但作者用了一種很高明的手法。

作者使用了執行者視角，將血腥的執刑寫成一個高明的工匠在有條不紊展現手藝，跟大廚做菜，木匠做活一樣。把受刑者拉到讀者面前，讓讀者看個清楚又不會感到不適。

莫言的文字很好讀，口語化且流暢。我雖然不是山東人，也不會唱貓腔，但一讀起來根本停不下來。

朱富貴的劃線

趙甲割下第五十片錢肉時，錢雄飛的兩邊胸肌剛好被旋盡，至此，他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十分之一。徒弟給他遞上了一把新刀。他喘了兩口粗氣，調整了一下呼吸。他看到，錢的胸膛上肋骨畢現，肋骨之間覆蓋著一層薄膜，那顆突突跳動的心臟，宛如一隻裹在紗布中的野兔。他的心情比較安定，活兒做得還不錯，血脈避住了，五十刀切盡胸肌，正好實現了原定的計劃。讓他感到美中不足的是，眼前這個漢子，一直不出聲號叫。這就使本應有聲有色的表演變成了缺乏感染力的啞劇。

——《檀香刑》

草頭鬼：我們的生命有一半都在黑暗中

《午夜凶鈴》（新版譯為《環界》）

作者：鈴木光司

譯者：陳惠莉

出版社：南海出版社

出版年：2003

四個年輕人離奇死亡，有人傳說他們死前都看過一盒神秘的錄像帶。一個記者深入調查，卻越陷越深……

這並不是電影《午夜凶鈴》，而是原著小說，一共4本。關於劇情，我只劇透一點，書里的貞子沒從電視機里爬出來。

你可以把它當成一本恐怖小說，裡頭有謀殺，有尖叫，有秘密；你也可以把它看成一本科幻小說，裡頭有生命的起源，人類的未來，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的環環相套。

總而言之，小說比電影豐富深刻得多。

鈴木光司的想像力、對氛圍和節奏的把握，無論看多少遍，都讓我驚艷。閱讀全書的過程，也是恐懼感從腳底爬上脖子，慢慢窒息的過程。那種細入毛孔的真實感，每一次看，我都差點就信了。

草頭鬼的劃線

從畫面上可以看到一雙漂亮的手小心翼翼地抱著嬰兒，左手放在嬰兒的頭部，右手則環抱住嬰兒的背。

淺川定定地看著畫面，雙手不由自主地學著畫面中的人做出同樣的動作……剎那間，嬰兒的啼哭聲好像從他的下巴處傳來。

淺川頓時大吃一驚，趕緊縮回雙手。但是在那一瞬間，他竟然感受到溫熱羊水或血水的觸感，還有小嬰兒的重量……

他攤開雙手，將手心湊到鼻子前面，上面還殘留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午夜凶鈴》

《黑夜史》

作者：A·羅傑·埃克奇

譯者：路旦俊趙奇

出版社：湖南文藝出版社

出版年：2006

古代的夜裡，會發生什麼？

《黑夜史》回答了這個問題，從「夜」的角度梳理了西方的歷史。講述了工業革命以前西方的黑夜歷史與文化。

人為什麼會害怕黑夜？宵禁是怎麼產生的？看完它，也許你就明白了。

打呼嚕的醉鬼被當成瘋狗打死，死嬰的手指被砍下做成蠟燭，歹徒用灌了鉛的鰻魚皮把人敲死，屍體漂滿塞納河……

書里有一句諺語：在夜裡，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來說，就是狼。

有人為非作歹，也有人尋歡作樂，夜晚放大了他們最隱秘的慾望，給了他們最大限度的瘋狂與自由，但對於大多數苦於生計的普通人，漫漫長夜不過是白天操勞的延續。

整理太爺爺金木的筆記時，我經常會想起書里的話——

我們的生命有一半都在黑暗中。

草頭鬼的劃線

最令人髮指的要算一種護身符「小偷的蠟燭」。這種護身符受到了歐洲大部分地區小偷的青睞。由於這種蠟燭是用砍下的手指或者屍體身上的脂肪做成，許多被處死的罪犯屍體遭到肢解。備受推崇的還有從死於難產的嬰兒屍體上割下的手指。由於還沒有接受洗禮，這些嬰兒的魔力被認為更強。為了增強這種蠟燭的魔力，小偷們將被處死的罪犯的手（被稱作「榮耀之手」）做成蠟燭架。

——《黑夜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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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到《黑夜史》里那句諺語，我想起有這麼個說法——

清晨日出前或傍晚日落時分，白天和黑夜交融，天色變幻如魔術，攝影藝術上稱這個時間叫Magic Hour。

有位台灣作家講，這個時間叫「狼狗時光」。那種曖昧不清的光線下，遠處出現一個什麼，你卻分不清來的是狼是狗。

有時，我翻看著歷史書，就產生一種感覺，某些過去發生的事件，或某些時期，就像「狼狗時光」，乍看是這樣，細看卻又那樣，再反覆看看，琢磨一下，反倒糊塗了：那些事究竟是什麼樣呢？

比如那些重要的歷史轉折事件，往往眾說紛紜。即使有些看起來清晰的結論，也難免忽略複雜的動因，以及動人的細節。

今年是五四運動整整100年，我就分享一本關於五四的歷史研究——這個話題好像人人都熟悉，但大多不太關心。

跟四大天王的分享比起來，這本書可能「枯燥」許多，但我覺得挺值得分享——萬一你找來翻一翻呢。

周策縱的《五四運動史》，原作是英文，叫《The May Fourth Movement: Intellectual Revolution in Modern China》，譯者是陳永明和張靜。